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没有课，陈盼之跟着陈父陈母一起驱车回到了南屿。
南屿是紧挨着A城南界的一个村子。
徐英华在这里长大。幼年的陈盼之也曾经躺在竹编的篮筐里，在南屿的田埂边，陪着姥姥守过水稻秧苗。
可是如今，姥姥耕作过的那片稻田已经被水泥封印。
每天都有许多陈盼之不认识的同村人在那上面来来往往，往往来来。
属于那片土地的人，现在都住到了山上。
好像那里才更像家乡。
去看姥姥的山路上，总会结很多红泡儿果。
从前她总会一路走一路摘，吃个满肚。
而今再看，这分明是姥姥在沿途埋下的、迎接她们的礼物。
就像小时候，姥姥总会洗好一篮子的水果等着她们回来吃一样。
姥姥睡在山间小盆地的边上，背后是山，面前汇了流水。
伴着鸟唱蝉鸣、潺潺清曲，日日夜夜。
徐英华和陈逸像这十几年里的每一回清明一样，无言却有序地摆上供品、燃上香。
举过头顶，三叩首。
陈逸除草。陈盼之和徐英华从边上捡了小石块，把纸钱一小叠一小叠地压在整座坟的表面。
陈盼之听见徐英华一边压，一边用南屿乡音唤着“妈妈”，然后将家里每一个人的近况都喃喃给姥姥听。
从山上回来照例要吃斋，然而桌上却总会上一道荤菜，那是用老卤煨得酥酥烂烂的破店蹄膀，因为这是姥姥最爱吃的菜。
蹄膀摆在最中间，但是谁都不会下筷，因为是给姥姥留的。
有人说，“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所以她总是特别用力地提醒自己不可以忘记。
姥姥，你听到了吗，我们日夜盼你归家。
如果有思念的人，那么不论山远水远，都要快快去见。
那思念得了安置，悬想的心才有处着落，然后得以归于和静，重回生活。
工作日呼呼而过。
时钟的指针被事项压着往前走，一天囫囵而过，一天囫囵又始。
陈盼之和宋景明都不是工作清闲的人。某人即使有心，也因为担心对方和自己一样劳累，而不敢过多打扰。
只是自从那晚短暂的交谈以后，宋景明每天下班都会问问陈盼之的牙况，得知无恙将好后，再以一句【晚安】做结。
陈盼之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每日两语。有时还没到往日固定的时间，她就已经划开了对话框，准备好回复。好像真的只有收到这句【晚安】之后，这夜才得以安睡。
然而，伤口总会愈合，没了这个由头，她的生活里还能不能继续有宋医生的身影？
她竟然在希望自己的这处伤别好得这么快。
或者再长几颗智齿，也不是不能接受。
终于带着满心满身的疲惫熬到了礼拜五。
“礼拜五”这是三个听起来就格外令人愉悦的迷人字眼。
这天放学后，徐瑗蹦蹦跳跳地跟着陈盼之回了家。
明天一早陈盼之就要带她去见宋谕介绍的英语老师，所以姐俩今晚又凑在一处。
因为徐瑗在，徐英华作为亲姑妈特地多加了两个小姑娘爱吃的肉菜。
旁的绿叶菜都不得徐圆圆同学的法眼，她只抱着炸排骨和卤鸡翅啃的满嘴流油。
一边吃还要一边和她一样爱吃肉的姑爹分享：“姑爹快吃，这个排骨蘸蒜汁，贼香！”
“没错没错！你姑妈调蒜汁确实可以！”吃起东西来，老陈丝毫不像个长辈，倒像个饭友，也怪不得徐圆圆和他亲。
陈盼之啃大肉还不太利索，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那一大一小吃得香，好不可怜。
夜里，姐妹两个抱着被子聊天。
陈盼之给徐瑗介绍了明天上课的老师的情况，要她好好进学。
小姑娘一听有点不乐意：“表姐，我会好好学的！我最近都很努力了！”
徐瑗其实说得不错，最近陈盼之好几次在大课间打从八班路过，都看见徐瑗和陶朵猫在一起抱着书本。
难得她俩不是在侃大山，而是点着练习册在研讨。
刻苦程度令人意外。
陈盼之总觉得对待徐瑗这样的缺鼓励型选手，得四分训、六分褒。
她看着圆圆有些愤愤不平的小表情，她忍不住笑出来，安抚道：“好了好了我知道，说吧，你明天想吃什么？你姐姐我请你。”
徐圆圆很没骨气地一下子就被哄好了，立马趁机说：“火锅！我要吃火锅！”
“好。”
徐圆圆一把抱住了表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但一码归一码，她心里有不快憋了好几天，早就想吐吐干净。
陈盼之只听徐瑗安静了一会儿后，再开口竟然有些委屈，她大为惊讶。
徐瑗从来都是阳光明快的，何曾如此。
