无意之中攻略了男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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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幻梦之镜(四)

薛寒迟原本还在认真看路, 听了这话后顿了片刻,略加思索后告诉她。

“我只知道自己如今多少岁了,具体的生辰时日并不清楚。”

江楚月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嘴唇微微抿紧。

“这样啊。”

她知道薛寒迟不会说谎, 所以他说不清楚就是真的不清楚,而非不愿意告诉她。

正是这样, 她才会觉得奇怪。

薛寒迟怎么说也是薛府的小公子,就算不受父亲疼爱,怎么会连自己何时出生的都不知道。

不过细想梦中的场景,薛寒迟和那些侍女仆从好像基本上都没有任何交流。

如果是从小生活在这样一个闭塞的环境中, 从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些事情, 那他估计也是真的无从得知。

果然,原生家庭带来的痛是每个人一生都挥之不去的。

想到这里, 江楚月嘴唇抿紧, 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薛寒迟顺手拨开坊间拥挤的人群,回头看着她。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江楚月摸了摸鼻子, “没什么,就是随口一问。”

和她相处这几个月, 对于她说谎时的一些小动作小表情,薛寒迟已经基本上摸透了。

他显然不相信江楚月的托词,一下便抓住了她躲闪的神情, 发出会心一问。

“你是在对我好奇吗?”

其实方才江楚月问出来的时候心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但被他这句话一激, 心头竟一时涌上来些莫名的羞耻。

她下意识矢口否认, “我没有, 真的就只是随口一问。”

“是吗。”

薛寒迟看着她嘴硬的模样,随意拂去嘴角的发丝, 轻笑一声后,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挤过层层人群,终于到达了相思坊的内楼。

一楼的大堂内摆着数张桌案,后面都坐着道袍加身的老先生,他们面前摆着八卦易经,一边听着来人诉说的东西,一边替他们解开烦忧,低头在宣纸上写下什么东西。

拿到纸条后,这些百姓像证道顿悟的求道人一般,欣喜雀跃地走了出去,脸上是掩也掩不住的欢欣。

“有这么灵吗?”

看着眼前这热闹无比的场景,和百姓脸上挂着的笑容,江楚月嘴唇微张,忍不住感慨出声。

“灵不灵的,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或许是被她的轻松气氛感染,薛寒迟说出的话都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江楚月轻轻摇了摇头,其实对于这些东西她是不太信的,又想到在梦中的时候那些道士说他面相不好,担心这样的场景再度出现,让他伤心,便止住了他的动作。

“自己去试哪里好玩,不如去看看这些算命先生是怎么给别人算命的。”

来都来了,不去见见世面岂不是亏了。

况且,谁人不爱听八卦。

她有意避开了薛寒迟的伤口,攥紧他的手腕不让人群冲散他们,一鼓作气挤到了一处桌案附近。

这桌的算命先生穿得仙气飘飘,比起他们之前见过的那个江湖骗子看起来正气不少。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揣着手,还未开口就先被老先生道明了来意。

“这位缘主,近日是否有破财之灾?”

中年男子被说中心事,双眼一亮,好似抓住了救星一般,连连拍手。

“对啊,大师,近日我家中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每逢我出门,我家总会遭窃,我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算命先生摸着胡须,故作神秘地掐指算了片刻,然后打量了他一眼。

“你近日是不是常常出入青楼,不思家眷?”

被说出这样隐秘的事情,中年男子老脸一红,但碍着大师的情面,还是硬着头皮点了脑袋。

算命先生嗤笑一声,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解忧之法递给他,嘴里念念有词。

“真是冤孽,你无情便莫怪她无义,家宅不宁,迟早是要出事的。”

江楚月和薛寒迟在一旁看戏,只见那中年男子看清纸条上的字迹后脸青了又绿,好不丰富精彩。

他随手揉着纸团,转头就直接冲出了相思坊。

周围的人都还是一头雾水,江楚月却已经从这些只言片语里摸索出了这个故事的全貌。

对于阅文无数的她来说,这个剧情略有些老套,但对于薛寒迟这种见事不多的人来说,应该还算有趣。

薛寒迟自觉地垂下脑袋,附耳过来,听她还原了这件事情。

江楚月说得细致认真,可不知为何,他的注意力完全没有落在故事本身,只感受到耳垂附近萦绕的温热气息。

那像是要将他融化的温度,他眨了眨眼,不自觉捏紧了手边垂落的衣袍。

……要怎样才能摆脱这种感觉呢?

江楚月收回脑袋,环着手,见算命先生一说一个准,心里还颇有些佩服。

这些事情无外乎都是些邻里街坊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这算命先生却总能预判得分毫不差,莫非,他真能窥见天命?

她转头看了眼薛寒迟,语气里满是玩笑。

“你说,我如果让他来看,他能看出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吗?”

听到这话,薛寒迟的思绪从耳垂上抽回,抬起眼眸看着她,脸上露出些不一样的神色来。

“你的烦忧竟是这个吗?”

他嘴角的笑带着些释然的轻松,“其实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有关我的事情,直接问我会来得更快些。”?

江楚月愣在原地,懵懵的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和他说话的时候,无论二人刚开始是在说什么样的话题,最后总能落到自己身上。

频繁地被提起,总让她有种承受了很多的感觉。

所以,他现在脑海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还不等江楚月细想,不远处人群中的一道声音就打断了她的发问。

“江师妹,你们也来了。”

萧煜站在一张桌案附近,正在朝他们这边走来。

等他慢慢走近,江楚月才看清他手上拿着一张纸条,衣角有些凌乱,看样子是刚从那处算命的人群里出来。

“萧师兄,你这是刚刚算过一卦吗?”

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拿着纸条,萧煜脸上难得生出几分薄红。

“是,没有想到江师妹和薛公子也来了。”

江楚月顺着他来的方向看过去,那张桌案上立着一张木牌,上面写着姻缘二字,立刻便悟了。

看来,萧煜是春心萌动,找人去合了一下他和顾情的八字。

江楚月并没有什么意外,在原著中,萧煜一直是喜欢顾情的,举止行为一点没有遮掩。

只是顾情对感情有些迟钝不敏感,又一心扑在寻找乾坤镜的下落上,到了快结局的时候才堪堪察觉出萧煜的心思。

可能是因为弱化了前期的感情线,所以这本书男女主的戏份剧情线格外的重,这也给江楚月的任务造成了不小的难度。

“我见萧师兄心情不错,看来是拿到了想要的回答。”一本正经地打趣完后,她伸着脖子在他身旁环视了一圈,“顾姐姐呢?”

男女主角一般都是一起行动的,既然萧煜在这里,那顾情作为女主一般也是不会缺席的。

“她在相思坊外面巡查,我们上次来的时候,在楼内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所以这一次便分开行动了。”

萧煜轻咳两声后,将纸条折好放在了袖袋中,收起这副情窦初开的表情,转而正色起来。

“据本地人说,近期楚州酬神大会要开始了,坊主今日可能会来这里巡视一番,所以顾情想在外面蹲守他的踪影。”

江楚月进来的时候就知道了酬神会的事情,所以听到这些并没有很意外。

就在三人准备继续在堂内搜寻线索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些闹哄哄的争吵声。

“你知道我是谁吗,敢驳我的面子?”

这道趾高气昂的声音是一名身形略胖,行为鲁莽的公子发出的,不知是不是被人揍了一顿,他眼窝附近露出一大片青紫。

在他身侧,还带着两名随从的小厮,拉扯着想让他停下来,“张公子,还是算了,您小心别伤着自己。”

与他发生争执的是一位年轻公子,虽然发型在挣扎中被扯得有些凌乱,但身上却没有半点瘀伤,和张公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年轻公子护着腰间,语气不卑不亢,“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的玉佩也不是你想拿就能拿的。”

江楚月三人凑到最前排,跟着两边的路人吃瓜。

原来这位张公子是楚州本地有名的富商之子,因为家底殷实,所以豪横非常,见到喜欢的东西势必要夺到手。

这次他看中了这位年轻公子腰间的玉佩,想出高价钱,没想到却被他驳回了,恼羞成怒之下直接和他动起了手。

但这张公子虽然家有万贯,自己却是个从来没练过的,交手过程中竟直接被对方打破了相,这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张公子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深觉自己脸上挂不住,趁年轻公子松懈之时,直接将他撞了出去。

年轻公子招架不及,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一歪,直接倒向了一旁看戏的人群中。

而原本还在瓜田里徜徉的江楚月,刚刚从路人那里打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正准备给身边的薛寒迟分享。

一回头,便看到那名年轻公子直直地朝着自己这边撞了过来。

第32章 幻梦之镜(五)

看到那抹对着自己腰间撞过来的虚影, 江楚月心中还有点晃神,身体却比脑子快了一步。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按住了这位公子的肩膀。

年轻公子本来都闭眼认栽了, 没想到身上并没有传来预想中的疼痛。

他一睁眼便看到江楚月那张无措的面容。

“这位公子, 你没事吧。”

江楚月的声音都还飘着几分惊魂未定。

他顿了一瞬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站直身子, 与她隔开距离,垂下脑袋和她道谢。

“我……没事,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江楚月往薛寒迟那边靠了一点,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不用, 举手之劳而已。”

这位公子看起来和薛寒迟年纪相当, 朴素的穿着中透露出几分矜贵,估计是哪个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玩耍的少爷。

虽然衣角凌乱, 但也难掩眸中流露出的清澈的愚蠢, 俨然一副被保护得太好,不谙世事的模样。

年轻公子看着自己眼前的恩人姑娘, 低垂着眼眸,张嘴还欲说些什么, 却突然被一道吼声打断。

“你又是谁,出来多管闲事?”

一旁被小厮搀扶着的张公子见推出去的人被人救了下来,面色霎青, 脸上挤出的细纹都抖了两下。

在周围看戏的众人见张公子调转了矛头, 看着莫名其妙被拉入这场闹剧的江楚月, 眼露怜悯, 纷纷感慨真是造孽。

这张公子素有跋扈之名, 发起怒来不管不顾,气血上涌, 连坐旁人是常有的事情。

今日这姑娘好心出手帮了这位公子,只怕不能善了啊。

站在舆论中心的江楚月自然是听到这些交谈,无奈地叹了口气。

逃是逃不掉了,到这局面,就只有迎面而上了。

“管我是谁,想认我做祖宗吗?”

江楚月别的不说,吵架的功夫一直是在线的。

张公子平日里都只有他骂别人的份,自己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手指着她,被气得话都说不通顺。

“你,你敢骂我?!”

“骂的就是你,你强买这位公子的玉佩,还有理了?”

周围人见张公子同一位姑娘置气,实在看不过眼,其中不少都帮着出来声讨他。

“这姑娘说得对,这算什么道理。”

“一个大男人,仗着有点家底这样胡作非为,也不羞。”

张公子刚被那青年和江楚月相继说了一通,现在两边的群众也纷纷加入进来,愈发觉得羞愤难忍。

“贱人,我今日就叫你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

他红着脸甩开了小厮阻拦的手,深吸一口气后伸出手掌,迈开步子就向江楚月冲了过来。

周围人没想到这张公子竟真的对女子出手,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在心里替江楚月捏了把汗。

萧煜捏着袖中的符箓,直接挡在了江楚月身前。

苍南仙宗有训诫,不可随意对凡人使用法术,况且这些是百姓之间的纠纷,外人不好插手,所以他方才一直都在静静地观察着形势。

可是这张公子实在太过分,耍赖一通就罢了,竟还想着动手,江楚月也被拉下了水,真是该给他一点教训。

没想到还未出手,这张公子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步一般,手臂抬起,被定在原地。

在周围人犹豫的目光里,张公子红润的面容渐渐充血,不停发出痛苦的呜咽,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掐着他的脖子,夺取他的生息。

这熟悉的作案手法……

“没有人和你说过吗,口出恶言,是会遭报应的。”

江楚月心知肚明地看了眼身旁的薛寒迟,果不其然,蛟丝绳又被他翻了出来。

江楚月看着周围人议论纷纷的神色,直觉让薛寒迟继续下去会把事情闹大,便伸手压住了他的手腕。

“够了。”

动作被止住,薛寒迟眉头微挑,转过身看她,“他骂的是你。”

“……我知道。”

看着江楚月望向自己的眼神,薛寒迟有些无奈的不解,她为什么总拦着自己解决一些无用的废物呢?

