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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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番外一:萧意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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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刚到西雅图。

这里总是阴雨,不似A城。

不过无碍,因为我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同住的James大叔总是对我说:“萧,你真该出门来看看,看看这里有多美。”

美吗,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怎么会美呢?

有一天,James又跑来告诉我,树丛里的蓝莓结了果。

蓝莓吗?你应该喜欢吃的吧,你好像总是很喜欢各种各样的果子。

那一天,我出去摘了好多。

整整一个月,我一直在想,我一直在等。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出国的消息了吧?

可是你为什么还不来问我呢?

你有没有一点点难过?

大毛告诉我,你们开学了,你的状态并不好。

你有新同桌了吗?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想念我?

你对我很好,但你好像对所有人都很好,

对你来说,我究竟有没有一点不一样?

和我说话的时候你总会笑,但你总是不看我,

我不知道你眼睛里到底有没有我。

那天我去你家楼下,你又逃跑了,

你总是逃跑。

你害怕我吗?你讨厌我吗?

我不够好吗?是我哪里不够好呢?

如果我斯文一点,你是不是会喜欢我?

如果我努力一点,你是不是会看到我?

西雅图的雨好像下不完,那些云团总也散不去。

我像是一颗麦子,被扔进了潮湿的酒桶里,在黑暗中不断遭受挤压、发酵,膨胀成气体,几欲爆炸。

后来,大毛总是会来告诉我你的近况。

我知道你回到了年级前十的位置,我知道你成为了学生代表,我知道你考上了一中……

我知道你们拍了毕业照,照片里你笑得很好看。

我知道,你过得很好。

终于,我决定离开西雅图。

我去了加州,那里有热烈的阳光。

我租过一间高层上的公寓,远远地,可以望见太平洋,

可以吹到来自太平洋那端的风。

白天,我竟然也学会了流连教室和图书馆;课后,我只埋头在电竞训练室。

好像更忙一点,日子就更好过一点。

那三年,我用尽了全力。

后来,我进了UCLA学计算机,我组了UCLA&加州理工电竞联队。

两年后,我们终于拿到了全美冠军。

夺冠的那一刻,

彩带漫天、欢呼鼎沸、鼓点欲聋……

老教练激动得流泪。

不断有人和我击掌拥抱,

人群中总有人呼喊着我的名字:“萧!”“萧!”“萧!”……

你知道吗?这是我最高兴的一天。

这一天的晚上,我们在附近的韩国城彻夜狂欢,

我很尽兴,喝了很多酒。

我有些醉了,我踉踉跄跄地在狂欢的场子里晃,

我想找些什么,左左右右地确认每一个人的脸,

不是不是不是,都不是,都不是你。

忽然有人柔柔地拉住了我的手臂,

我回头对上她的眼,

那一刻,满场的嘈杂在我的脑子里被消了音,

因为那双眼睛,像极了你。

我好像看到“你”在对我笑,

于是我失了魂地跟着“你”走。

直到沙滩边,陆风吹着大棕榈树的叶子,发出沙沙声。

我这时才清醒,

她是染着红发的华裔,穿着夏威夷款式的裙子。

她不是你,

她是JENNIE。

就是这一天,我认识了她。

从那一天起,JENNIE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餐厅里有她,图书馆有她,公寓楼下也有她……她是故意的。

她甚至辞掉了在韩国城餐馆里的那份兼职。

她总是来找我。

她喜欢我,

她说过很多次。

我说:“不行JENNIE,我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JENNIE却说:“可是,萧,你总是一个人,人人都知道你并没有在恋爱。”

她又问道:“你喜欢的女孩真的也喜欢你吗?”

我想证明,却说不出一句话。

JENNIE却知道答案:“她的眼光可真不如我!”

JENNIE又开始重复那句她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萧,那就和我恋爱吧,你需要一场恋爱!”

我还是摇摇头。

JENNIE还是不放弃。

她和你有很多不一样。

她是华人在美的第三代,从小在加州长大,家境优渥,性格像加州的阳光一样热烈又奔放。

有她的地方总是热闹,

她好像从来不知道烦恼。

联队即将出发去欧洲参赛,

临行前,照旧选在韩国城践行。

还是那一家店,

JENNIE却不在。

我听见后门传来隐隐的哭声,

我循声而去,

是JENNIE。

她蹲在餐厅背后的暗道里,蜷着身体。

这里深夜并不安全,所以我走了过去,蹲在她的对面,无言。

她抬头看我,她在哭,

用那双像极了你的眼睛在哭,

我看不得这双眼睛流泪,

更何况这双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我,

我不敢再多看一眼,

我怕我会深陷,

然后万劫不复。

JENNIE却固执地盯着我发问:“你还会再回来加州吗?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我实话实说:“如果夺冠那就会常驻欧洲。”

