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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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动如糖与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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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少然妈妈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地打来,一遍又一遍地向她道歉,把她当作最后一根浮木。

每一次通话过后,陈盼之都被那种深深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缠绕。

如果这是她说原谅就可以解决的事该多好。

可是少然妈妈,我的原谅,没有用。

我们都已经不在那个道过歉就可以依然如故的世界里。

“学校不需要他。”

“学校不需要他。”

……

这句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

学校到底需要谁?

想来可笑啊,学校难道不是因为学生的需要才存在的吗?

怎么世界可以轻易颠倒的呢?

陈盼之这几天好恨自己这只使不上劲的腿。如果双腿健全,那就可以四处奔走。当面问!当面询!怎么也好过这根随时都可以被掐断的电话线。

宋景明夜夜来电的时候,她都忍不住问:“宋医生,我的腿什么时候能好呀?什么时候能好呀?”

骨裂愈合,最快也要一个月。

有些事一月之间就已经足够乾坤挪移、沧海桑田。

她请了徐瑗将辛少然带到家里来谈谈。

她问说他是否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的结果。

那少年只是眉眼淡淡,不愤不慨。

她又问说难道就这样接受吗?就没有一点不甘心吗?

他看向这位年轻老师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幼稚的孩子。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不接受又怎么样呢?

陈老师,你没有见过我妈妈在一个个雇主家里跪地擦洗的样子,那些趾高气扬的人呐手可通天。

欧对,就是那个高三生他们家。

你一定不知道学校去年建起的那座小配楼是他们家捐的吧。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花瓶呀,我到的时候它已经碎在了地上,割破了我妈妈的手。可是她还伏在地上擦呀擦,擦着一地的碎片、粉末,还有她的眼泪和血珠。

那天我不该出现的,因为那个人看见我以后这支碎掉的花瓶变得更贵。半年了啊,还是贵得我妈妈日日伏地也赔不起。所以我得去摆摊啊。

皓子是被我连累了。

你有没有去逛过校网,那里比我摆摊的地方还要脏。

那一次挥拳已经是我最大的任性。

现在的这一切,是贫穷的我,轻易任性的结果。

请问我有什么本钱说不甘心?

“我要养活我妈。”这是那个少年那天对陈盼之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已经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结果,不论是否坦然。

她又有何处可以为力?

两日后,星期一。

陈盼之在家里,望着七中的方向,默数着新周准时开启。

教导主任站在操场高高的展台上,全校通报高一八班辛少然清退处理。

从此高一八班,应到四十八,实到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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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她把手机放在耳边,去听那边徐徐清俊的声音。

从那天陈盼之仓皇致电求助起,宋景明就知道她正陷入困境。

知晓她忙,他就不多做打扰,只是每天下班的时候将车停在她楼下,然后在晚风中倚靠在车门旁,看着六楼那盏暖暖的灯,拨通电话去听听她的声音。

今天她说她把她的学生弄丢了,她无能为力。

声音闷闷的,像是受伤的小兽在低低喃语。

“你打开窗户往下看。”

夜晚的街道清清静静,那人单手举着手机,站在风里,遥遥与她相望。

那一双眼睛,比天边的星辰更吸引她的注意。

那日别后,她并非不想念。

相反,对比于揣测心意时的患得患失和有意克制,互通款曲后的惦念更加放肆。

睡醒要说早,三餐要拍照。埋在案头久了,揉揉脖子的时候也会想宋医生是不是也在忙呢?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地想要笑。

幸好啊,这样的日子,因为你还值得笑。

陈盼之在家养伤,出不了门。而宋医生在医院里忙到深夜也是常事。

见不了面,除了零星的微信交流之外,只有到了睡前两人才有足够完整的一小段时间来聊聊这天。

但是,她总归可以放任宋景明盘踞在自己心里。

如果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我对你惦念里终于有了安心和底气作地基。

因为你也喜欢我呀~

她于爱情的经验并算不上丰厚,这几日初尝,私以为这种不论等待短长,事事终有回应的陪伴已经足够。

可是现在,他就在楼下,六层楼之隔,遗世独立,皎皎若云间月,肃肃如松下风。

她才知道不够。

几日不见你好像有所清减。

原来见字不能如面,听声音不够,发消息也不够,这些都比不上你就站在我面前。

宋景明握着电话,抬头对她浅浅地一笑,她就轻易又被触动了泪腺。

“哭什么?”耳边传来宋景明带着宠溺的声音,让她轻易沦陷。

“没哭。”

这声否认倔强得可爱,宋景明并不争论,只是言带笑意:“好,没哭。”

“你怎么来了?”

