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意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可惜陈盼之并没有留心深究其中的含义。她只是惊讶于萧意的突然出现。她原以为他不会来的。

人群对萧意的突然驾到同样吃惊，但惊喜的欢呼很快就取代了短暂的讶然。

此起彼伏的嘈杂声浪，拉回陈盼之的神智，她放下话筒，迎着萧意的眼神，抱以礼节性的一笑，算是问候。

她没有出声，但眼波澄澈如水，一如往昔。萧意看得懂。他太了解她了，她在说：好久不见。

他眼里，她的眼神客气至极，直让人心里发苦：

是了，陈盼之，好久不见。

此刻的萧意是人群的焦点，而陈盼之站在人群的背面。

她悄无声息地走下舞台，坐在靠墙的角落里。

阿优过来拉她：“走啊，我们也去打个招呼啊！”

陈盼之摇了摇头，说不用。她只是带着笑意，安静地站在人群的边缘，看着萧意被众人簇拥，再看着他手里被众人塞进了一杯又一杯的酒，而他一一喝下，无有推拒。

一杯又一杯的酒被端到萧意面前，他从未想过拒绝。拒绝什么呢？这不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吗？

这些年，酒水入喉的冰凉和辛辣他再熟悉不过。他全靠着酒精起效后的麻木才稍稍好过一点，也全凭着一个“醉”字做理由，才敢稍微放肆一点。

他没有理由推拒。

喝过一轮后，众人才想起来得给萧意安排落座。

原本站在萧意背后的大毛，此刻站到人前，指着陈盼之的方向，状似玩笑地提议：“就坐我们陈老师边上，老同桌嘛！大家说，是不是啊！”末尾的几个字音，扬了又扬，暗示意味十足。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众人在起哄一事上从来都默契十足，接收到大毛的信号后，赞同之声连连。根本没等到两个主角表态，众人就已经半拥半推着萧意到了陈盼之旁边。

陈盼之身边本来是没有空位的。但阿优是何等机灵之人，眼看着萧意往这边来了，她立马起身，迅速弹开给萧意腾地儿。

陈盼之只觉得身侧忽地一闪，阿优就没了身影，她抓都抓不住。无奈她只能在众人毫不见休的瞎闹中扶额，想着回头得找阿优算账。

她的视线刚从逃跑的阿优身上收回来，萧意高大的身影就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众人都在推着萧意去陈盼之边上的空位落座。“怎么老同桌还生分上了！”玩笑声，声声不休。

在众人的关注中，陈盼之有些局促，她不太适应这种称为玩笑主角的场面。只想着萧意快快坐下，众人才好快快转移焦点。

可萧意却迟迟不动，她仰头看去，不知是角度原因还是光线问题，萧意似乎眸色深深。在两人的对视中，她辨别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哦，萧意是在询问她，是在要她首肯。

陈盼之默默感慨，十年已过，萧意当真风度翩然了。并肩落座而已，光明磊落的，有什么好不答应的？于是她朝萧意大方一笑，以示无碍。

萧意这才安稳坐下。但凡她表现出半点不愿，他都不会落座，他从来都舍不得她勉强。

众人见状终于满意，灯光重新调暗，室内环绕的音响又被打开，狂欢又起。

然而一室的嘈杂中，陈盼之和萧意并坐的那个角落却仿佛被施了隔离罩，安静得和周遭格格不入。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开□□谈的打算。

陈盼之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她自己觉得尴尬。此刻什么都不说好像有些奇怪，但真要说的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目光转了几转，幸而瞥到桌上的酒水，陈盼之想，许久未见，时过境迁，敬一杯酒也是应该的吧。

于是她往杯子里添了酒，侧身朝着萧意主动举杯相邀。这一杯酒，她敬的是青春年少。

萧意顺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酒杯看去，他有些惊讶，但没有立刻动作。

他日日夜夜牵挂着、想念着的人此刻就在他面前，明明近在咫尺，但又好像隔着阔江大河。

曾经稚嫩的面庞已经褪去了婴儿肥，更显俏丽。

他目光流转，很想再仔仔细细地看看她，可是好像不应该。他有千言万语，都化进眼波，却不敢缱绻。

她笑得坦然，可他笑得凄怆：陈盼之，你对我的这些年，一无所知。

最后，萧意没有和陈盼之一样伸手去添酒，而是拿起了旁边的一杯果汁直接放进陈盼之空着的左手里，然后不待陈盼之反应，就已经将她右手里盛着酒的杯子换进了自己手心。

“你喝果汁就好。”