明明自己出手是在帮她,她非但不感激自己,反而每次搞得好像自己才是做错事的那一方。

薛寒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脑中忽然浮现出她之前和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一瞬间,这些行为在他脑海中全都合理化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看来,这里不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见他终于收手,江楚月提着的一口气终于顺了下去。

张公子脱离了蛟丝绳的束缚,双腿疲软直接跪倒在地上,脖颈青红一片,捂着喉咙直接咳出一口血来,这下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旁边小厮见状连忙上前去将他搀扶起来,嘴里不停念着安慰之语。

这场动静说大也不大,总归只是些惯常的豪横之事,可这事说小也不小,到底见了血,引得相思坊内的众人都跑了过来看热闹。

就在江楚月准备招呼大家散去的时候,二楼正对大堂的厢房大门缓缓打开,听着木门推开的响声,闹哄哄的坊内顿时安静下来。

在众人视线的簇拥下,一名青年从楼上慢慢走了下来。

有人认出了他,不由得惊呼出声,“是坊主身边随从的刘先生。”

刘先生是相思坊主身边的亲信,一般情况下随坊主命令而动,他们许多人在来之前就听闻坊主今日会到场,原本还疑心是谣言,现在看来竟是真的。

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局面,刘先生并没有管倒在地上的张公子,径直走到江楚月和薛寒迟面前,对着两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家坊主有话想与二位说,烦请二位上去一趟。”

经历过刚才这件事,坊内看戏的人也多半猜出了这几人的不同,但听到他们被坊主请上去后还是不免正色多看了他们几眼。

这位坊主神秘非常,自从这里建成以来,还从来没有外人见过他的真容,这次他竟主动要求见这两人,真是奇哉。

萧煜他们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见到相思坊的这位主人,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反倒被江楚月他们撞上了。

“恐怕你家坊主是见我们打完了才叫你下来的吧。”

听着薛寒迟淡淡的语气,刘先生神色没有一点变化,反而继续笑着请他二人上去。

“几位客人之间的恩怨,相思坊不便插手。”

姑息纵容又想讨得好名声,大概就是这样吧。

薛寒迟没有再说什么,他今日本就是为乾坤镜而来,自然不会放过着一线机会,提步就跟了上去。

“萧师兄,我和他就先上去了。”

江楚月转身和他打了个招呼,她要帮主角走剧情,现在事情引来了重大转机,她是一定要去的。

“我在楼下等着师妹,师妹万事多小心。”

萧煜虽然有些担忧,但想见到这坊主,也只有眼下的机会了。

他站在原地,眼看着那扇门复又关上,准备走出去将守在外面的顾情叫回来,没想到忽然被人拉住了衣角。

“仙师请留步。”

是方才被江楚月救下的那位年轻公子。

萧煜定神看着他,“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他目光赤诚地看着萧煜,没有一点犹豫地问了出来,“请问仙师,方才救了我的那位姑娘姓甚名谁?”

萧煜没想到他会问这出,神情有些怔愣。

年轻公子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那位姑娘对我有恩,能否告知我,我日后也好报答。”

萧煜了然地点了点头,把江楚月的姓名告知了他,并和他说,若想答谢,去城南李宅就是。

“多谢。”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年轻公子腼腆一笑,记下之后便避开人群,匆匆离开了相思坊。

“二位请喝茶。”

刘先生引着江楚月两人落座,在小厮给他们奉上了茶水后,他便自动退了下去。

江楚月用胳膊肘撑着扶手,侧身看了眼杯中漂浮的茶叶,将盖子重新盖了上去,不动声色地将这里打量了一番。

这间厢房十分宽阔,主位上放着两把空空荡荡的椅子,在二人正对的东面,立着一张高大的纱质屏风,上面描着意境深远的高山墨水图。

在看得见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那这坊主,自然就是在看不见的地方了。

薛寒迟端坐在椅子上,毫不避讳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撩起的水汽掩着他不清不楚的面容。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对面,“既然将我们唤了过来,就这样躲在后面避而不见,是不是有些失礼了。”

江楚月抻着脖子,和他一起看向眼前这面屏风,后面透出的光隐隐绰绰,似乎有人坐在那里。

“薛公子这是哪里的话,”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像是一位青年的嗓音,“既是说话,哪里需要见人呢?”

听了这话,江楚月大致摸出了两点信息。

首先,这相思坊的主人大约是个男子,其次,他很喜欢玩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

等等,他怎么会知道薛寒迟的真实姓名?

江楚月手里还在转着杯子,后知后觉地踩到了重点。

除了她进门的时候在名簿上填过自己的姓名,薛寒迟这个名字可从来没有在这里被喊出来过。

他是怎么知晓他姓薛的?

思及此,江楚月默默挺直了腰板,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在他们踏入这里之前,这位坊主已经派人将他们的背景来意全都调查清楚了。

薛寒迟自然也察觉到了,他轻笑一声,语气辨不出喜怒。

“真是难为坊主了,将我们的底细查得这么清楚。”

屏风后的人附和地跟着他笑了,语气堪称轻松,“毕竟要见的人是薛府公子,在下不敢不做得周全一些。”

“其实在二位进来的时候,我就在好奇,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呢?”

江楚月皱了皱眉,“这恐怕与你无关吧。”

虽然看不到他的人,但每次听他说话,都让江楚月觉得心头像是攀上了一只蜘蛛,无时无刻不在窥伺着她的内心。

那种密密麻麻的阴湿感觉,江楚月很不喜欢。

“你身上沾有乾坤镜的气息。”

薛寒迟适时打断了他冠冕堂皇的无聊话语,直接和他开门见山。

“我只问一次,阴阳乾坤镜在哪里?”

坊主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语气里含着的凌厉,说出的话里依旧带着笑。

“薛公子为何会对乾坤镜如此熟悉,莫非,这东西你用过?”

他的话里没有一点凌厉,可偏偏江楚月总感觉,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带着嘲讽的。

从他们进门到现在,对于他们的质询,这位坊主要么一笔带过,要么顾左右而言他,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

江楚月默不作声地盯着这面屏风,似乎想透过它看到背后坐着的人。

这位坊主,要比想象中更难缠。

薛寒迟手指抵着眉心,清透的眼眸里泛出几分笑意。

“看样子,你是不愿意告诉我了。”

这笑容江楚月太熟悉了,从前他起杀心的时候,都会露出这副神情。

屏风后的声音还在持续,“并不是,只是我实在是太好奇了,薛公子苦苦搜寻这件宝物,是想拿来做什么呢?”

“作为曾经的薛府公子,你不该是最厌弃这件东西的吗,怎么反倒上赶着来寻它了?”

这坊主嘴皮功夫实在了得,而且从他说的话中,恐怕他对薛府旧事知道的也不少,三言两语就戳到了薛寒迟不为人知的过往。

在这里掀他的底,明显是想激怒他。

听着他带刺的话语,薛寒迟却没有半点恼怒,反而忽然笑了出来。

“你便这么急不可耐地想看我生气吗?”

这种伎俩,薛寒迟见得多了,心上自然不会有半点波动。

而且他也从不觉得过去的那些事情会伤到他什么,只觉得这人试图激将的想法愚不可及。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箓,灵气蕴于掌心,放手将其抛在了隔在两人之间的屏风上。

“若是真想激我,不如先撤了这东西再说吧。”

第33章 幻梦之镜(六)

薛寒迟施法捏诀的本事, 江楚月一直是很清楚的,也很相信。

这张符箓大约是他用自己的血画出来的,所释放出的灵力比她以往见过的都要强。

被这张又快又准的符箓从中间劈开, 眼前这张描着山水墨图的屏风一分为二, 哗啦啦倒在地上。

江楚月捂着鼻子避开房内激起的粉尘,自觉地站在了薛寒迟身后。

既然双方要动手了, 场面难免混乱。

出于对自己小命的考量,江楚月觉得自己还是离他近一些比较好。

灰尘散去,屏风后坐着的人逐渐露出真容。

江楚月从薛寒迟身后探出脑袋,打量着椅子上坐着的人, 看清他的脸后, 松了口气的同时,了然地拍了拍薛寒迟的胳膊。

“……是傀儡。”

七零八落散了一地的木屑后面, 坐着一位容貌平平无奇的男子, 他的四肢僵硬地摆放在一起,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的一双眼眸无神地注视着前方, 就算面对满屋的灰尘眼睛也一眨不眨。

在他手上捏着一根泛着莹光的传音玉简,方才江楚月他们所听到的声音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见到这副情景, 薛寒迟脸上并没有露多少惊异,反倒有些意料之内的慨然。

“难怪。”

从刚才那几句话的交锋来看,这相思坊主圆滑精明, 心思缜密, 做事情说话滴水不漏。

这样一个算无遗策的人, 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就将自己的真容示于人前。

这张屏风, 不过是他拿来试探二人的工具罢了, 他放出微弱的乾坤镜气息,只是为了引薛寒迟出手。

含着笑的声音从傀儡手里的玉简中传来, “我早就说过不用见面了,薛公子这又是何必呢。”

听着这恼人的语气,江楚月眉头微微皱起。

她扯了扯薛寒迟的衣角,附在薛寒迟耳边低声问他,“你从前在薛府的时候听过他的声音吗?”

按理来说,除了当年参与过降魔之事的薛府人,外人应该是不清楚有乾坤镜这件法器的存在的。

就算是后来接管乾坤镜的顾家,也是在查阅古籍后大致才知晓这件法器用途的。

这相思坊主对薛府之事摸得如此详细,甚至连薛寒迟幼时的事情都了如指掌,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知道她心中猜测,薛寒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摇了头。

“他不是薛府之人,当年和乾坤镜有牵连的人全都死了,不可能还活在这世上。”

他的记性很好,江楚月是知道的,她点着脑袋,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玉简中传来的声音就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薛公子说得对,当年确实没有人活下来,我也确实不是薛府之人。”

傀儡手中的玉简随着他语调的起伏泛着淡淡的荧光,话锋一转。

“只是,我很想知道,在当年之事中,薛公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他毫不忌惮地挑起薛寒迟的往事,没有一点顾及。

被这样疯狂踩线,任是谁都会不舒服。

江楚月作为一个旁观者听着都有些无语了,“看来,你对当年的薛府很熟悉啊。”

玉简传来两声轻笑,“其实不熟,只是见到薛公子还活着,有些激动而已。”

从两人开始与他说话起,他似乎一直兴致颇高,好像见到他们是什么欢喜之事般。

不知为何,江楚月总感觉,今天这坊主找他们来不是为了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而是一些旁的原因。

虽然不能清楚地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从他三句话不离薛寒迟的情况来看,这个理由大约也是和薛府有关。

江楚月沉吟片刻,在这坊主的声音再次响起前开了口。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追问薛寒迟为什么要得到这件法器,我也很好奇,那你呢?”

“你不惜代价拿到乾坤镜又是为了什么呢?”

根据系统布置的任务,江楚月现在的进度有些迟缓,得加快一些。

幕后之人的身影就在眼前了,虽然他一直在打太极,但江楚月不想就这样轻轻放过他,她想趁此机会,将他的信息多挖出来一些。

她能看出来,这坊主不好应付,一旦被他占据先机,那后面的话题多半都会在被他牵着走,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因此,要想从他那里套出话来,就要抢占先机,占据主导地位。

通常,一个人苦苦追问别人的某一点,往往也是自己最在乎的。

果不其然,听了江楚月的问话,玉简那头少见的沉默了。

看来,自己猜对了。

见这一招杀人诛心奏效了,江楚月乘胜追问。

“阴阳乾坤镜是倒魂换魄的法器,薛府曾用它来实施禁术,你呢,你也想用它来实施禁术吗?”

空气依旧安静,这种情况下,不说话一般都是被戳中心事的默认。

如果是一对一,她自然不敢在他面前撒野,可现在她有薛寒迟在身前,便可以继续放心大胆地试探他的底线。

“这件法器记载于古籍,少有人知,除了降魔之法,或许有旁的用处也未可知,可如果不是为了禁术,坊主你又要拿它来做什么呢?”

“是杀人,还是救人?”