JENNIE面露难色:“我有点希望你输,但我又希望你赢,因为你会开心。”

她猛地抱住了我的胳膊,传来热热的温度,

那双眼睛又撞进了我的眼里,

这次我没能逃脱。

我看到了这双泪眼里我的倒影,听见它在诉说:“为什么我不可以呢?萧,你忘了她吧。”

萧,你忘了她吧……

萧,你忘了她吧……

萧,你忘了她吧。

这声音进了我的心,

我开始动摇,也或许早已动摇。

终于,

我闭上了眼,

我听见我自己说了一声:“好。”

我吻上了她的唇。

今晚我没有喝酒,我没有醉,我知道她是JENNIE。

JENNIE显然有些惊愕,但很快反应过来,

她的双手马上环住了我的脖子,

她从来不会逃跑,

我们在闷热潮湿的暗道里紧贴纠缠。

那个黑暗的酒桶好像被打开了一个透气的口子,

因为JENNIE,我得以逃脱毁灭。

我从心底感谢她的出现。

后来,我们得了亚军。

JENNIE特地飞来安慰了我好几天,

但我知道她其实是开心的,

因为我和她一起回到了加州。

这次,我的生活终于染上了加州的色彩。

我才发现原来我这样喜欢沙滩、棒球、远足和公路。

我知道这都是因为JENNIE,

于是我总是想加倍地对她好,

尽量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有一天的夕阳很好,我们在加州的海滩边,面对着太平洋,

她靠在我的颈窝,对我说:“萧,我想去中国看看,我想去你长大的地方看看。”

我毫无准备,因为我已经很久不去想起从前。

我望着深蓝无底的汪洋,久久没有说话。

来自太平洋的海浪不断爬上沙滩,留下痕迹,又退去,周而复始……

我心底的密箱好像被启封。

JENNIE疑惑我的沉默,她抬起头:“萧?”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望着望不到的对岸,踌躇许久还是答应了她:“好。”

A城,我要回来了。

在回国的飞机上,我沉沉睡着,

我好像梦见了A城,我好像梦见了你,

但我看不清你的脸,只看清了你的眼睛,含着泪。

我想要辨认你为什么哭,

可是这双眼睛却霎时幻化进了JENNIE的脸,

JENNIE也在流泪。

我猛地惊醒。

一旁的JENNIE从小毛毯里钻出来,

我急急地转头去确认,

万幸,她在笑。

JENNIE笑嘻嘻地把我的手机举到我面前,示意我快看。

原来她在等我醒来的时候,把我的手机屏保设成了我们两人的合照,

我心里一跳,我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摩挲着照片许久,既然她喜欢,那就随她吧。

一晃八年,A城如旧,晚桂飘香。

我没有带JENNIE回家,而是在新区租了一个小两居。

因为这里的气息太过熟悉,

原来我竟然也学会了逃避。

只是我没想到重逢还是来得这样快。

陶聪是我的小外甥,

他对电竞的热爱和天赋让我萌生了在国内组队的想法。

因为才租不久的场地需要改装电路,

那天我带着刚放学的他去了就近的网吧。

竟然,就是这样巧。

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没有怀疑。

因为你的样子曾经在我心里被描摹过太多遍。

已别八年,你长高了好些,消瘦了好些,软软的中长发披在肩上,微微地卷着,

一如我料想中的那样清丽、温婉,

你还是你。

只是这次你的视线锁定我好久,你好像是第一次如此专注地看着我。

我却不再像从前那样不缺和你对视的底气。

“陈盼之”我努力把这三个字发得风淡云轻,

可是天知道我心底被压制许久的密箱已经在震动发作。

登上送陶聪回家的出租车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车窗,我需要吹风来帮助我冷静。

否则我一定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我与你同行。

后来,我们并肩在熟悉的街道上。

你还没有搬家,

我竟然还记得去往你家的路。

言语间触及往事。

一幕幕曾经的我,一幢幢与你有关的事,历历在目。

我听出了你声音里的哽咽,

但是你不知道我的声带其实也一样艰涩。

还是在你家楼下,上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

同一个地点,同样的两个人,

回忆太汹涌,我差点沉沦。

是JENNIE的电话,把我拉回了八年后的今天,

我陡然清醒。

你看到了,我和她的合照。

你抬头看我的那一眼,我看出了震惊,还有那些浓重的,是失落吗?

