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黑压压地跪着一大片影卫,沈归离披头散发地坐在院子里,洛君池双手抱胸,靠在门上,两人均是眉头拧起,神色凝重。
天刚破晓时,慕风不见了。
整个别院忽然乱了起来。丫鬟仆人全都被唤到前院,挨个盘查,是否见过昨日与沈归离一同回来的影卫。
下人们一头雾水,根本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些甚至连慕风是谁都不知道,胆子小的,当场就被铁血森森的影卫吓晕了,哪里记得昨夜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有胆子大点的,也只是怯怯地摇头。
没有人见过慕风。
影卫们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不过片刻,已将整个别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各自盘查,追踪,整整一上午过去,也没有丝毫线索。
沈归离暴躁异常,又发落了几个影卫。
影柒跪在院子的角落里,他脸色惨白,浑身轻颤,仿佛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大滴大滴的血汗顺着发丝滑到眼角,再落入泥土中。
昨夜影柒值守,慕风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失职之罪,他是怎么也逃不过的。
沈归离催发了他体内腐迹的毒性,此刻,浑身血脉犹如烈火焚烧,又如蚂蚁噬咬又痛又痒。
影柒略有些绝望地看了眼天空,明明青天白日,他眼中的天空却有许多细小的虫子在爬。
最多还能撑一天,大概估计了一下自己的体力,影柒有些后悔,昨夜不该心软的。
从旭日初升到华灯初上,出去寻人的影卫去了又回,被他发落了一批又一批。始终没有线索。
或者说,没有任何其他人的线索。
别院无人闯入,屋内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人能如此悄无声息的从沈归离身边把他的第一影卫带走。
种种迹象都表明,慕风是自己离开的。
沈归离一个人闷在屋里,喝了一天的闷茶,终于不得不相信,他的第一影卫时隔两年之后,再次忤逆背叛,逃离了自己身边。
“找,出动所有的影卫,找到慕风,若是他敢反抗,就……”沈归离的声音沉静的可怕,他闭上眼,狠话在他喉咙里拿了个转,终是咽了回去,恼恨道,“把他给我绑回来!”
末了,又添一句。
“小心些,莫……伤了他。”
领命的影卫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自己的主子,却只见到满目挫败,他有些错愕的离开,忍不住越发对这传说中的第一影卫起了好奇。
昭聿带着一半影卫离开,沈归离留在了别院。
洛君池神色凝重,“必须得快些找到慕风,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很不稳定,拖的时间久了,不太好。”
“我明白。”沈归离沉目饮下一杯冷茶,不是慕风泡的,很难入口。
旁晚时分,又下起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沈归离坐在屋里,竟也感觉到了一阵凉意,大雨让搜索的难度大大增加,雨水冲刷了一切痕迹,以别院为中心,影卫开始一层一层的往外搜索。
可慕风是谁,他是鬼隐有史以来最出色的第一影卫,藏匿之术,他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慕风若是想逃,没有任何人能将他捉回,所有影卫心里都清楚,但没人敢说出来。
主子的命令是将慕风绑回来。
第一天,沈归离喝了一天的闷茶,天将暗时,雨大了起来,影卫湿淋淋的回到别院,跪在廊下,任务没完成,主子没开口,谁也不敢进去。
“继续找。”沈归离道。
第二日,沈归离杯子里的茶换成了酒,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他两天没吃饭,肠胃虚弱,中间吐了一会儿,洛君池来劝他,也被沈归离赶了出去。
这一日,慕风依旧没有消息。
第三天,沈归离喝的醉醺醺的,拿着白引剑乱舞了一通。
倾盆大雨终于停了下来,乌云却没有散开。
影柒奄奄一息躺在泥泞的角落里,身上衣服全是泥水,看起来狼狈极了。
他被腐迹折磨了整整两天一夜,从一开始的痛痒,到后来的麻木,他不停呕吐,肠子像是搅在一起,再一寸一寸断开,吐完了胃里的东西又开始吐血。
晕过去又醒,醒了又晕,无休止的折磨让他忍不住想要自行了断,但这个念头仅仅只在他脑子里停留了一瞬间,就被他狠狠地压了回去。
失职之罪,鬼隐或许还能给他留个全尸,若是影卫自戕,便是挫骨扬灰了。
听掌座说,身躯不完整的灵魂入了地狱也是不完整的,若是不完整,亲人就找不到了,他一生孤苦,却时常能盼着,入了地狱,能见一面自己的亲人,看看他们长的什么样子,看看自己同父母长的像不像……
天空将晴不晴,一盆冷水泼下,将影柒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感觉有人扯着他的胳膊,捏着他的下巴喂了什么进嘴里。
两天滴水未进,他本能地吞咽着,舔着脸颊滑下来的水,好像是一颗药丸,很苦,下了肚,便化作一阵暖流,开始温养他的丹田。
渐渐的,四肢百骸的痛也渐渐淡去。
影柒着实没有想到自己还有睁开眼睛的机会。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天,几棵光秃秃的树干横插在上面,明明才刚刚入秋,怎么树叶就掉光了,影柒不由疑惑,眨了眨眼,才发现那不过是下人晾衣服的几个树碴子。
再眨眼,是一张熟悉的脸。
冷酷,漠然,暴虐,眼底青黑,眸中却有血丝。
主子!