听着江楚月意味不明的话语,静默良久后,对面玉简中才再次传来声响。

“江姑娘真是睿智过人啊,一下便让我说不出话了。”

只是这次,他的声音不复笑意,反倒藏着几分说不清的幽深。

他低声笑了一会,不知是在冷笑他人,还是在嘲讽自己。

江楚月捏紧拳头,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这坊主多半就是他们在坟地那晚遇见的人,而且根据萧煜之前的推测,他的灵力应该还不低。

只是他的真身不在这里,灵力再高恐怕也没什么大用。

就在她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套话的时候,薛寒迟抓准时机,直接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箓向那尊傀儡飞去。

“既然说不出,那便不用再说了。”

随着他的动作,端坐在那里的傀儡应声倒地,他手中的玉简也瞬间碎成齑粉。

面对江楚月略带忧虑的神情,薛寒迟挡了挡空中激起的粉尘,声线平淡。

“他藏得太好了,只露出分毫的气息,凭着这些,我们找不到他。”

这坊主掩去真容,又不肯透露乾坤镜的下落,既然没有用处,那他们也不用再继续听他说这些废话了。

江楚月点点头,虽然今天没有见到坊主本人,但最起码确定了,乾坤镜就在他手里,以后追查的目标也更清晰一些了。

就在他们准备在这屋内搜寻一番的时候,门外的刘先生去而复返,推门进来了。

他弓着身子踱步走过来,像是没有看见这房内的满地狼藉一般,对着江楚月和薛寒迟拜了下,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

看样子,他一直蹲守在门外听着几人的对话,没有离开过。

“坊主说今日便到此为止,请二位下去罢。”

薛寒迟唇角微微勾起,看着地上碎裂的玉简,声音带着些笑意。

“逃得可真快啊。”

江楚月默默看了眼傀儡坐着的方向,心想这相思坊主真是玩不起。

她站在薛寒迟身后,悄悄看了眼他的神色。

“走不走?”

其实他们此时要不要走,其实最终还是得看薛寒迟的想法。

江楚月会瞻前顾后考虑很多,可是薛寒迟不会,他做事从来是没什么顾及的,只为了自己开心。

他今天专门来这里就是为了乾坤镜,现在却无功而返,如果他真想深究,此刻把这相思坊闹翻天也不是不可能。

江楚月原以为自己还得再劝阻他一番,没想到他在原地顿了片刻后,竟然自己主动走了出去。

“别人都下逐客令了,自然没有留下的道理。”

看着他的背影,江楚月还有些不知所以,等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地就跑着跟了过去。

门缝外漏进来的阳光落在薛寒迟脸上,将他的眼眸照得净澈无比。

等二人踏出房门的时候,刘先生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薛公子,我们坊主说,他与您日后还会有相见之时的。”

知道江楚月他们被坊主叫去后,顾情便跟着萧煜一起进来了。

她们不能上去,就一直蹲守在坊内。

看到两人从楼梯上走下来,萧煜和顾情一个激灵,连忙凑了过来。

“在楼下的时候我们听到了楼上好似有异动。”

在确认他们没有受伤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顾情的视线落到了江楚月身上。

“楚月,你们见到坊主了吗?”

江楚月摇了摇头想要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后又合上了张开的嘴。

“顾姐姐,我们出去再说吧。”

他们现在还在相思坊的地界,从那坊主刚才的话来看,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双眼睛还在盯着他们,有些话还是避着说会好些。

顾情看懂了她的顾虑,回头看了眼萧煜。

“好,正好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找一家酒楼,边吃边说吧。”

他们避着人群,找了楚州本地一家颇有名气的酒楼,人来人往,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坐在喧闹的人群中,江楚月将上楼后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他们,不过在讲述的时候,她刻意略去了一些和主线剧情无关的薛寒迟小时候的事情。

在一旁听着的薛寒迟哪里会不明白她的心思,眸中潋起一圈水色。

“看来这坊主是算准了我们今日会去找他了。”

对于江楚月他们没有见到相思坊主这件事,顾情并没有露出多少失望的神色。

毕竟这坊主本就深居简出,身份神秘,若真是如此简单就知晓了他的真容,那恐怕才真的有鬼。

“不过既然知道乾坤镜在他手里,楚州近日的失魂之事也都因他而起,那以后我们也好对症下药了。”

“顾情说的对,此事不能急,有新发现便是最好的进展了。”

萧煜以前面对的大多是妖魔,只知单纯地做恶,此番遇上了这个难缠的相思坊主,也算是遇上了劲敌。

一想到这相思坊主可能在不知名的角落里监视着他们的举动,顾情就忍不住压了压眉头。

“日后行动,我们还是更加小心些为好。”

萧煜在她身边听着,自觉应声。

小二招呼上酒的时候,几人顺便点了菜。

看着这家店招牌上写着的菜式,江楚月拉着小二点了一道凉拌苦瓜。

萧煜他们不清楚江楚月的喜好,略微顿了顿便让小二吩咐厨房去做了,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只有薛寒迟知道,江楚月点这道菜是为了他。

看着她双手搭在桌上,安心等菜的神情,薛寒迟按了按泛起顿痛的胸口。

尽管知道了她对自己的感情,但他还是没有找到解脱之法。

喧闹人群里,他捏紧了手心,想通过些别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怎么办,好像远离她这个法子要开始失效了。

第34章 幻梦之镜(七)

距离江楚月两人与相思坊主的第一次交锋, 已经过去了三日。

或许是因为失魂事件还没有解决,百姓为求自保,开始将希望寄托在求神问命上, 相思坊越发的热闹了。

楚州城内依旧是一片太平, 无事发生。

根据那天在相思坊得来的一些信息,萧煜他们转变思路, 决定求助于市井消息,每日都去茶楼酒馆里蹲守,搜寻线索。

这位相思坊主神出鬼没,行踪隐秘, 在楚州城内也称得上是头号的风云人物了, 大街小巷里流传着不少和他有关的轶事八卦。

虽然这些大多是以讹传讹,但有的东西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这几日, 他们把楚州城内和相思坊主有关的八卦全都找了一遍, 发现有不止一人提到过,这位坊主好像会定期给寺庙奉上贡品。

这一消息的来源并非没有确凿的依据, 顾情那日在相思坊查探的时候,趁人不注意的时候, 在后院的角落里找到了几张写有“庙宇”、“奉供”字眼的,未烧尽的残页。

她当时只以为是用以拜神的祷文,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结合现在的情况来看, 这些东西并没有那么简单。

为了证明心中猜想, 他们准备从楚州城内较大的寺庙入手, 一一潜入搜寻。

江楚月本想和他们一起去走剧情, 但却被顾情一口回绝了。

一来是因为东林坟地的事情至今还让他们心有余悸;

二来则是因为,江楚月和薛寒迟与相思坊主有过正面冲突, 坊主身边的亲信认识他们,所以接下来一顿时间的调查,还是由他们两人进行为好。

顾情心意坚定,江楚月也无可奈何,既然不能跟着他们一起,只好和薛寒迟一起待着李宅中。

现在是暮春时节,院子里的槐花树开得正盛,日光透过无序垂落的花瓣,点点光斑映在石桌和草地上。

江楚月坐在桌边,看着手中的符经,面露担忧。

“也不知道萧师兄他们查得怎么样了。”

她顺手拂开手上坠着的青丝,对着身后正在给自己梳头发的薛寒迟,小声催促道,“还没有梳好吗?”

“还没有,你先别动。”

薛寒迟拿着木梳,将她微微偏移的脑袋扶正,继续一丝不苟地替她挽着发髻。

今日萧煜他们出门后,薛寒迟就带着一把梳子兴致昂扬地来找她了,嘴里念叨着说自己答应过他,要给自己梳头发。

如果不是被他再度提起,江楚月差点都要忘了,刚到楚州城的时候,自己为了带着他上街查探消息,还答应过他这么一件事。

她没想到,都过了这些时日了,他还记得自己随口说的话。

江楚月脑袋怔了怔,于是就答应了。

一道青色,一抹绛紫,院子里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二人之间静谧柔和得只有风吹花落的声音。

头发被他盘弄着,江楚月舒服得有些心思疲软,也看不进去,只好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石桌上掉落的槐花,打发时光。

“梳了这么久,你手酸不酸?”

江楚月实在不明白薛寒迟为什么对于给自己梳头发这件事这么执着,从早上到现在竟是一刻也没有停歇过。

薛寒迟将她额角的碎发梳到耳后,声音似拂面的春风般温和。

“不酸,怎么了吗?”

江楚月食指瞧着桌面,缀着三五朵云白的一小串槐花恰好砸在她的手腕上,她用手拿起放在指尖转了转。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的手这样举着有点久,怕你梳到后面会手抖。”

薛寒迟闻言笑而不语,手上的动作没停,仍然轻一下重一下地梳着。

江楚月的头发又长又顺,但不打理的时候总有些不安分的发丝会绕着滑进她衣领。

看到她后颈上粘着的几缕碎发,薛寒迟很自然地捻了起来,可他手边的江楚月却浑身一颤。

“我这次又没有碰到你的耳朵,你抖什么?”

江楚月:“……没什么。”

所以,自己是该夸他的记性太好,还是感知太迟钝?

薛寒迟似是没有察觉到江楚月心中的小尴尬,俯下身子从她手里拿起那串槐花,顺手就将其簪在了她的头发上。

然后,他便用一根发带将她的头发缠了起来,松开手,后退几步。

“梳好了。”

江楚月兴奋地抬头摸了摸,除了那一串槐花外,还在脑后摸到了一个绑得严严实实的花结。

“这是什么?”

薛寒迟止住了她想继续摸索的手,笼着她的手腕从那里移开。

“如果不扎得牢固一些,你的头发又要散了。”

江楚月从怀中摸出一面镜子,侧着脑袋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实比她自己梳的要更雅致好看。

“没想到你梳头的手艺这样好,都是谁教给你的啊?”

只见薛寒迟笑着将那个结又加固了几分,语气随和,“没有人教过我,只是从前见旁人梳过,很快便学会了。”

“原来是这样啊。”

是个意料之中的回答。

江楚月站起身,重新拿起符经,拿着一张符箓学着上面的招式捏着法诀

萧煜挂念她落下的学业功课,给了她好几本修仙经文,让她比对着上面的招式自己练,偶尔还会对她的学习成果检查一番,这让江楚月修炼时的心境都有了些不同。

果然,无论是多喜爱的东西,一旦当它变成一种应试之后,都会降低人原有的兴趣。

跟着书上的指导练了几个来回后,江楚月就开始神游天外。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坐在桌边晒太阳的薛寒迟,忽然想到了自己做梦这件事。

因为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魂魄才不会被吸走,这才留下了会做梦的后遗症。

尽管系统告诉她,梦境的内容是真实发生过的,可她心里还有疑惑。

为什么自己被乾坤镜照到,偏偏会梦见薛寒迟的过往,而不是其他人的呢?

看着江楚月盯着自己走神的模样,薛寒迟玩着桌上的花,回看向她,从枝叶里的投下的光点折射出他嘴角的笑。

“还在对我好奇吗?”

……

被当场抓了个现行,江楚月自觉理亏,没有和他争辩,躲闪着眼神退了几步,佯装施法将手中的符箓燃了起来。

将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薛寒迟笑了一声后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他双手搭在膝上,和煦的风徐徐吹过他肩头的落花,看着江楚月修炼的背影,他心里也有着自己的思虑。

好像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两人间的话题总是围绕着他来展开的,都没有怎么提到江楚月的事情。

正是因为这样,才导致自己对于江楚月,除了知道她喜欢自己之外,其余的一无所知。

薛寒迟对着桌上的阳光晃了晃手指,眸色微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合上符经,江楚月将运转的符箓停了下来,修炼本就是个累人的功夫,今日的太阳又有些烈,她的后背早已出了些薄汗。

正当她喘着气准备休息片刻的时候,只见薛寒迟忽然站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我见你一个人练得有些无趣,不如我来陪你?”!

听了这句话,江楚月眼眸微张,双腿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脑中的疲惫感都被惊散了。

不知道薛寒迟又有了什么心思,她下意识摇头,“我可以拒绝吗?”

虽然自己的抗议大多时候都是无用的,但她还是觉得这种时候自己有必要表个态。

“为什么要拒绝,你不是一直都想揍我吗?”

长篇大论被他这句话堵回,江楚月不解的情绪之外还有些惊讶,她自觉掩饰得还不错,薛寒迟这厮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想法的?

“我不用法器,也不还手,这下可以放心了吗?”

薛寒迟将身上所有的符箓都拿了出来,想借此打消她的顾虑。

可江楚月知道,他这一举动并不是在怜香惜玉,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打不过他。

一般他想做什么,定下来后,是很难转圜心思的。

江楚月捏着符纸,想到他之前坑自己的事,犹豫片刻后,还是应了下来。

管他呢,既然他不还手,这么好的机会不揍白不揍。

“那我就不客气了。”

发泄般地喊了句狠话后,江楚月捏着诀,将手中的符箓直接飞了出去。

薛寒迟虽然没有法器加持,但多年累积的身手和反应毕竟不是盖的,江楚月的符箓没有伤到他半分。

他也确实信守承诺,只有躲避,没有还手。

但是不知是不是多年的习惯,让他的身体总是先一步做出反应,借力打力,好几次都把江楚月的出击折了个方向送了回去。

被符箓擦身而过的江楚月好几次都想在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想打自己。

虽然几次被误伤,但她也不可否认,薛寒迟作为陪练还是不错的。

和他从前不顾一切地进攻方式不同,江楚月能明显感觉出来他步法中以退为进的策略。

把这些看在眼里,江楚月思忖着,一边出手,一边记下他转身闪避的方式。

二人刚开始练的时候,薛寒迟还很专注,可到了后来,不知道他的思绪飘到了哪里,退让的步伐都变得有些漫不经心。

江楚月方才自己练的时候就耗去了不少体力,现在又和他磨了这许久,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抱着速战速决的想法,在他放松心神的时候,江楚月拿准时机,一下捏住了他的手腕,翻了个身将他扑倒在地,跨坐到了他的腰上。

“我赢了!”