“因为我女朋友不开心。”

女朋友三个字,带着粉色的光芒,敲击在陈盼之心坎上,足够让人破涕为笑。

但初涉浓情的人儿还不懂得如何与过快的心跳共处,总是要把羞情装作恼意:“谁是你女朋友?”

“你说呢?”

陈盼之不说,只是乐得用手也遮不住月牙眼。

宋景明没有忘记这几日她声音里幽幽和倦意,于是望着楼上的她轻轻地说起自己。

“陈老师,两年前,有一位病人,半夜异物穿胸送到急诊,最后转到了我这里。”

哪怕是已经时过境迁的往事,宋景明再次说起时还是做不到平淡流畅。

\”那天在手术室,我们从夜里十二点一直站到了第二天日落,好不容易才去除了那根钢筋,可是大出血止不住,怎么也止不住。\”

宋医生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闻的肃穆和哀伤。

\”陈老师,他是我站上手术台以后的第一位无言老师。\”

这样沉重的故事,陈盼之屏住了呼吸,沉下了心,不知该如何回应。

\”后来我在休息室里又站了好久,我觉得我不配坐下。\”

\”他的父母已经白发苍苍,连夜从川西赶来。哽咽颤抖,几度昏厥,因为他们唯一的儿子在这里离去。可是他们看见我的时候,却只说谢谢,谢谢我们尽力。\”

宋景明噎了噎喉咙才继续说:\”陈老师,我们已经尽力了,就稍稍放过自己。\”

电话两端都久久没有说话,两个人遥遥相望着。陈盼之只能隔空用视线抚慰对方陈年结痂的伤。这些年,在不为人知的岁月里,要多么用力地说服自己放过自己,才能在此刻用尽量平静的言语将这些伤痕露给她看。

人事已尽,是老天不许生机。

\”恩。\”陈盼之看着那双眼睛,对话筒轻轻说。

末了又忍不住唤了一声:\”宋医生……\”

\”恩?\”

宋医生,我好想抱抱你。

可是陈盼之不好意思说完整,于是只是语气流连地唤着,字句突然拐了弯:\”宋医生,宋医生……我的腿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这个问题她这几日已经不知疲倦地叨叨问了八百遍,成功引得宋景明发笑,一扫刚才谈起往事时的郁郁。

\”唔,恐怕没有这么快,小陈老师要多喝牛奶多补钙才能好得快。小陈老师明白吗?还有,早些休息。\”

\”好~\”我多喝牛奶多补钙,我要好得快些,这样才好出门来站在你面前。

\”晚安。\”

\”晚安,注意安全。\”

黑色奥迪,融入夜色缓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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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老陈家早饭丰盛。

因着陈盼之现在是重点呵护对象,徐英华连鸡蛋都给她多煮了两个,勒令她完成蛋白质指标。

豆浆、粿饼、油条、蒸糕……更是热腾腾地摆了满桌。

一家三口正热热闹闹地吃着,老陈忽然捏着一根油条聊起昨晚他到厨房里倒水时的见闻。

“现在的小伙子真有意思,大半夜了还在楼下吹风打电话呢,对着楼上傻乐,也不知道乐个啥,身体真好。”

“人谈对象呢吧,年轻人都这样。”徐英华边吃边附和,末了又想起了什么似得补了一句,“是不是站在一辆黑色的车旁边!我也看见了,都好几天了,每晚都来呢!这小伙儿痴情着呢!”

“对对对!黑色的奥迪!”老陈对于老伴儿和自己默契的发现感到非常兴奋。

陈盼之原本吃得专心,乍然听到什么“黑色奥迪”、“小伙打电话”,突然一激灵。

手里正要去沾生抽的鸡蛋忽然紧张得抖了一抖,整个蛋黄从咬过一口的口子里蹦出来,“咚”地一声砸进碟子里,砸得生抽飞起,溅了满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心虚的某人颤抖着手抽了一堆的纸巾铺在桌上,视线乱飘,面色绯红。

被突然打断,徐英华的注意力被转移,边帮着收拾,边唠叨:“多大个人了!连个鸡蛋都吃不好!”

老陈看着女儿红红的脸,还以为是脸皮薄经不住徐英华说,立马就心疼了:“没事哈!闺女,你爹再给你剥一个!呐!吃!”到底是不及他多年与徐女士打交道的脸皮厚啊。

这一顿早饭,陈盼之吃得分外艰难。

她在心里默默地坦白:妈妈,那痴情小伙儿emmm就是在和您闺女谈对象呢,您看这小伙儿还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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