原来你也会为我失落。

然后,

你果然又逃跑了。

我以为我会在你面前躲藏、心虚,

但是我发现我没有,

我反而期待你的反应,

我也确实得到了我期待的反应,

但我却并没有得到我同样期待的快意。

我接起电话,听到JENNIE的声音,

我被扑面而来的歉疚占据。

我整个人好像被撕扯成两半,

原来我尝试了这么久,还是无法对JENNIE全心全意。

是我耽误了JENNIE。

我只想要倾我所有地补偿她。

我问她想吃什么,

JENNIE说中国有好多好吃的,她都想吃。

于是那天,我从大排档的街头买到街尾,

打包了所有招牌,拎着满满当当的十袋。

JENNIE打开门来迎接我的时候满脸的惊喜。

我笑着给她介绍每种食物的吃法和做法,一只一只地给她剥小龙虾。

她捧脸看着正在剥虾的我,说:“萧,你对我真好。”

我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我只在心里回答:“不好,我对你一点都不好,远远不好。”

我不停地帮JENNIE剥虾、剔鱼肉、拆腿骨……

好像每做一点,我内心的歉疚就少一点,

但是并没有,因为我欠JENNIE的实在太多。

JENNIE突然叫停,来到我面前,帮我脱下一次性手套,说:“萧,吻我。”

我没有动作,我清晰地知道我在逃避。

JENNIE却催促般地勾住了我的脖子,

我看见她的目光坚定,

我依言贴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太过汹涌激烈,我好像尝到了鲜血的铁锈味。

她在着急地确定着什么,我好像也在着急地确定着什么,

我们好像两只被绑在一起的困兽。

JENNIE忽然停下,又说:“萧,看着我,吻我。”

我还是闭眼、靠近,

JENNIE却将我推开了一掌的距离,

但我们还是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JENNIE再次开口,这次却带着苦涩:“萧,你知道吗,你从不在亲密的时候看我。”

我不敢面对她眼里的谴责,她知道,她早就察觉了。

除了“对不起”,我说不出其他话。

“萧,你遇到她了吗?她是叫pan吗?”

我震惊地望她,她如何会知道你的名字?

JENNIE苦笑:“你在回国的飞机上喊了这个字。”

是盼字,盼尔惟安的盼,陈盼之的盼。

八年来,我在心里造了座城,我以为坚固不摧。

然而此刻JENNIE这一句轻轻的揭穿,就使这座城的地基全部崩塌。

JENNIE说:“萧,你去找她吧,我输了。”

我说:“不,是我输了。”

我输给了你。

两天后,我送JENNIE去机场,她回去加州。

我却没敢去找你,

因为我觉得我背负了罪恶,

我觉得我对不起你们中任何一个。

我还是住在新区的那个小两居,

就像当初在西雅图那个阴暗潮湿的屋子里,

我在惩罚我自己。

我有时会忍不住去你家附近走走。

那里有熟悉的、和你有关的气息,让我成瘾。

我既期待遇见你,但又害怕遇见你。

那天在超市,你竟然真的出现在了我面前。

可是我满脸的胡茬,

你满脸的震惊,或许还有失望。

我不该来,我早该知道的。

我逃跑了,像从前的你一样。

一躲又是两年。

两年间,我曾无数次在你家楼下彻夜饮酒,却再也不敢站在你面前。

转眼,陶聪已经上高三了,但不准备参加高考,他要走我当初的路。

我去他家帮他准备。

我看到他书桌上有一盒粉色的糖,

他见我端详,便说:“这是我们陈老师的喜糖,她订婚了,陈老师你见过的。”

订婚了?

“订婚”,这两个字好像是利刃,扎向我。

我攥着糖盒,难以置信,直直地向你家楼下走去。

这条路,我走过太多遍了。

站在你窗户下的的灌木丛边,我从白天守到夜幕。

终于,借着街灯,我看见了你,还有他,手牵着手。

仿佛是觉得十指相扣还不够亲密,你的另一只手也搭在他的胳膊上,

你们边走边笑着说话。

你们忽然停下,他弯腰凑近你耳语了几句。

我隐约看见你羞红了脸。

然后你跳上了他的背,

他双手托着你的腿,背着你进了楼。

你们笑得很幸福。

幸福得我不敢打扰。

我看见你房间的窗户亮起了暖暖的灯,

透光的窗帘映着你们两人相拥的身影。

手里的糖盒因为攥得太久,在我手心里刻下了痕迹。

我拆开一颗,喂进嘴里,甜得我的喉咙发涩。

陈盼之,我吃到你的喜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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