她心下一喜,嘴角都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但是在看清身下的人后,这道欢快的笑声戛然而止,江楚月彻底怔在原地。

被她坐在身下的薛寒迟身上的衣襟因为方才的修炼扯得有些散乱,眼眸里蕴着的清泉升起雾气,像一朵绽放的紫金莲花,在黑夜里摇曳生姿。

不知道为什么,在羞耻感冒出来之前,江楚月能明显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竟然有种被薛寒迟迷住的感觉……

反应过来后,江楚月移开脑袋,闭上眼睛疯狂忏悔。

不对啊,自己明明只是来做任务的,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救命,难道自己真的是穿过来之后经历了太多,思想都变得不正常了吗?

缓过神后,她想撑着双手起来,却无意中摸到他腕上的蛟丝绳,不小心将其扯了下来。

明明只是个无意中的举动,可在薛寒迟这里,却被曲解了另一种意思。

看着江楚月微微泛红的脸颊,薛寒迟顿了顿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带着些求证般的语气问了出来。

“所以,你接下来是要把我绑住,然后囚禁起来吗?”

第35章 幻梦之镜(八)

槐花飘落, 随着扑落的阳光一起,一片片地洒在两人交叠的织锦细腻的衣角上。

江楚月的头上簪着的那一串隐在其中,竟没有一点突兀。

听着薛寒迟问出的话, 她先是愣了片刻, 低声喃喃反问道。

“什么?”

看着江楚月不解地面容,薛寒迟覆手拍了拍她按在自己腕上的手掌。

澄澈双眸中流淌过清流, 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刚才的话有什么不对。

“我是说,你解下我的蛟丝绳,是要捆住我的双手,把我关起来, 然后, 让我只能看着你一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猛然反应过来的江楚月匆匆抬手捂住了嘴唇。

不是,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些话怎么听着那么危险啊?

她有预感,如果不快点止住他, 恐怕薛寒迟会说出一些更让人震惊的话语。

江楚月面色红得几欲滴血,她强忍着心里蔓延的情绪, 俯下身子问他。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

好像从穿越过来到现在,自己也没有做过什么会让人误会的举动吧。

或者,薛寒迟又脑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不然听他这话, 她怎么这么像个心术不正的变/态。

分明是被这样压制性地对待着, 薛寒迟却没有感到一丝不快, 反而细细地感受着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方才拨弄了许久的槐花, 指间染满了清浅的花香, 他此刻呼吸间全都是这种淡淡的芬芳。

这些全都是江楚月带给他的。

眼神落到她绑好的发髻上,薛寒迟想, 若是她的头发在此刻散下来,肯定又会抚上自己的脸颊。

江楚月还在等着他的答复,直到薛寒迟的温热的手指摸上手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捂在他嘴上,连忙将其拿开。

她的手迅速抽离,薛寒迟唇上倏地一空,那里空落落的,他似是意犹未尽地用手按了按被她揉过的唇瓣。

在江楚月略带惊异的目光下,他压低眼睑,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缓缓说出了心中所想。

“只是因为想到了那本书中的内容。”

江楚月有些不明所以,“哪本书?”

他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看书了?

薛寒迟重新仰头看着她的眼睛,“是那本让你失态的书。”

江楚月扶着眉心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薛寒迟既然会这么问,就说明那本书她也是看过的。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有过这么一本名为《卿卿夜会合云雨》的春书。

不过那本书不该留在茶楼里了吗,他怎么……

江楚月双眸睁大,双手揪着他的衣角,方才的疲累瞬间烟消云散,不可置信的情绪甚至压过了心中的羞涩。

“那本书你竟然还留着?”

“对啊。”

薛寒迟丝毫没有看小黄文被抓的羞耻,看向她的眼神甚至还透着几分清澈的无辜。

“你这样怕它,我自然是要把它带回来的。”

其实自那本书被买回来后,他就时不时会翻阅几页。

虽然他有时看不太懂卿卿和张生之间的行为,但是若能从里面发掘出一些和江楚月心绪有关的东西,也是好的。

而且,从江楚月刚才的反应来看,他思考的方向貌似并没有出错。

书中的卿卿也是喜欢张生的。不过这份喜爱,仅限于他的身子。

纵然两人偷欢数年,张生依旧没名没份,可他却从未动过离开的念头,因为他是真心喜欢卿卿的。

对于张生的爱慕之情,卿卿一直都是冷眼笑看,无声应和的。

因为她的追随者太多了,张生这样单薄的感情于她而言并不稀罕,之所以会答应和张生在一起,完全是因为她舍不得张生的一副好皮囊。

两人每每夜会时,她都会用红绳将他的手脚绑住,让他伏在身下,做尽想做之事,这份情意无关其他。

江楚月也是喜欢他的。

尽管这个小骗子从前没说过半句真话,但现在看来,她对自己,或许是真有几分爱意的。

对于爱欲这种会让人生出弱点的东西,他向来是不屑于提的。

可是江楚月却将弱点毫不忌讳地摆了出来,这实在是让他有些苦恼。

只是不知道,她的爱意,是不是也如卿卿一般,只是想要将他禁锢在身旁。

薛寒迟心中思绪翻涌,面上看起来却仍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清容姿态。

莫非,自己是因为这个才会时常感到惴惴不安?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冷心冷情,只贪图他人身体的渣女的江楚月,此时,正一脸无奈地扶着脑袋思考对策。

那本书的内容她不太知道,但从薛寒迟那天念出来的几句话已经足够能窥见其夸张的尺度了,恐怕其余的部分只会更令人咂舌惊叹。

虽然知道薛寒迟不是那种有世俗欲望的人,可一想到他捧着那本书如品圣贤一般地诵读,江楚月还是觉得很割裂。

总而言之,不管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觉得还是得先把这些事情给他解释清楚好一点。

长呼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后,江楚月反扣住薛寒迟的手腕,将那截蛟丝绳替他慢慢缠了回去。

斟酌片刻后,她将薛寒迟的袖口往外扯了扯,刚好掩住了下面的软绳。

“薛寒迟,你信我,我是不会那么对你的。”

江楚月发誓,自己的心志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坚定过。

我是不会那么对你的……

薛寒迟眸色暗了暗,在心中默默回味着这句话,反应到嘴边就变成了淡淡的一句喟叹。

“是吗。”

江楚月:……

不是啊,你这副失望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难道真要我把你捆住你才开心吗?

江楚月闭上眼默念了几句清心咒,把那些古怪的想法赶出脑海。

“你看那本书做什么啊?”

薛寒迟曲着胳膊撑起上半身,和她目光相对。

“我想知道你心中的想法。”

似乎是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江楚月起身的动作一滞,转过脑袋正视他。

“你如果想知道,可以直接来问我的,那本书中写的人又不是我,这样是没有用的。”

这句话异样的熟悉,明明前不久他才刚刚对江楚月说过,放到自己身上却又参悟不透了。

薛寒迟将身上缀着的槐花尽数拍落,略微带着水汽的眼眸直直地看向她。

“那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有用呢?”

要怎样,才能彻底摆脱这份焦灼呢?

空气安静下来,江楚月沉默了。

江楚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为什么偏偏在稳住他的时候乱掉了心神。

而且,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薛寒迟竟然也会好奇探究她的想法了。

对于未来要走的剧情任务而言,江楚月不知道小疯批的这个转变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看来,你也不知道。”

久久没有等来答案的薛寒迟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着不远处的槐花树,再度陷入了沉思。

这可真是个令人为难的问题,江楚月被他的话调动了思绪,完全忘了两人现在尴尬的姿势。

李轻舟拿着帖子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和谐又诡异的画面。

“……江姑娘,打扰一下,楚州仙府来给你送了拜帖,想请你过去一趟。”

看到有人进来,江楚月连忙提着衣角从地上起来。

她差点都要忘了,李轻舟这几日为了躲外面给他说亲的媒人,已经好几日都不出门了。

迅速拍拍泛红的脸颊,江楚月从他手里接过拜帖。

“多谢。”

看着这张烫金请帖,神思微微定下来后,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

“不过,楚州仙府为何要给我寄拜帖?”

楚州本地仙府宋氏,一个在原著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家族。

江楚月记得自己好像和楚州仙府并未有过什么接触,怎么无缘无故地要给她送帖子呢?

“送帖子的人说三日前,你在相思坊帮过他们家公子,此番请你去专做宴请答谢的。”

江楚月仔细回想了一番,眼神一亮,恍然般拍手。

“是他啊。”

在李轻舟不解的神色下,江楚月把前几日在相思坊发生的那一段小插曲讲与他听了。

末了,她还不忘添上一句。

“说起来,他该谢谢薛寒迟才是,我不过是扶了他一把而已,并没有实实在在地帮到他。”

毕竟,若没有薛寒迟出手震慑,那张公子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是这样啊。”

得知事情全貌后,李轻舟脸上多了几分了然。

“楚州仙府的侍从还在外面,他们让我转达,若是你答应赴约,今日就可以和他们一起去。”

江楚月将请帖上的内容大致扫了一遍,然后便将其合上了。

说实话,她并不准备去,那日在相思坊只是她只是略施援手,举手之劳而已,并不是什么值得回报的大恩。

况且,她现在跟着主角几人寻找乾坤镜,本来就是要避开仙府行动,如果和这位公子接触过多,泄漏了主角此行的目的,那就得不偿失了。

就在江楚月准备出言拒绝的时候,系统却突然出声拦住了她。

「系统温馨提示,请宿主前去赴约。」

江楚月微微皱眉,表示不理解。

「为什么?楚州仙府应该和主线剧情无关吧。」

莫非是系统抽风,要给自己布置支线任务?

「因为系统监测到楚州公子可能对任务进展有重大帮助,所以,请宿主配合。」

这个系统每次出场都会给江楚月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这样的冲击太过频繁,让江楚月对它的任何命令都不会感到奇怪了。

“江姑娘若是不愿意的话,我便去回绝他们。”

看着江楚月无奈摇头的模样,李轻舟并不意外,转身便朝着大门走去。

“不用了,我去赴约。”

小小纠结一番后,江楚月还是屈服了。

没办法,一切都是为了任务,系统太可恶了。

李轻舟脚步顿了顿,下意识竟然是去看不远处的薛寒迟。

他已经从地上起来了,正坐在桌边看着那棵随风飘扬的槐花树。

江楚月的话他应该也是听到了的,但是却并没有对此做出什么反应。

这可真是……

江楚月大致理了理衣领,幸好薛寒迟替她把头发绑紧了,不然又该乱了。

临走前,她专门走到薛寒迟身边,将他飞出去的心又拉回来了一点。

“我去宋府赴个约,回来后给你带白玉糕……那本书,你就不要再看了。”

她有意把后面几个字咬得很重。

“好。”

薛寒迟转过脑袋,点了点头,看着江楚月飘飘的发带,连着上面簪着的那串槐花,一起消失在了回廊的拐角处。

第36章 幻梦之镜(九)

江楚月登上马车, 随着宋府的侍从离开后,这偌大的李宅就只剩下李轻舟和薛寒迟两人了。

没了江楚月在身边,薛寒迟无事可做, 便又开始放空心思, 抬头望着这院子里的流云落花。

看着他坐在树下略显孤寂的背影,李轻舟缓和着气氛, 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江姑娘已经跟着宋府的人去赴约了。”

他的语气颇有些惋惜,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薛寒迟似是没有察觉到一般,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她晚些就会回来的。”

语调一如往常, 没有任何起伏, 就好像她今日出门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李轻舟笑着点头,也没有再就这件事说什么, 只是侧过脑袋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槐树上的某处, 没有移开过。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里只有繁复垂落的花瓣, 并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我见薛公子一直盯着这棵槐树,是很喜欢吗?”

