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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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风雪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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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冬天其实很少下雪,穿墙的湿冷已经足够彻骨。陈盼之每一个冬夜都早早钻在被窝里。一层厚被压一层厚毯,这样特地营造出的厚重感让人睡得踏实。

但这天夜里,满室沉寂,唯独陈母徐英华女士不得好眠。气温只有3、4度,徐英华却出了满背的冷汗。她是被老陈不同以往的呼吸声惊醒的。

几十年共枕,徐英华早就习惯了身侧规律的鼾声。有时陈逸出差,徐英华少了这样的白噪音作伴甚至会感到不适应。

今夜,陈逸在旁,却安静得怪异。

这样的不同寻常让骨子里对环境敏感的徐英华从睡眠中不安地醒来。

她很快察觉出是老陈的异样,并打开了微弱的夜灯。她借着这一点点光细细屏息观察。

老陈平躺着,不仅没有打鼾,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只有徐英华自己知道这一刻她的心跳快到惊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简直和寒夜一起冷冻住了她的手脚。

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害怕,徐英华几乎可以听见客厅里挂钟走针的声音,嗒、嗒、嗒、……一分多钟过去了,陈逸还没有呼吸的迹象,徐英华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忍了又忍,终于伸出颤抖的手指打算去探一探动脉……指尖堪堪触及之际,陈逸突然重重地连同鼻孔和嘴巴一起张开,吞下一大口气,连胸膛都巨烈得一番起伏,像是在水底困了许久才终于挣脱出水面得以呼吸,随后老陈的呼吸才慢慢平静下来归于正常。

徐英华的恐惧随着老陈这一口气被吐了出来,一同落下的还有徐英华的因惧而生的眼泪。往后的许多年里,徐英华每每回想起这夜经历的恐怖仍感到后怕。

整个后半夜,徐英华没有合过眼,她一直不敢错眼地守着老陈的呼吸,又不敢叫醒他。长时间的观察后,徐英华发现,陈逸其实是在憋气,有时甚至长达2分钟,实在憋不住了才出现一次大动静的吞吐,然后归于正常,不断如此循环,但整个过程老陈一直处于睡眠状态中,丝毫没有因自己不正常的呼吸醒来。

终于,天亮了。

徐英华听到陈盼之起床的动静,赶紧起身去寻她,还掩上了自己的房门。

徐英华苍白着脸急走而进,一把拉住了刚洗漱完的陈盼之,声音疲惫:“别去上班了,带你爸去医院。”

一个半小时后,陈盼之、陈逸和徐英华三人齐齐抵达协和。

叫醒老陈前,徐英华已经和陈盼之细细形容了老陈昨夜的异样。

车上陈盼之和徐英华的神情都有些凝重,不作多语。

唯有被吵醒的陈逸嘟嘟囔囔的:“真是,我还累着呢!我还没睡够呢!明明啥事没有,好得很,莫名其妙!”

要是从前,徐英华女士最烦老陈啰啰嗦嗦的絮叨,但现下她还没有完全从昨晚的情绪中缓过来,出奇耐心地忍受着耳边的聒噪。

陈盼之不想气氛过度紧张,找了个借口开口宽慰:“没事儿,就是舅舅说给安排了个体检,之前忘了跟您说了。”但其实是徐英华一大早给徐文远挂去电话,请他帮忙临时加了个呼吸内科的号。徐文远是做医药器械生意的,且规模不小,每个医院都熟得很。

最不该热闹的地方却总是最热闹,医院就是这样的存在。

人人奔走,嘈杂难抑。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类似,都畏于生命。

徐英华和陈逸坐在廊椅上等号,陈盼之却坐不住。她从小被陈父陈母照顾得很好,更何况她其实还有一个哥哥,叫陈恒之,小时侯家里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总是哥哥包揽,轮不到陈盼之费力。但兄妹间相差5岁,陈恒之自从上大学后就留在了上海,算起来,已经有近十年不在家。于是陈家的日常就只有三口。

这是陈盼之第一次带着陈父陈母来看病,从前总是陈父陈母领着她。陈盼之坐立难安,手里抓着一沓子材料单,反复清点,不停地张望滚动屏幕,连科普栏都不放过。她生怕因为自己的生疏而错过任何信息,因此精神高度紧绷。

等号的过程中,陈逸和徐英华和其他同样神情惶惶的家属们坐在一起。老陈还是满脸的不耐烦,他就没信过体检之类的鬼话,几次想要起身转悠都被徐英华拉住。徐英华挨着老陈,时不时地看看他的脸,又低下头去。

陈盼之知道,妈妈是在担心。

陈盼之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专心地看过自己的父母。他们的头发已经不似陈盼之印象中的乌黑油亮,虽然经常染色,仍然可以发现发间试图隐藏的细细白丝。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岁月的痕迹这样无情地爬上我父母的脸?