影柒心尖一颤,两日痛不欲生的折磨让他本能的对面前的人产生了深深的畏惧。
自虐般强迫自己跪好,牙关打颤。
沈归离手里还拿着酒壶,他面上淡漠,没有情绪,一只手随意的搭在腰间的玉佩上,玩味的盯着瑟瑟发抖的影柒,眸中深不见底。
“本座不会让你死,有洛君池在,你就是割断了喉咙,本座也能让他给你缝上。”
只这一句话,便让影柒浑身抖如筛糠。
影卫从不惧死,死对他们这些没有尊严,没有自我的人,是一种奢求,他们怕的是生不如死,比如将他身体里的腐迹催发,如同前两日一般,让他在痛死的边缘来回挣扎,然后轻而易举地治好他,再重头开始。
周而复始,永不休止,影柒怎么可能不怕。
沈归离抬起他的下巴,一字一顿:“你昨晚有没有见过慕风?”
影柒喉咙滚了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半天,才分辨出几个音节,“属下……见过。”
下巴的手瞬间收紧,沈归离目光森然地看着他,“是谁带走他的?”
直到现在,他还存留这一线希望,或许慕风是有什么苦衷,所以才会离开的。
然而影柒接下来的话却将他心底的奢求彻底打破,“是……慕风自己……离开的。”
下巴的手蓦地松开,沈归离失力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子,慕风自己……离开的?
影柒弯下腰,爆发出剧烈的咳嗽,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眼前向来叱咤风云的人眼中一瞬间流露出来的迷茫和无措,竟大逆不道地起了一阵快意。
昨晚,他依旧如往常一般蹲在树上数着地上飘落的树叶。
眼光一撇,看见了从窗户跃出来的慕风。
四目相对,他在慕风眼中看见了从未有过的释然和决绝,坚定的眸子像极了很多年前的一个星夜,他坐在石头上。
十九望着天空最亮的一颗星星,说:“我想做一个人的影卫。”
那个时候,他的目光也坚定的宛如鬼隐最硬的黑曜石,数十年如一日的矗立于刑台之上,喝饱了影卫的血。
“我想离开,离开长乐岛,离开鬼隐,做一个普通人。”
影柒脚一滑,从树上摔了下来,他惊恐上前,捂住慕风的嘴,压低声音怒吼,“你疯了吗?不要命了?”
影卫叛逃,是要挫骨扬灰的!
慕风不说话,静静看着他,从那无言的沉默中,影柒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他缓缓放开自己的手,目光落在慕风裹着厚厚一层衣服的腰上。
“我想留下这个孩子。”慕风道,“谁也不能剥夺他活着的权利,我不能,主人也不能。”
“他和其他的孩子,和我们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慕风说这话是眼中含着笑,右手也不由自主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影卫都是浑身血气,凌厉冷酷的,可此时的慕风身上却散发着别样的光,柔和,平静,宛如山顶上的涓涓细流。
影柒一时看的入了迷,竟忍不住也将手伸了出去,放在慕风的小腹上。
这里有个小小的生命,天不怕地不怕的隐卫心尖颤了颤,温热的,软软的,慕风并没有阻止他,反而是影柒惊慌的收回了手。
他有些害怕,会不会伤了慕风肚子里的小生命。
耳畔一声轻笑,影柒诧异抬头,却是慕风的脸,他笑得很苦涩,可那确确实实是一个笑容。
他觉得慕风变了,忽然之间变得不像个影卫了。
“你看,他那么好,只要摸一摸,就会喜欢上他,可是主人却不喜欢。”
甚至想杀了他,
他眼中有说不出的难过,“影柒,放我走吧,放我和他一条生路。”
爱恨情仇,忠诚敬仰。
他累了,替身不替身,喜欢不喜欢的,都不重要了,洛医师说得对,人心的成见,身份的阻隔是永远磨不平,打不破的。
他真的不想再做别人口中的怪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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