“也说不上是喜欢吧。”

只见薛寒迟摇了摇头, 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只是,再好的花也不会长久盛开,终有落败的一天, 所以, 得早早地看。”

薛寒迟伸手接住了落下来的花瓣, 轻轻地将其放在了桌上。

这个道理, 还是江楚月教给他的。

……

李轻舟观察着他的神情, 见他始终无喜无悲,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好低头抿了一口热茶。

时至正午,出门去寺庙找线索的顾情和萧煜沉默着回来了。

来到后院,两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树荫下的石桌边,接过李轻舟递来的茶水便仰头喝了起来。

“你们去庙里查得如何?”

顾情放下茶杯,脱力般摇了摇头。

他们原本以为这些寺庙是民间场所,查起来应该要比相思坊轻松些,没想到那里也是守卫森严,口风不漏。

今日多番试探下来,竟也是处处碰壁,没有一点进展。

“这条线索查起来艰难,估计得先想个办法接触到庙中的人,才好入手。”

可他们几个都是修仙之人,平日里从未接触过这些神佛之物,哪里认识这样的人。

顾情恢复着元气,直到看见对面独自一人的薛寒迟时,才发觉出不对劲。

“楚月她怎么不在?”

“她被宋府公子请去了。”

因为那日两人也在相思坊,所以李轻舟只是简单解释了两句,他们便立刻反应过来了。

“看来,这宋公子还是个重恩重义之人。”

顾情听完,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微妙,只是兀自感慨了一句。

在她身边,李轻舟和萧煜则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互相都没有把话说出来。

无他,实在是他请江楚月上门的意图太过明显了。

宋府这样钟鸣鼎食的修仙之家,对于这样的顺水人情,通常都会遣人送来金银钱财作为报答,再在楚州为其施以其他便利即可。

像这位宋公子这般请江楚月去他府上,如此急切地想要报答,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着一旁静坐的薛寒迟,萧煜心中竟没来由得生出了一丝愧疚。

毕竟,那日是他将江楚月的事情告诉了这位宋公子,不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犹豫片刻后,郑重其事地对着薛寒迟说道。

“薛公子,容我多嘴一句,你对江师妹,究竟是怎么想的?”

对于薛寒迟和江楚月经历过的那些事情,萧煜是全程看在眼里的。

虽然薛寒迟心思诡谲,但江楚月却是真心喜欢他。

为了阴阳乾坤镜的事,本该在苍南仙宗内接受教诲的江楚月跟着他们四处奔波,这着实让他和顾情心里过意不去。

一想到江楚月那番泫然泣血的遗言,萧煜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她问出这句话。

“什么意思?”

薛寒迟眉头微蹙,似有不解地看着他。

被他这样直白的目光盯着,萧煜的话在口中噎了一会,酝酿了好久才吐露出来。

“我的意思是,薛公子你是怎样看待江师妹心意的?”

萧煜从小在苍南山接受仙法教诲,本就不是个脸皮厚的,现在为了江楚月的终生大事,也算是豁出去了。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

薛寒迟终于明白了,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石桌,轻声道。

“江楚月喜欢我,这我是知道的。”

顾情也被他俩的对话吸引,忍不住加入进来问他,“那你呢,你对楚月,有情吗?”

“情?”

明明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字眼,可是放到嘴边,薛寒迟却觉得格外陌生。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摇了头,“你们应该是误会了,我对她并没有什么情。”

“如果非要说是如何看待她的,那大概是怜悯吧。”

对于江楚月这样一个怕死之人,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的那一刻,她的性命就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中的。

尽管江楚月总是让他心绪纷乱,但这和可怜她并不冲突。

这几句话下来,萧煜和顾情再次无话可说了。

萧煜转过头,在心里为江楚月默默叹了口气,顾情被这话呛到,咳嗽两声,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就连李轻舟这样一个平日里八风不动的人都看不下去。

“薛公子就不怕,江姑娘有朝一日移情别恋,不再对你有情了吗?”

薛寒迟顿了顿,眼眸微沉,江楚月会移情,这个问题他倒是从未想过。

“她说过喜欢我,还会再喜欢上别人吗?”

“……按理来说,是会的。”

李轻舟在心里和江楚月道了句抱歉后,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些。

“人走过一生,见过的,听过的都太多了,能专注于一人一事的少之又少,江姑娘也是人,谁又知道她的心思呢。”

某种程度上,他说的话虽不中听,但确实都是实话,而且是很毒辣的真理。

萧煜和顾情听了也止不住地点头。

“是吗。”

薛寒迟摸着左手腕上的细绳,垂眸看着这满地的春色。

正如李轻舟所说,自己确实不知道江楚月心中所想,若是江楚月有一日真的移情别恋了,他也无可奈何。

她喜欢或不喜欢,薛寒迟其实都是无所谓的,在这世上,他本就没什么可在乎的。

李轻舟见薛寒迟神色淡下来,还以为他是意识到了什么,正准备让他不要气馁,没成想他却忽然从桌边站起身来。

“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先走了。”

“你要去哪里……”

薛寒迟摸了摸左手腕上的细绳,那是之前江楚月给他买的。

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但他自觉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为好。

于是在他们出声叫住他前,薛寒迟迅速翻身上墙,踩着瓦片出去了。

只留给三人一道微晃的背影。

“江姑娘,我家公子正在后院等着您,请随我来吧。”

跟随侍女的指引,江楚月一边看路,一边还在和系统掰扯。

「楚州仙府在原著中都没有戏份,为什么非要我来赴约呢?」

临时给她加任务也就算了,总得让她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吧?

「因为宿主的进入,系统检测到原著剧情发生连带变化,此次赴约对后续剧情的进展有重大帮助,请宿主理解。」

「那具体是什么变化呢?」

剧情发生蝴蝶效应她是能理解的,只是她疑惑的点在于,原著到底变动了哪一环。

根据系统之前给的任务进度提示,她还有大约二分之一的进度有待完成,如果能知道是哪里变动了,也能防患于未然。

「系统信息经过加密,不得随意透露,不过,能给出的提示是,原著的改动是由宿主无意中实施的行为触发的。」

「无意中?这范围也太宽泛了吧?而且你都说了是无意了,我自己又怎么能察觉出来呢?」

江楚月选择提出抗议,要说就说清楚嘛,这样听得人一头雾水真的不好。

系统沉默片刻。

「宿主不必担忧,这一变动在不久的将来即将体现,宿主只需放平心态,跟随系统指引便可使其归于原位。」

「……好吧。」

水榭亭台出现在眼前,江楚月要到了,不便再和系统说下去,只有先草草结束对话。

宋府春色满园,水榭边架着一拍长长的露天走廊,连排的紫藤萝挂在上面,瀑布般倾泻下来,映在光下如梦似幻。

湖水清澈,微风吹拂,这宋府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宝地。

将人引到后,小侍女对着江楚月俯身拜了拜。

“姑娘,我家公子就在这里。”

江楚月走进去,果然在亭中正站着一位身着锦衣,气质矜贵的年轻公子。

虽然记不太清他的容貌,但对他腰间的玉佩倒是还有些印象。

小侍女将人带到后,对着宋公子拜了拜便自觉退下,做其他的事情去了。

江楚月站在原地,正思索着如何打破这份安静的尴尬,对方却先开口了。

“江姑娘,请坐。”

“多谢。”

她礼貌地笑了笑便在桌边找了个位置随便坐了下来。

第一次进入陌生人的家中,江楚月还是觉得有些局促,准备应付两句话就打道回府。

于是没有多加寒暄就直入主题,“宋公子今日唤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对面男子似乎是看到了她的不安,惊觉自己的疏忽,还什么都没说就先面露歉意了。

“是我冒然请江姑娘过来,打扰到江姑娘了,姑娘若不介意,直接唤我宋微明就好。”

宋微明眼眸太过纯净,一看就知道是富养出来,没见过人间凶险的世家贵公子。

江楚月柔柔一笑,把话题又扯了回来。

“宋公子今日请我来,是因为那日在相思坊的事情吗?”

宋微明腼腆一笑,“对,江姑娘那日帮了我,我今日是专门感谢江姑娘的。”

“本该是我上门致谢,但由于家父管教甚严,不许我随意出门,只好烦请姑娘来府中了。”

他如此说着,将桌上摆着的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在她眼前,里面是些装着丹药的瓷瓶和压在底下的一叠银票。

“这些是我的谢礼,请江姑娘收下。”

这些瓷瓶比她在苍南仙宗的炼丹房里见过的要更精致,看得出送礼之人满满的诚意。

江楚月承认没见过世面的自己有点心动。

“其实,那日帮你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一位朋友。”

虽然这份谢礼确实够吸引人,但是无功不受禄,她觉得这个事情还是得和他讲清楚,那日确实是薛寒迟帮的他。

“是这样吗!”

宋微明神色微讶,并没有觉得尴尬,反而露出一抹笑。

“那下次,我便将那位公子也请来,送他一份。”

江楚月:……这就叫做人傻钱多吗?

第37章 幻梦之镜(十)

见江楚月顿在原地, 眼眸微张地看着自己,宋微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唤了她一声。

“江姑娘, 你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后, 江楚月收回视线,连连摆手。

“……没什么, 只是刚刚走神了。”

这真不怪她,实在是她从前见到的世家之子不是萧煜、顾情这种稳重靠谱的,就是薛寒迟这个离经叛道的疯批。

她是真的没想到,这镇守一方的楚州仙府家的公子, 竟然是个天然呆!

宋微明娇憨一笑, 也没有追问她为什么走神,反而对她刚才提到的那位朋友产生了几分兴趣。

“还不知道江姑娘所说的那位朋友姓甚名谁。”

江楚月神色坦荡, “他姓薛, 叫薛寒迟,此次是和我一起来楚州游历的。”

虽说薛寒迟身份敏感, 但这江湖上也不是只有徽州薛府这一家之姓。

况且见顾情之前的反应,想来这江湖上也没多少人知道薛府还有他这位小公子的存在, 于是她就放心大胆地把他的姓名报了出来。

宋微明一手搭在桌上,笑容真诚,“真是好名字啊, 想来他和江姑娘一样, 是位宅心仁厚之人, 我该日一定重金酬谢。”

……

或许, 你对他有什么误解?

不知道为什么, 江楚月只要一想到宋微明抱拳向薛寒迟道谢的场景就觉得很诡异,她甚至都可以自动脑补出薛寒迟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江楚月犹豫半晌, 还是决定不要把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他,自觉闭嘴。

“薛公子灵气高强,真是令人羡慕。”

宋微明眼眸中露出些神往的动容,说着便将悬在腰间的玉佩攥在了手心。

“不像我,母亲早逝,自己又灵力微弱,天生不适合修炼,从小到大无论去哪里,父亲都会派大批侍从相随,惟恐我遭遇不测。”

江楚月听了先是一惊,随后很快便将表情调整过来了。

修仙玄门的后继者竟然是个无法修仙的废柴,这在江湖上也算是少有的见闻,如果楚州百姓知道了,恐怕要民心不稳。

宋府家主将这个信息锁住,确实是个明智之举。

宋微明此番和她说这些,估计是真的把她当作恩人了。

“可那日在相思坊的时候,我好像并没有看见你的小厮。”

宋微明看着江楚月,原本柔和的笑容中带了些自嘲。

“那次其实是我瞒着父亲偷偷翻墙跑出去的,本来是想向他证明我一个人也可以,没想到和人起了争执,反而……”

反而差点被揍,这才有了江楚月出来英雄救美。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江楚月却已经明白了。

在坐马车来的时候她还在疑惑,宋微明既然是仙府公子,那日又怎么会被一个富商欺负呢,没想到,是有这几层原因在。

虽然他的父亲不让他出门,但这也确实是情有可原。

而且从他刚才所说的话里,她能感觉出来,宋微明的父亲对他应该是极好的,并没有拦着他出门,只是派随从跟着。

而且见他心思如此单纯,过去数十年估计也是顺风顺水,可能只是他父亲有些不善言辞,矫枉过正,这才导致两人有了点隔阂。

宋微明还在懊恼自己,摇了摇头,语气幽幽。

“说起来,我长至而今的年岁,连长剑都还不会用,真是惭愧。”

江楚月听着这句话,本来是不准备多说什么的,但半路倒是想起来了些别的东西,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起来。

“其实,他也不会。”但这原因应该宋微明应该不一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他。

“江姑娘,你说什么?”