一阵鼻酸上涌,陈盼之连忙背过身去假装看号。

等到在医生面前坐定的时候,陈逸终于找到机会一吐整个上午的不耐烦:“我没什么事,就是我老婆嫌我打呼!”

话音刚落就遭受到徐英华女士一记招呼,重重的地拍在老陈肩膀上。老陈扬起脖子哼了一声。

幸好医生是徐文远的熟识,对老陈的不着调并不介意,耐心地继续问:“打呼这事可大可小,是怎么个打法?”

徐英华女士将昨夜老陈循环憋气又暴喘的情形事无巨细地给医生描摹了一番。老陈对自己的状况一无所知,越听越愣,“老子是这么睡觉的???怪不得睡这么久还累呢,这要是在水里可游了几千米啊!”

陈盼之无奈至极:“爸!”

医生听罢已经了然,开始严肃地分析病情:“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应该是睡眠呼吸暂停综合症,老同志您可别不引起重视。醒后疲乏、白天渴睡都是这个病的表现。严重的睡眠呼吸暂停患者,如果没有及时恢复自主呼吸的话是很可能窒息而亡的。”

“窒息而亡”这四个字是太过冰冷的锋刃,挥向陈盼之三人的心头,未伤已痛。

三人一时间都深刻意识到了严重性,看着医生,不知该说什么。

老资格的医生看见自己的话起到了警醒效果,又放松了声音安慰道:“不过,睡眠呼吸暂停治疗起来不难,大多数情况下在鼻腔或者咽喉做个小手术就行,既然发现了,及时治疗,也没什么大问题。”

三人闻言同时舒了一口气。

但是医生可能都是开过山车的老手:“但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排除其他的可能,住进来做个多导睡眠图仪检测、X线头影测量、鼻咽纤维镜。CT也做一个,排查一下,全当体检了。”

陈盼之和徐英华连声道谢应好,拉着还在云里雾里没反应过来的老陈去做检查。

然而,谁能想到,一天后出来的CT片子再次将这一家人的心揪得死紧。

陈逸确实确诊了睡眠呼吸暂停综合症,也找到了致病的源头——扁桃体肥大导致气管狭小,但去除扁桃体并不难。

真正难的是CT拍出来的一块肺部阴影,还不知道是到底是什么。

正是未知更让人恐惧,正是不好的猜测更让人心悸。

之前看诊的医生拿着片子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这问题我们科室解决不了,得找胸外过来会诊,可能最后还得转到胸外去。家属联系方式留一下,估计要真住进来了,回去等电话。”

老陈和徐英华今天在家,陈盼之听到医生的话整个人发木,原来手和脚真的可以一瞬转凉。握着笔的手指发僵,陈盼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

日光之下,万艳俱褪……

徐文远很快也从医生那里接到了关于妹婿病情的消息,十万火急地联系了协和胸外的一把手刘院。不巧的是他正在国外交流,得一周后才能回来。

刘院和徐文远相识多年,自是费心安排:“未必是能拖的病,先让我的学生看着,资料传给我把关。这个学生你放心,是我最看重的年轻人。叫宋景明。”

另一厢,正在外科楼九层的宋景明很快就接收到了陈逸的患者材料。他仔细分析着,神情冷峻,眉头微皱。

在左肺片下部的阴影面积并不太大,但是单凭一张片子无法定性。最好的情况是炎症,最坏的情况是癌。这个位置的癌甚至有可能是其他源发处转移至此,那就是不幸中的不幸。

是该和家属沟通一下了,这还是老师特地交代的病人。宋景明翻着材料,找到报告单空白处的家属留字。

“陈盼之”?宋景明总觉得这个名字和字迹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但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算了,不作多想,宋医生拿起座机,一个键一个键地拨通了这串数字,嘟……嘟……嘟……

电话才刚想过两声就被接通,隐约还能听见电话里有些嘈杂的人声,很快话筒里就传来了一个好听的女音:“您好!请问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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