萧意话音刚落，陈盼之耳边就是一声清脆的“哐叮”。两个玻璃杯相碰，杯中的液体同频摇晃，冰凉的果汁溅了两滴在陈盼之手背上。

在陈盼之跟上节奏之前，萧意就已经猛地仰头将整杯酒倾喉而下，然后双臂支撑在大腿上，半俯着身体，垂眸，视线里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聚焦的点。

陈盼之，你敬的这杯酒，苦过所有。

萧意仍用五个指尖虚虚抓着那个空酒杯的杯口，悬在离地面极近的空气中，欲坠不坠。萧意的神情太过落落，看在旁人眼里，更是写满了寂寥。

陈盼之有些云里雾里，不明白这杯酒怎么就敬成了这样。她想，萧意大概是有些醉了吧。慢了好几拍才敢忙也举起他换给她的那杯果汁，抿了一口，是鲜橙汁，是甜的，也是酸的。

场上不知道是谁一连点了几首老歌。大家小时候都是不爱听这些的，但是现在大了。这些唱着情怀和沧桑的曲子却渐渐变得格外入耳。原本喧闹的气氛忽而默契地安静了几分。

一曲毕，一曲接。吉他和提琴的前奏响起，是95年红星版的《同桌的你》，是众人的都熟悉的旋律。

大毛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又跳了出来，拿过麦去，又特地从光亮处走过，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可他并不停留，而是径直将麦举到萧意面前，然后朝着人群起哄：“这歌就该老同桌唱啊是不是！”

这群人从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此情此景，《同桌的你》在应景不过。全场果然爆发出激昂的欢呼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萧意和陈盼之身上。陈盼之闹了个大红脸，想躲，可偏偏坐在死角里，尴了个大尬了。

大毛还在使劲鼓动气氛。可萧意没有接过麦，反而推开了大毛的手表示不唱，并切面无表情地扫了大毛两眼。

大毛在萧意冷漠的眼风里不自觉颤了颤，也不敢再过分造次。

乐声不等人，萧意不唱，大毛只好吆喝着大家一起。他原本为萧意精心设计的表白曲目变成了大合唱。

曲调悠扬，乐声朗朗，这旋律对所有人来说都叫青春。陈盼之听着，也不禁感怀，更何况她的“同桌”就在身旁。

场上人多，座位也拥挤，他们两人之间也不过是两三厘米的距离。萧意的侧脸就在陈盼之的余光里。

萧意是帅气的，从小就是。

陈盼之和他同桌数年，最知道有多少小女生往他抽屉里塞过情书，不过他好像从来没有打开看过。

这么多年过去，坐在她左边的侧脸一如从前，只是线条更显几分棱角，透出年少时没有的几分坚毅。

两人再度同席，画面几错，时光荏苒，恍如隔世。

歌词唱过一遍，又开始重复。

陈盼之却发现旁边的萧意突然停了独饮的酒杯。刚刚推拒着不唱的人，此刻竟也动唇开始跟唱。她仔细侧了侧耳，却发现，他没有出声。

陈盼之惊奇地侧头看去，萧意是真的在跟唱，目光紧盯着歌词，双唇一张一合地将每个字都咬得准确又认真，那一字一句正唱的是：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他跟着唱完了整首，认认真真，但是无声。

他的神情哀伤太过，哀伤得陈盼之心里一跳，直觉有些不安。

萧意好像察觉到了她观察的视线。这次，他毫不遮掩，转身直看进她眼里。虽然还是无言，但他知道她开始明白了。

曲毕。这回换他主动举杯，杯口朝陈盼之稍倾，然后迎着她受惊的目光再次一饮而尽。

他收回视线，空杯子“磕哒”一声不轻地被放在了同样是玻璃材质的桌面上，力道不小，桌面好像都颤了一颤，连同陈盼之的心里也被敲得一震。

陈盼之大惊：是她感觉到的那样吗？萧意看着她的目光深深，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是她的错觉吗？

她现在不适合再坐在他旁边了，她要去整理一下，她需要一点空间。

陈盼之有些慌不择路地起身，借口说要去洗手间。

陈盼之的一举一动尽收在萧意的余光里。身旁的座位还带着她的余温，但已经空空荡荡。

萧意已经有些醉意迷离，但还是能发出一声无奈的笑，似嘲又似叹：果然，又逃跑了，她还真是一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