宋微明没听清她的话,歪着脑袋看她。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我的一位朋友。”

江楚月转头看着水榭亭台旁盛放的紫藤萝,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宋微明一看就知道是在爱里长大的人,和薛寒迟截然不同。

同是世家公子,如果薛寒迟在正常的家庭环境里长大,性情大约会和宋微明差不多吧。

日影渐渐变短,约莫到了午膳时间,宋微明便将江楚月留下来一起用午膳。

江楚月原本想拒绝,但耐不住他盛情难却,推脱不掉,只好答应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宋府的菜肴竟意外地合江楚月的口味,对于她来说,这些倒是比那些丹药银票还更要让她满意。

就在江楚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美食的时候,三五名小厮引着一列术士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见到他们身上熟悉的道袍,江楚月筷子悬在半空,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子。

“宋公子,他们是宋府招揽的门客吗?”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宋微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而后变得清明,慢慢给她解释起来。

“不是,我们宋府不像其他家族那样喜欢扩充门楣,这些术士都是相思坊的人,为了半月后的酬神会来这里做准备的。”

作为镇守本地的仙门世家,这种大型的祝祷仪式一般都是由他们来操办的,所以相思坊的人会来这里也不甚奇怪。

察觉到任务要素,江楚月放下碗筷,吃饭的心情瞬间退散了。

看来,系统这次倒是没有坑她。

“怎么,江姑娘对酬神会感兴趣?”

宋微明以为她是第一次来楚州,对本地的习俗颇为好奇。

“对,我很好奇。”

为了任务,江楚月早已练就了这副扯谎都面不改色的本领,一点不带心虚的。

既然是酬神,肯定会牵扯到众多庙会。

顾情他们正在打探有关的事情,如果能从宋微明这里拿到些不一样的信息,她今天也不算白来。

见她求知欲如此强烈,宋微明便将酬神会的流程大致与她说了一遍。

酬神会,顾名思义,是要酬谢众神,而在本地,最受百姓敬仰的莫过于楚州神女。

他们每年置办酬神会的第一项要事,便是利用天干地支择出扮饰神女之人。

找到人选之后,神女扮相之人会着盛装,被众人抬着在楚州城内游示一圈,最后停在神女庙中,为众人祈福一日,才算礼成。

江楚月仔细听着,觉得新奇的同时也在暗暗记下这些内容。

似乎是觉得这些还不够,她直接出言拜托宋微明。

“如若日后酬神会的举办有了什么进展,可以叫上我一起吗?”

宋微明没想到她对酬神会关切至此,对于这一要求自然是爽快答应了。

“当然可以。”

“公子,您想买些什么东西呢?”

小贩看着摊贩前走过来的男子,立刻上道吆喝起来。

薛寒迟扫了眼铺面上摆着的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心思却有些不在这上面。

从李宅里跑出来后,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这里。

明明李轻舟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跑出来。

他又没有说什么违心之语。

“公子看看有什么中意的,付账前叫我便是了。”

对面的小贩见薛寒迟没有理睬他,也不恼,只当这位客人不喜被打搅,让他随心去选。

然后,他便又坐回凳子上,磕着瓜子继续和旁边的卖糕点的摊主聊起了八卦。

“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那张公子在相思坊被人打了。”

他对面的摊主立马接话,“谁说不是呢,没想到那张公子内里就是个纸老虎,碰到了硬茬,立刻便扶着仆从跑了回去。”

很显然,他们两人谈论的正是那一日相思坊中的闹剧。

小贩随意抖了抖腿上的瓜子壳,看向对面的人,“这张公子嚣张跋扈惯了,他能咽下这口气啊?”

“怎么可能咽得下,我听说,他回去后就招揽了许多江湖人士,其中还不乏修仙之人,正满城找那几人呢。”

说完,他略带惋惜地叹了两声。

“要是真被他找到了,挺身而出的那位姑娘怕是不好了。”

两人聊的尽兴,丝毫没有注意到摊铺前的那位公子,正毫不掩饰地盯着他们。

“老板,这些东西我都要了。”

小贩看着薛寒迟手中的银子,惊得手里的瓜子都来不及放下,散了一地。

他没想到生意就这样从天而降了,赶忙站起身应和下来。

“好嘞!公子您稍等,我马上给您包起来,要不要我直接送去您府上?”

薛寒迟神色微漾,摇了摇头。

“老板,你们方才说的那位张公子,是何人?”

客户就是上帝,小贩今日大开张,面对薛寒迟的问话自然是无所不答。

“就是楚州有名的富商之子,臭名昭著的纨绔。”

他对着这条街的尽头指过去,下巴微微扬起,“走过这条街再向右拐三个巷子口,最大的那座府邸就是他家。”

“原来在那里啊。”

薛寒迟盯着那处遥遥望了一会,阳光在他的下颔处分割开来。

“我知道了,多谢。”

小贩见他什么都没拿走,想将他喊回来却发现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除了摊铺上放着的一枚银锭,没有什么能证明他来过的踪迹。

张府后院里,张公子正被侍从搀扶着,语气不耐地训斥着眼前这些拿剑的修士。

“我花了大价钱招你们过来,三日了,你们却和我说半个人影都没找着?”

他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站不得太久,耍了一通威风后便颤颤巍巍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公子喜怒,实在是那些妖道行踪诡异,真是让人寻不到一点痕迹……”

“你少糊弄我!”

这名道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公子扔过来的茶杯止住了动作。

碎瓷片撞到他脸上,划出了几道血淋淋的伤疤,让他不敢再多言。

“三日,我再给你们三日,若是还找不到,你们日后就不用想着在楚州城内混下去了。”

张公子抬脚在这几人身上狠狠踹了几下,没有一点留情。

对他来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钱不能办到的事情。

自己家中有万贯家财,自然可以在这楚州城内横行无阻。

那日猛然被人下了面子,这口恶气,他怎么忍得下去,自然是要将那些人剥皮抽筋方能泄心头之恨。

日影越拉越长,天边渐渐升起暮色,张公子正准备回房休息,耳边却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用三日,你今日就能见到我。”

众人循声望去,一名黑衣男子正站在屋檐之上,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们。

“你……!”

见到这张面孔,张公子先是一惊,下意识后退几步,而后又想到了这里是自己家,心中胆气又足了几分。

他给身边的修士使了个眼色,大喊一声后,这些人便一齐拔剑,向屋檐上的男子攻去。

薛寒迟看着他们摆出阵势朝自己攻来,并没有急着还手,反而不紧不慢地将四周打量了一番。

“方圆几里都只有这一处宅院,确实够安静,是个好地方。”

张公子见他死到临头了还能如此闲适,认定此人是疯子无疑。

“我家自然是个好地方,能将性命留在这里,也算是你的福气。”

“是吗。”

薛寒迟躲开这些修士的攻击,慢悠悠地卸下蛟丝绳。

只一瞬,原本持剑向他奔涌而来的修士顿时如同断线的傀儡,来不及惊呼就倒在了地上。

他一直都很喜欢这种干净利落的杀人方式,没有一点响声,杀人不见血,十分安静。

生命过手间,都没有别的感觉。

张公子见势不好就准备逃,无奈脚下早已被牵制住,分毫不能动。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吐又吐不出来,张公子面色发紫,只能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的剧痛无声蔓延,什么都做不了。

描着紫金花纹的黑色衣角缓缓出现在眼前,张公子口不能言,只有瞪大双眼紧紧盯着他。

残阳掩在天边,不过片刻,张府已经变成了一片死寂。

薛寒迟却没有急着杀他,反而将手中翻出的花样递到他眼前。

“这个花样,你会解吗?”

张公子眼神惊恐,看他如看杀神一般,喉口一松,却忽然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薛寒迟没有理会他的发问,自己松开他,可不是为了听这些废话的。

“我问你,这个花样,你会解吗?”

张公子强压下吼叫的冲动,胡乱看了一眼。

那些细绳在他手里纷乱地缠在一起,谁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

在张公子准备求救呼喊的时候,薛寒迟无趣压了压眼睑,再次封住了他的喉咙。

“看来,你是不会了。”

于是下一刻,他没有再等下去,双手松开,蛟丝绳绕在中心汇成了一个结。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张公子如其他修士一般倒在了地上。

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在了何人手中。

解决掉这些人后,薛寒迟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提着步子,在满地的尸体中徘徊了一会,他是真的在认真观察着这院中的霞光春景。

最后,停步在了张公子身前。

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薛寒迟蹲下身子,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尽管你家也算不上是个杀人的好地方,但相比于相思坊来说,也算可以了。”

他拍了拍衣角,看了眼天边将倾的暮色就顺着路走回了李宅。

既然想做的事情做完了,那他就要回去了。

毕竟,江楚月说过,会给他带白玉糕回来的。

第38章 酬神会(一)

用过午饭后, 江楚月便一直在向宋微明打听和酬神会有关的事情。

她记挂着任务,听得入神,直到昏黄的落日照了满园, 才惊觉时间流逝。

宋微明执意要给她两份谢礼, 让她帮忙带给薛寒迟,江楚月推脱不过, 只好收下。

等到她走出宋府大门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她答应过薛寒迟要给他带糕点回去,于是在路过城东街上的时候,让车夫把自己放了下来。

这一片她来过数次, 比较熟悉, 没有人指路也知道如何走回李宅,便没有再让人送。

看着道路两旁立着的门店招子, 江楚月抱着两个小木匣子穿梭在其中。

之前她来附近吃早饭的时候, 记得有一家糕点铺子点心做得格外好。

虽然都是一样的软糯清香,但这家店胜在甜而不腻, 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天色渐暗, 两边店铺陆续挂起的灯笼,昭示着夜市的到来。

江楚月原本还有些担心时候太晚了,那家店许是要关门了, 直至见到糕点铺子门口排起的长队, 这才放下心来。

她顺着人群小跑到后面自觉排起来, 听着耳边沸腾的人声。

“我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不要总是惹些烂桃花。”

“你在吃什么飞醋?我和表兄才第一次见面, 连话都没说两句,算什么桃花?”

在江楚月前面的约莫是一对眷侣, 两人原本是并肩而立,现下因为争吵,都侧过身看着对方。

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息,江楚月立刻摆出自己的吃瓜专用姿势,眼睛状似无意地看向别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这两人身上。

男子嘴唇微张,原本还理直气壮的,但在看到女子一脸沉静的模样后,语气立刻就软了下来。

“那,那上次那个周公子呢,这总是桃花了吧,我见你和他出门去,到傍晚才回来,这又是为什么?”

说到最后面的时候,他的语调甚至都有些不带控制的颤抖。

不是那种发怒的颤抖,而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止不住地想哭诉出来。

“我都说了,我那晚和他是出去捉妖平乱去了,你是不是又忘了?”

男子哽着嗓子,抽了一会气,这才想起了什么一般拍了拍脑袋。

“好像,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女子见他这副模样,面容还是没有起伏,嘴角压平,还是双手环胸看着他。

这列队伍虽然有些长,但排得比想象中要快,不过才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就走到了铺子的门口。

“两位要来点什么?”

“来二两桂花糕吧。”

女子看了眼身旁还在低头难受的男子,顺手就把热乎的糕点往他面前一推,侧过脑袋,闷声闷气地问道

“吃不吃?”

闻到糕点的甜香,男子落寞的神情一扫而空,眉眼都因欣喜而弯起。

“我吃。”

女子终于无奈地笑了出来,两人之间也从相对而视,变回了并肩而立。

两人捧着糕点,有说有笑地走了回去。

“这两位估计是新成婚的夫妻,有些小摩擦也是在所难免。”

糕点铺子的老板看着走远的那两人,也忍不住感慨了两声。

刚刚旁观完全程的江楚月点点头,十分自然地接上了她的话茬。

“是啊,没有什么是美食调和不了的,哄一哄就好了。”

看着方才那两人的互动,江楚月竟莫名地想到了今日早晨和薛寒迟说过的话。

既然他会在乎自己的想法,那自己今日去找宋公子,他会有什么想法吗?

不对,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

江楚月拍拍额头,想把这些奇怪的想法晃出了脑海。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点碎银,递给了对面的老板。

“来一些白玉糕吧,要热的,帮我装起来。”

老板闻言笑了笑,状似调侃道,“怎么,姑娘你买糕点也是要哄人?”

掂着手里热乎的糕点,江楚月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的是多虑了。

或许现在的薛寒迟对自己是有些不一样的想法的,但这应该和情爱无关,更多的多半是对于她的一些不解和好奇。

之前坟地的事情过去后,他便躲过自己好几日。

现下见不到自己,他说不定还会觉得轻松无比,少了一件烦忧,哪里会在意自己去找了谁呢?

“薛公子,晚饭做好了,你要不要吃一些?”