小姑娘声音低落：“表姐，我太生气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最近做题吗？”
倾诉者有时并不需要听者接话，没待陈盼之回应，徐瑗就自顾自地接着说：“那是上周，上英语课的时候刘老师点我回答问题，问了我一个什么倒装句的语法。那是后面的内容，上课都还没教到！”
“没教过怎么还问你呢？”
“对啊！”徐瑗很激动表姐一下就听明白了关键，“我就回答说，这个不是还没上到呢？刘老师却说她教了，我就说真的没有！”
“旁边的同学还都不出声！”徐瑗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形还生气呢。
“后来我才知道呢，那是她在她自己的补习班教了，在班上没教，她弄混了！班里大部分同学都去了，就我和其他五个同学没去，就我们不会……她们都有刘老师发的提纲，就我们没有……”
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委屈，听得让陈盼之心里也一揪一揪的，连忙揽过了徐瑗的肩膀。
她们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什么时候这样过。
徐瑗压了哽咽继续说：“后来可能刘老师自己也想起来了，就很尴尬。可是她偏偏还当着大家的面说，为了不浪费时间，大部分同学都会了的内容她就简单介绍，后进的同学要自己反省一下为什么后进，要我们自己赶上来。”
陈盼之心中大惊！
刘洁竟然如此行事，课外开班也便罢了，还影响了课内教学。
还让反省“为什么后进”？是在变相地怪徐瑗不去她的补习班吗？
身边从来都是笑着的小姑娘正在啪啪掉泪，陈盼之心里也是气极，搂着徐瑗哄她别哭。
徐瑗哭了一会儿，语中带气地又接着说：“我不要她教我也能学好！……所以我才和朵朵一起写题的。可是表姐，英语好难，我们两个都不会……”
“不会咱就去学，那位老师退休了经验足，咱们学校好多段一都是她教的呢。你明天学会了回去教朵朵，你们俩就都会了！没事的！”陈盼之连声哄着，心里却想刘洁再这么下去可不行。
陈盼之说起段一，徐瑗就联想到了坐在朵朵后桌的林淮雨。
那天她和朵朵为了多写点题，只买了饭团在班上吃，没去食堂。意外的是，林淮雨也没去。诺大的教室就剩了他们三个人，一齐安静地学习。
可是有道题，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要选C。
于是她只好和朵朵小声嘀咕起来，这个加了逗号的which和不加逗号的which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啊喂？！
朵朵说：“逗号是不是代表了一个名词，老师好像说过是有一个什么先行词的。”
“哪能啊，这前面有好几个名词了呢！emmmm是不是另起了一个句子”徐瑗胡乱猜着。
“恩！圆圆！我觉得你说得很对！这一定是个小句子！”陶朵也是半桶水。
两个小姑娘正为得出了一致的结论而小声击掌。
无奈她们后桌的林淮雨耳力太好，把她们俩嘀咕的全过程听得一字不拉。
她们俩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教……听得他满脸黑线。
这简直一派胡言！
完美主义严重的林淮雨无法忍受有这样浅陋的错误明目张胆地摆在自己眼前。
忍了又忍，他还是忍不住用笔头在桌面上“叩”、“叩”两声！
前桌两个小姑娘真正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却自己有些尴尬起来，咳嗽了一声，才顶着前桌的双脸纳闷，淡淡地开口：“拿过来，我教你们。”
！！！
徐瑗和陶朵，两双眼睛，四份震惊！
来自段一的惊喜来得太突然。
幸好徐瑗反映快，生怕这份好运跑走，她立马把题“啪”地一下压在了林淮雨面前。
林淮雨扫了一眼。
好家伙，就两题对的！
拧了拧眉心，深吸一口气，林淮雨才淡定开口：“从这题开始说起，听好了！这是非限制性定语从句，逗号后面的不充当成分……”
从这天起，徐瑗每天都多买一个饭团给林淮雨，作为他给她们讲题的答谢。
她甚至总结出了，林淮雨最喜欢吃鲑鱼味的饭团，其次是叉烧味的，最不喜欢吃奥尔良鸡腿味的。
不过她倒是每种都喜欢吃。
其实最近在林淮雨每天的讲解下，她的英语语法已经理清了不少。
不过这点“小事”，就不要告诉表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