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淳闻言大惊道：“都尉，这可是近千人命啊！怎能尽数杀之？不若收归营中罚作苦役可好？”

陆凯摇头道：“子厚可知吾为何不惜多耗粮草辎重也要借你冶县壮丁徒附前来夷洲建港口？”

马淳茫然道：“下吏不知。”

陆凯冷笑道：“正是因为此地夷民愚昧懒惰，百无一用，若用他们为工，不但迁延日久，且部族之间屡有纠葛，久之则深陷其中，难以竟功。”

马淳讷讷道：“人命关天，也不能尽数杀之啊，不若警告一番，放他们归去。”

陆凯呵斥道：“迂腐，若放他们回去，日后定然会再次纠集部众前来进犯。我等建完港口只会留少部驻守，若他们再次来犯，汝置留守之人于何地？任其杀戮吗？”

马淳闻言大惊，陆凯的话让他心悸不已，伏地请罪道：“下吏愚昧，请都尉责罚。”

陆凯叹了口气道：“起来吧，我也知你不愿杀人，不过战争之事须得多方考虑，且不可有妇人之仁。”

马淳低头不语，心中涌起一股伤感之情。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孙权攻略亶洲的大局，为了这个大局，只能牺牲这些阻挡在路上的人。

随后陆凯又吩咐陆友所部和甘义的连弩营出发大甲溪和白石山尽数图灭两族残余部众，至此夷洲泰雅族和赛德克族就消失在历史舞台中了。

其实马淳不知道，他想要保下的这两个部族在后世犯下了滔天的罪行。一千七百年以后，倭奴在辫子朝手里割走夷洲，为了营造所谓的“共荣圈”，用各种小恩小惠引诱夷洲原始部族下山成为倭奴国民。

赛德克头人的女儿也在倭奴优厚条件下加入了山下的雾社邮局，但是在跟泰雅族人在待遇上发生了争执，赛德克人认为倭奴对他们有歧视，于是发动了雾社事件，杀了不少倭奴。

结果倭奴发兵打败了赛德克人，头人自杀，倭奴枪毙了一大批反抗分子，随后赛德克人和泰雅人全族臣服加入倭奴政府。并在随后入侵中原的战争中加入倭奴军队，和棒子一样屠杀了大量华夏人，特别是在南京那场屠杀中，这两个族的山夷更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不过这些马淳都不知道，他只是有些伤心，毕竟两族加起来近万人就在陆凯和他的手里全部丢了性命，只是为了吴营几百人报仇，甚至不是报仇，只是为了保证鸡笼港口未来的太平无事。

剩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他操心了，一千多全副武装的吴人士卒攻打只剩下不到一千手无寸铁的老弱，本就是一边倒的屠杀，他不想也不愿意去听战果。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带着剩下的壮丁徒附回营修整。

修整了两天，陆凯派人来催，马淳就吩咐壮丁们继续修建港口。不知道是不是这场战争之后的屠戮让夷洲剩下的部族心中惧怕，之后的日子里周围几百里内绝少有山夷人出现，就连原来住在附近的凯达格兰人也迁走了，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个倒霉的戴根终于没有挺过来，在病床上哀嚎了好几天，没有熬过箭毒的折磨，回营十天后箭疮崩裂而死。只是对于他的死，军营中并没有多少波澜，陆凯甚至没有参与他的葬礼，只是让葛道在鸡笼山选了块地草草安葬了他。

也许是陆凯对于戴根不检点的行为导致所部损失惨重而不满吧，马淳猜测陆凯都不一定会上表为他争取身亡抚恤。四百人的伤亡让陆凯头疼不已，夷洲山夷在孙权眼里比鸡鸭牛羊都不如，跟勤劳善战的山越更是不能相比。要是他知道剿灭山夷损失了四百多精心训练的水师，估计不但不会嘉奖陆凯，甚至下旨责罚也说不定，卫温、诸葛直就是前车之鉴。

整个大营上下也很少议论戴根的事情，许多将士在暗地里都在埋怨戴根，因为他的行为险些让出征的水师万劫不复，幸亏都尉神勇，夜袭山夷剿灭了敌人，否则大伙就有可能埋骨异乡，做了孤魂野鬼。

或许只有戴根部幸存的几个士卒还会惦记他们的军司马，因为此战以后他们由于作战不力被陆凯下令仗责四十，发配到马淳营中罚作苦役。

剩下来的日子里，马淳除了带着壮丁徒附们修建港口，大部分的时间在默默地思考。

他灵魂深处不愿意看到杀戮，不愿意发动战争，但是每到一地就会不由自主的参与到战争和杀戮当中去。

原先的老寨山贼和随春那些四处劫掠的反贼，除了少部分人性比较扭曲，绝大多数人都只是些被生活折磨到无路可走的底层百姓。马淳在收编和教导过程中发现，只要给他们一条活路，一个能够生存下去的希望，这些人绝不会愿意走上那条杀人放火的邪路。

而他在治理冶县的过程中也证明了这些人还是比较淳朴的，知道冶县县寺和主簿马淳真心想要给他们安稳的生活，想要他们能够丰衣足食的活下去，他们也会懂得感恩，也会积极的完成县寺交待的劳役。这点从这些百姓崇敬的目光中，从他们虽然不善言辞但发自内心对他行礼的动作中，马淳都能感受到。

而在夷洲，那些山夷只不过为了能够得到一些吴人精美的器物，奉献出自己的妻女。虽然在行为上马淳并不赞同，而且戴根对山夷高高在上予取予夺的态度马淳很是不满，但他能够理解山夷对改善生活的迫切愿望，只是不喜欢他们那些不劳而获的懒惰心理。

他觉得其实还有更好的方法妥善解决这个问题，可惜陆凯这些人和山夷一样，采取了更加极端的行为，并且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不容置疑的。

马淳不能改变陆凯的想法，对自己不能阻止杀戮痛苦不已。他知道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将来晋统一天下后，由于一贯以来的内部矛盾以及居高临下的民族政策，最终导致了五胡乱华的惨剧发生，华夏民族陷入了长期的悲惨命运了里。华夏人口急剧下降到了几千年历史当中最低的数量，要不是东晋涌现出了不少英雄人物，炎黄子孙几乎就被灭绝了。

每每想到这里，马淳就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状况痛心疾首。一直以来他就怀着逃避的心理想要苟活在这个世上，为此不惜投入甘瑰门下做了他的家臣，就是为了当官，然后有资本加入后来的晋朝，能够不被乱兵所杀。

可是随着甘瑰来到冶县的路上，以及一路来到夷洲，他都看见了民不聊生的惨状。他越不忍心就越能看到更多的悲剧。

有时候他隐约有一种想打破这个世道，重建新时代的想法，可是他又清楚的知道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就凭他一个势单力孤底层官员，要做到这一点难比登天。

所以他思索，他记录，他奋笔疾书，他要把自己看到的想到的写下来，哪怕将来不能实现，也要留给后人一个改变的思路，一个摸索的道路。

这一刻的马淳，他整个人生态度又发生了一些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