刚从厨房出来的李轻舟站在回廊上,对着院子里静坐的薛寒迟招了招手。

他的宅院虽然大,但他不喜欢被人伺候,所以府上统共都只有一个管家和三个小厮,平日里做饭的活都是他自己上手的。

中午薛寒迟出门后,顾情和萧煜没待多久便又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所以这顿饭,估计也只有他和薛寒迟一起来吃了。

见树下的那抹身影没有回应,李轻舟又上前去唤了他两声,但却没有离他太近。

不知道他下午出门去做了什么,回来后便一直坐在这里,也不说话,只是神丝游荡一般翻着手中的蛟丝绳。

看着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李轻舟都有些暗自懊恼,自己中午那一副药是不是下得有些太猛了。

听到他的第二次呼唤,薛寒迟慢慢拉回思绪,看向他的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温顺的茫然。

随后,他缓缓摇了摇头。

“这样啊,我这里还有一些糕点,你不如先拿来垫垫肚子?”

李轻舟以为他是想等江楚月回来一起用饭,便给他提了个折中的建议,没想到被他一口回绝了。

“不必了,你去用饭吧,不用管我。”

见薛寒迟就差把“不要烦我”几个字写在脸上,李轻舟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独自去吃饭了。

空荡荡的院落,又只剩下薛寒迟一个人了。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翻着手中的蛟丝绳,从日落西沉到满月高挂,似乎是真的在仔细探究手中的花样该如何去解。

良久,耳畔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薛寒迟挑绳的动作顿了顿,终于转过头变换了姿势。

等江楚月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副景象。

月色如华,顺着他旖丽的容颜缓缓流淌,垂落在他身上。

描着紫边的黑衣在这清辉下并没有被夜色掩去,反而更衬出了那一双惊魂夺魄的琉璃眼。

不知为何,他这样子竟然给了江楚月一种他等了自己很久的错觉。

她抱着木匣子跑过去,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东西,正准备把宋微明的事情告诉他,却忽然被他清如流水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我的白玉糕呢?”

江楚月放木盒的动作一顿,在看到他净澈的双眸后立刻反应过来,将袖袋中的白玉糕递到了他的手上。

“在这里,我没有忘记。”

这些白玉糕用纸包得方方正正,碰到手的那一刻还能体会到其中传来的温热,这股暖意,顺着手指直流向人心里。

等来了想要的,薛寒迟终于展颜,抿唇笑起来。

“多谢你。”

对于薛寒迟心思的多变,江楚月这几日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对于他方才说不上来的异常举动,并没有多想。

等到了想要的,薛寒迟眉眼都温和了几分,拿起白玉糕送到了唇边。

并不是记忆里的甜腻,反而多了几分清香,如春日流云般松软可口。

“好吃吗?”

捕捉到薛寒迟脸上的惊喜,江楚月眼眸弯起,这家店的糕点他应该还没有尝过。

遇上江楚月投来的目光,薛寒迟看着手中的白玉糕,午后的一些烦躁在此刻尽数烟消云散。

唇齿间还蕴着糕点的清甜,他看着江楚月,眸中映出她柔和的笑意。

“好吃。”

如果说刚刚的薛寒迟还有一丝异样,现在的他,可以说又回到了江楚月未出门时候的状态。

江楚月点点头,目光不自觉落在了他手边缠乱的蛟丝绳上。

自从她送了他那根细绳后,除了在动武的时候,他已经很少会用到它了,今日怎么又用它来翻绳了?

江楚月挠了挠头,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见他敲了敲桌上的两个木匣子,略微疑惑地开口问道。

“这是什么?”

“哦,这是宋府公子给你……和我的谢礼。”

听到那几个字,薛寒迟因糕点而舒展的眉眼又重新淡下去几分。

“我的谢礼?”

江楚月顿了顿,把今日在宋府的见闻大致和他说了下,代为转达了宋微明对他的谢意,并在有关木匣子的事情上给了他一个结论。

“所以,其实这两个木匣子都应该是你的。”

薛寒迟听着她讲述的话语,一点点地回忆起那日在相思坊的事情,终于大致想起来这号人物。

原来是那个人啊。

默了半晌,他伸出手缓缓将这两个木匣子从面前推开。

“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看着他这毫不掩饰嫌弃的模样,江楚月心中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薛寒迟不会要谢礼,完全在她意料之内。

他不缺钱,也不缺药,那日出手也不是因为想救他,对于这份谢礼,他自然也没有任何的顾念。

如果他收下了,那他就不是薛寒迟了。

“你今日午后一直都待在院子里吗?”

江楚月思忖片刻,还是想问他这个问题。

薛寒迟咬着点心,看向她的神色里带着些说不出的笑意。

“没有,我出门去处理了一些事情。”

果然,他并没有一直在等自己。

“原来如此。”

江楚月点点头,随手拿起一块点心。

薛寒迟侧过脑袋,忽然看向她发间的那一串柔白槐花。

“你不好奇我去做了什么吗?”

江楚月撑着脑袋,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他。

“不好奇。”

在她看来,薛寒迟和自己都是一样的,都是独立的个人。

虽然自己想知道他的过去,但也没必要事无巨细地去打听,他也有自己独立的空间。

薛寒迟看着手中的白玉糕,神色莫辨。

“是吗。”

吃完点心后,两人便踏着柔柔月色走回了厢房。

薛寒迟不愿碰那两个木匣子,所以只好由江楚月暂时抱回了自己房中。

看着手里的谢礼,江楚月在心里有了些盘算。

她扶了宋微明一把,算是帮了点小忙,拿一两张银票和丹药就够了。

其他的,她准备改日问问李轻舟他们是否需要,毕竟他们白吃白住了这么久,不做出些答谢也不好意思。

至于酬神会的事情,为了剧情进度,江楚月肯定是要同步给主角二人的。

但无奈两人今日回来得实在是晚,江楚月等到子时便撑不住了,准备明日再和他们商议。

规划满满的江楚月带着沉沉的睡意进入了梦乡。

只是,她没有想到,翌日清晨唤醒她的,不是晨雾中日渐高升的太阳。

而是相思坊中传来的,她被选为神女的通知。

第39章 酬神会(二)

酬神会是楚州一年一度的大事, 其中神女的扮饰者,须由相思坊经验最足的先生一轮一轮算过才堪此任。

他们去相思坊那日,恰好是最后的截止时间。

经过接连几日的卜卦推算, 相思坊终于在今日清晨挂榜, 定下了最终人选。

“所以,就目前的情况来看, 我是被选上了?”

厅堂内,刚刚洗漱完毕的江楚月坐在桌边,不可置信地拍了拍脸,脑袋还有些迷迷糊糊。

如果不是顾情和萧煜今早回府, 风风火火地带来了这个意外的消息, 她此刻估计还在睡梦中。

顾情身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气,她看了萧煜一眼, 嗓音有些哑。

“……目前来看, 是的。”

昨日碰壁后,顾情和萧煜不甘心, 便又在神女庙外蹲守了一夜,准备在庙中人员交接换班的时候见缝插针溜进庙后的厢房中去查探。

没想到今日清晨, 前来祈福的人群忽然沸腾起来,打乱了他们的节奏。

密探神女庙的计划被打破,他们便只好打道回府, 没想到路过相思坊的时候, 听见有许多人在对“江楚月”议论纷纷。

向路人询问后, 他们去看相思坊门口告示墙, 这才知道江楚月已经被选为神女的扮饰者了。

“可其实那个生辰八字, 是我随手胡诹的。”

江楚月是真的没有想到,她当时即兴胡编的一个生辰八字, 竟然会被选上!

她自认为不是个运气好的人,而且对于酬神会这样的大事,按理来说,在卜算出人选后,肯定是要验明真身来核对一番的。

相思坊主对她和薛寒迟的事情了如指掌,不会查不到这些东西。

所以,解释只有一个,这件事完全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顾情和萧煜明显也察觉到了,眉宇间隐着些淡淡的忧虑。

“恐怕,这件事是坊主有意为之,请君入瓮的。”

神女庙守卫太严,又有信徒看管,要想偷溜进去查探实在太难,若是能借酬神会的事情进去,或许更容易些。

但一想到此事可能会对危及江楚月的安危,他们又有些难以抉择,真是愁人。

“既然他要请君入瓮,那我们就随了他的想法,来个瓮中捉鳖。”

还没等两人说些什么,江楚月就抢先开口揽下了这桩活。

这本就是她的任务,现在有了转机,自然要迎难而上。

再说,如果这次又遇上了乾坤镜,在场四个人里,也只有她能应付而不被吸走魂魄。

萧煜面露难色,还欲说什么,却在看到一旁的薛寒迟后定了心。

“既然如此,那师妹放心去,我们定会护你周全。”

江楚月点点头,有主角和薛寒迟在,她对于这些事情倒是不担心。

“好,那我们便去相思坊认名吧。”

顾情一马当先,起身没走两步就被江楚月按住了肩膀。

“顾姐姐,你们连着查了好几日了,昨夜又通宵了,今天就先暂时休息一下吧。”

这几日,顾情和萧煜为了相思坊主的下落到处打探消息,日日早出晚归,只睡一两个时辰,脸上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疲倦之气。

江楚月实在是有点担心他们还没找到乾坤镜就先把自己的身体给熬没了,就算是修仙的身体,也不能这么耗着。

“既然我已经被选上了,起码在酬神会开始前他们是不会动我的,所以你们就先不用操心认名的事。”

顾情二人揉了揉胀痛的眉心,看着江楚月坚定的目光,犹豫片刻后点了头,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了卧房。

送走两人后,江楚月转身便看到了一言不发,端坐着喝茶的薛寒迟。

其实方才在劝顾情休息的时候,她下意识里是觉得薛寒迟会和自己一起的,但现在看着他毫无动静的样子,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薛寒迟刚刚放下茶杯,就看到那抹烟青色绕到身后,双手带些讨好意味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要去相思坊,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他看不清江楚月的神色,却能听到耳边像白玉糕一般松软的声音。

现在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薛寒迟平日里穿得又不多,他甚至能感受到肩膀上透过来的丝丝热度。

他压低眼睑,意味不明地抬手握住了她的右腕,手指慢慢合拢。

“你又在求我?”

江楚月:?

她一直以为两人现在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不算朋友也是熟识了。

怎么听他这话,两人好像还只是熟悉的陌生人一样。

难道说是她对薛寒迟之前的行为出现了判断失误?

久久没等来想要的那几个字,薛寒迟的指腹有些无奈地摩挲着手中的温软,说出的话也带着些说不出的探究。

“你在想什么?”

江楚月揉了揉他的肩膀,说出的话里带着些半开玩笑似的无奈。

“我在想,怎么样才能做到不求你,还能让你陪我去相思坊。”

以前被坑过数次,江楚月对于他这句话可以说是极其敏感,跟着练久了,自然也学会了避重就轻的回答。

“这听起来像是真心话。”

不是她多想,怎么感觉这句话有些歧义……

她以前说的难道不是真心话吗?

江楚月本想找他问清楚,但一想到前面扯过的那个喜欢他的大谎,又只好将那些话收回。

好像自己是有点理亏在的。

“那,你去不去?”

就在江楚月以为希望渺茫,准备孤身前去的时候,薛寒迟却又忽然点了头。

“既然是真心的,那我便陪你去。”

神女扮饰者被选出,今日相思坊门口围满了前来吃瓜一探究竟的人。

听见众人对自己的名字念念叨叨,江楚月一时之间还有些不习惯,带着薛寒迟越过人群终于挤进了相思坊的大堂。

进门后,他们便找了大堂内的一名小厮,问明了认名的地方。

因为在楚州人的习俗观念里,推演算卦出来的神女扮饰者是得到神女认可的,如果冒认是会遭到天谴报应的。

所以对于江楚月的问路,小厮不疑有他,直接将二人带到了隔院的一间客房内。

在里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正坐在那里等着他们,据他介绍,这位老先生便是这次酬神会的主管,是宋府派来督事的先生。

进入客房后,薛寒迟便自顾自地坐到了窗边,江楚月则走到了房间的另一头,站在了老先生的对面。

“江姑娘想必是第一次出饰神女,老夫有些话想嘱咐一二,请坐。”

江楚月以为认名就只是来报个到就完了,没想到还有这些流程,但还是听话地坐了下来。

这位老先生慈眉善目,颇有几分真意的仙风道骨,估计年轻时也是个纵剑如轻的修仙之士。

原以为他会说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没想到也只是些和酬神会有关的流程,以及嘱咐她这几日要清心寡欲,不可口出恶言之类的。

嘱咐完毕后,他拿出一张宣纸,让江楚月抄写了一篇祷文,说是将百姓的心意代为转达神女,以求楚州百姓安居乐业。

做完这些,他从袖中拿出一块木牌交到了她的手上。

“有了此牌,江姑娘可在酬神会期间进出神女庙后院。

因为酬神会半月后就要举行,烦请姑娘这两日去一趟宋府,我们为您裁一套游街所用的神服。”

“好。”

听到能进神女庙后院,江楚月瞬间觉得这把不亏。

就在她仔细打量手中这块木牌的时候,老先生忽然深深看了眼窗边坐着的薛寒迟。

“容老朽多问一句,那位公子和姑娘是……”

“他是我朋友。”

虽然薛寒迟心里可能不是这么想的,但现在他又没有听到,江楚月也就随心而答了。

“不瞒姑娘,老朽虽是宋府修士,但年轻的时候对于算命之术也通晓一二。”

老先生摸着山羊须,慢悠悠地摇了摇脑袋。

“老朽说句实话,姑娘莫怪,这位公子命格崎岖,若想要安安稳稳地度过下半生,恐怕是要想些法子来化解的。”

其实这不在他职务范围内,他本可以不说这句话,但得知这位姑娘救过自家少爷,也还是给了她一个善意的提醒。

听着老先生的话,江楚月倒是回忆起了另一件事。

在梦中的时候,她记得那些算命术师也说过这样一番话,说他天生带厄,不是个好命。

“那请问先生,是什么法子呢?”

虽然江楚月不信命,但对于这个化解之法,她愿闻其详。

“其实也不难,改日姑娘带着他去一处灵验的神佛寺庙求个护身符就好了,但切记,一定要真心实意地去求才能有用。”

这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老先生也不强求她相信,只是点到为止。

江楚月回头看了眼坐在窗边的薛寒迟,想着他小时候命确实不好,改天带他去转转运也不错,便欣然应允了。

“多谢先生。”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走出相思坊后,薛寒迟便能时不时地感受到江楚月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虽然不加掩饰,但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江楚月摸了摸这块其貌不扬的木牌,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些真诚的轻松。

“因为我在想,你为什么想知道我的想法呢?”

有点绕,但就是一个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套娃逻辑。

“是个好问题。”

薛寒迟看着她,脚步顿了顿,好像他确实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这几日都在琢磨江楚月的想法,却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对啊,为什么自己会想要知道她的想法呢?为什么呢?

站在旁边的江楚月一见他这状态,就知道他的思绪又开始爬山了。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先不打扰他乱飞的思绪,独自跑到一旁的摊贩上看起了小玩意。

旁边的摊贩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惊天的八卦消息,引得人止不住地想去听。

“你听说了吗,城西张宅里出了血光之灾。”

“诶,是不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张公子,他被……”

“是啊,估计是平常的恶事做太多,被仇家找上门了。”

江楚月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人物,张公子。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人应该就是前不久在相思坊内和他们起了争执的那人。

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被送走了呢?

带着这些疑惑,江楚月又静静地听了一会。

“听说张公子前不久在相思坊受辱,召集了数十位修士准备报复来着,没想到还未出手,自己就先毙命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院内一滴血都没见,张公子连同那些修士,四肢全都被扭转了个方向,死状骇人极了。”

杀人不见血、四肢扭曲……

听到这里,江楚月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凶手是谁了。

她转身看了眼不远处的薛寒迟,他似乎还在思索方才的那个问题,遇上江楚月投来的目光后,唇角抿出了个浅淡的笑容。

联想到昨日被他拿出来翻弄的蛟丝绳,江楚月心里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他昨日说的有事,竟然是这件事。

第40章 酬神会(三)

街上依旧是车水马龙, 人声喧闹。

这些小贩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就张宅之事扯着闲话,他们的声音隐没在人流里, 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江楚月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东西, 越过人群小跑到薛寒迟身边,在他耳畔压低声音。

“你昨晚说的有事, 不会是去了结某个人吧?”

耳垂又萦绕上那抹熟悉的温热,薛寒迟眼尾微微勾起,唇边的笑容不言自明。

“虽然有些迟,但你还是猜到了。”

江楚月没想到他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杀到人家里去, 回头看了眼还在八卦的小贩, 拉着他离开了这里。

看着江楚月微微翘起的发尾,薛寒迟没有任何不耐, 跟着她向前走去。

“我杀了他, 你很意外吗?”

江楚月避开街上的人群,神情自然地摇了摇头。

“不意外。”

按照薛寒迟的性格, 他若是想杀谁,就算是来个屠门她都不意外。

“我只是有些好奇, 你那日不是都放过他了,怎么又杀到人家里去了?”

他的杀意往往都在一念之间,一般都是立刻发作, 怎么此次隔了几日才动手?

薛寒迟不甚在意地抚平翻飞的衣角, 随口答道。

“他家周遭还算僻静, 他自己也说过是个好地方, 我便在那里成全了他。”

“……什么?”

江楚月有些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脚步顿了顿。

他要杀人,和张公子家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有什么风水上的讲究?

看着江楚月眼中的不解, 薛寒迟沉下眼眸,叹了口气。

“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不要在闹市动手,得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怎么你反倒忘了?”

江楚月:?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个道理?”

江楚月停下步子,眼眸微张,直接抓住他的衣角问了出来。

她又说过这句话吗,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薛寒迟眉头微皱,说出口的话理直气壮。

“之前抓到那算命先生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

江楚月看着他的眼睛,在脑海中搜寻一番,终于迷迷糊糊地想起来这桩事了。

当时为了防止他在街上动手,她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话。

——这里不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看着江楚月恍若惊觉的神色,薛寒迟眉目舒展,笑看着她。

“想起来了吗?”

江楚月咬着唇,后退一步看着他。

“我,我当时,我的意思是……”

江楚月看着他,支支吾吾好久都没能找到可以表达此时此刻的话语。

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己无意间说出的话竟然会被他记这么久,而且还被曲解成了这种意思!

认识到这点后,江楚月忍不住低头扶额,无奈地闭上眼睛认输了。

“好吧,我确实说过。”

她承认,在脑回路的崎岖方面,薛寒迟还是要更胜一筹。

在他手下千锤百炼过,江楚月对于这些已经能很快调适好了,所以也不打算和他纠结这句话。

不过,为了日后少出些类似的误会,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和他在这里说清楚。

“薛寒迟,其实我有时候真的就是随口一说,你没必要把我的话都放在心里的的。”

江楚月直接上前一步薅住了他的衣袖,她是发自内心地想要他好好考虑一下。

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薛寒迟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她。

对于这个问题,他并没有给出回应,而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的符纸要用完了,你陪我去宝器阁买一些吧。”

江楚月:……

这个时候转移话题,是不想答应她吗?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不情愿,我陪你来相思坊的时候都没有这样。”

江楚月松了手劲,这次轮到薛寒迟牵着她的手腕往前走了。

“我没有不情愿,只是还在想,你究竟有没有听清楚我的上一句话。”

对于某些问题,她也是有自己的执着的。

“你上一句话说了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薛寒迟走在前面,微微转头,江楚月只能看清他的一点侧颜。

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江楚月敢肯定,他现在绝对在笑。

“那我重复一遍。”

“若是我不听呢。”

不是她说,这话怎么这么幼稚……

两人碎碎念着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一间宝器铺子的门口。

这间宝器铺不大,整座门店都只有一个老板,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符纸法器之类的也都是应有尽有。

江楚月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抱着见世面的心态,她一边走,一边仔细打量着柜台里的宝物。

她一边看,一边扯着薛寒迟的衣袖和他小声说着什么。

老板见有客户上门,立刻放下手中的算盘迎了上来。

“最近楚州城内不安宁,二位想买些什么法器傍身吗?”

薛寒迟将目光从江楚月身上移开,转身看了眼柜台中摆好的符箓。

“老板,你这里有没有空白的符纸?”

这家店规模不大,估计平日里来光顾的大多是没什么灵力的百姓,所以柜台上摆放出的几乎全是画好的符箓。

但对于修士来说,符箓这种东西,还是自己画出来的用得更顺手。

老板听了这话也立刻反应过来两人的身份。

“原来是两位仙师,昨日我这里刚进了一些符纸,二位稍等,我这便去库房中找来。”

在老板离开的间隙,江楚月继续带着薛寒迟在这家店慢慢逛起来。

经过一片摆着符箓的柜台时,薛寒迟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俯下身子从其中拿出一张来。

见身后的人没跟上来,江楚月见他站在原地,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奇心驱使她凑了过去。

“这张符好像有些特别。”

她这些天日日捧着萧煜给的经书修炼,这张符箓上面的符文和她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却又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这是专门用来应付恶魂的符箓,和寻常的都不太一样。”

薛寒迟一手拿着这张符箓,手指将上面的符文缓缓描摹了一遍。

“这种符箓的灵力由画符者来决定,施加的灵力越多,压制的效果越好。”

“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印象了。”

江楚月拍着脑袋,曾经在典籍上看过的东西渐渐浮现在脑海中。

无论是死魂还是活魂,得不到安息就会生出怨念,怨念愈积愈深,就会转为恶魂,若不及时解决,恐会酿成大祸。

“不过,这张符上的画法我倒是从未见过。”

她当时看书的时候见过恶魂的处理方法,上面记载的符文并不多,也远没有眼前的这般复杂。

“因为这张符箓的作用不是灭绝,而是压制。”

薛寒迟收回视线,将手中的符箓递到了她的手中。

“不过现在这样的符箓已经很少见了,毕竟比起压制,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斩草除根。”

“原来是这样。”

江楚月将这张符箓展开,明明觉得分外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也就只好作罢。

在二人等候的时候,这间宝器铺子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江楚月身处其中,难免听到最近大家最近最关心的酬神会,然后,不出意料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怎么了?”

身边的人蓦地静了下来,薛寒迟刚想凑过去看她的神情,忽然就感受到自己的胳膊被人压住了。

“我没怎么……你记得,不要在这里叫我的名字。”

说实话,听着自己的名字被不认识的人叫出口,是种很神奇的体验。

心中不断升起的尴尬想让她想尽快远离这些人,但又因为他们谈论的对象是自己,所以会抑制不住地想去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总而言之,是种十分矛盾的心理。

感受着江楚月的突然靠近,薛寒迟怔了怔,注意力全都被引到了她的身上。

耳边传来只言片语的谈论,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琉璃眼中也染上了几分柔和。

“你怎么连这个都怕?”

“我不是怕,只是觉得很尴尬。”

谁懂啊,江楚月听着这些人对自己的谈论,脚下已经能造出一座院子了。

“反正他们日后都会见到你的,倒不如早点相见。”

江楚月拉住他的手,一边避免他现在做出一些让自己尴尬的事情,一边疯狂摇头。

“这不一样,在这个场景下认识,太尴尬了。”

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胳膊,薛寒迟唇边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果然,只有和江楚月待在一起,他才会有这些不一样的情绪。

“两位仙师,空白符纸拿来了。”

耳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江楚月内心的尴尬演绎,只见老板拿着厚厚一叠符纸,哒哒小跑着过来了。

“小店的空白符纸都在这里了,两位仙师看要多少?”

薛寒迟用腾空的另一只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些银钱交到他手中。

“我全都要了,给我吧。”

“好嘞。”

就在老板接过银钱,准备将这些符箓绑好送到薛寒迟手上的时候,一名穿着不俗的男子忽然跑了过来。

他附在老板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后亮出了腰间的一块令牌。

老板闻言先是一惊,然后停了手中的动作,跟着那名男子走出了门。

“诶!老板,我们的符纸你还没给我们绑好。”

面对老板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江楚月还有些懵懵的没反应过来。

在她抬头看向门口的时候,薛寒迟已经从柜台上顺手拿起了这些符纸。

“银钱他已经收下了,我们可以离开了。”

江楚月转过脑袋,看着他干净利落的动作,下意识点了点头,“好。”

宝器铺子里突然多了几名带剑修士,和店内的人站在一起,让原本就不大的门面更加拥挤狭窄了。

江楚月拉着薛寒迟,躲开人群正要跨出门槛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江姑娘,好巧,在这里都能遇见你!”

声音的主人应该很高兴,让人一听就能感受到其中的雀跃之情。

在看清那群修士后面隐约露出的人影后,江楚月实在是没忍住皱起了眉头,连抓着薛寒迟的手都松了下来。

……

她算是知道,宋微明为什么要偷跑出来了。

这排场,不是一般的大啊。

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些的宋微明脸上洋溢着笑意,越过这些修士跑到了江楚月面前。

“我在马车上就看见了你的背影,原先还以为是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看着他真诚无比的笑容,江楚月还在心中想着怎么组织语言,正准备开口的时候,面前忽然横过来一只胳膊。

薛寒迟忽然转头看她,眼眸中映出些不明的情绪。

“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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