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霸没有为难马淳，还派监史苟贵安排车马送马淳回府。

可是此刻的马淳却是百感交集，对这次建业之行有了一丝惧怕。

如果从史书上看，孙霸夺嫡的行为当然是违背法理的祸国之事。可是对自己来说，孰好孰坏却难以分辨。

孙霸应该非常清楚崖洲岛的情况，但是从他话里流露出来的意思并不在乎自己在崖洲岛怎么做，而只是需要自己站到他的阵营，支持他夺嫡。

也许有可能孙霸还以为自己和别的地方豪强一样，只是要关起门来做土皇帝，才给出了裂土封侯的条件，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挖孙氏统治的墙角。他只要崖洲岛的钱粮和兵马帮他争夺帝位，将来为他卖命夺取天下。

当然，还有可能就是一开始孙霸并不在意自己这个小角色，以为派几个刺客杀了自己，断了太子孙和的一部分助力就完了。可是刺杀失败，孙霸突然发现崖洲岛实力竟然这么强，才事后弥补，索性刻意结交，拉自己进他阵容。

可是这个可能性非常小，马淳隐隐觉得，孙霸说的未必是假。或许真有可能是孙和下的手，因为极少有人会想到孙和会杀了支持自己的人，嫁祸给弟弟孙霸。

毕竟朝中众臣了解崖洲岛情况的几乎没有，孙和也许以为自己一个边地小县令，下属的下属，这么一个边缘性人物杀了也就杀了，正好嫁祸给孙霸。对孙和来说，这不是自己起到的最好作用吗？

各种猜测涌上马淳脑中，使得马淳头昏脑涨，浑浑噩噩中来到自己小小的宅院。

回到家，甘莘见马淳疲惫不堪，不想多说话，便也没有打扰马淳。只是告诉马淳，已经派人去过甘府，和叔父甘述约好明日前往，然后就伺候马淳沐浴更衣，让他早早上床休息。

第二日一早，马淳写了几张拜帖，让万震分别送到鲁府、贺府、凌府这几家里，约期与鲁淑、贺质以及凌氏兄弟相会。当初他第一次上京之时，这几人也给了他很多帮助，贺质更是最早与他结交的世族子弟，他这次再度上京，按理还得一一拜访。不过他已经有了几分惧意，不想在京城多住，索性一次性见完，好早日离京。

还有华覈，这个遣人送信到崖洲岛的前山阴县令，他也必须上门拜访一下。人家受托请他入京，不管自己做没做到，总要跟华覈说一声的。

写完了拜帖，甘莘这边也备好了礼物，夫妇二人便出门前往甘府。

甘氏上一代家族甘宁过世已经二十多年了，甘瑰又因为贪腐案伤了身体，四年前撑不住病体，也撒手人寰。甘述能力平庸，在客曹尚书任上已经待了许多年。这是个看上去清贵，其实没啥鸟事的闲散职位。不过好在甘述老老实实不与旁人计较，也不参与结党，他这个客曹尚书干的稳稳当当，看样子还能干个很多年。

甘氏下一代除了甘莘，还有甘述的儿子甘昌，字文茂。现在也已成年，据说文采非凡，机敏聪慧，深得皇帝孙权喜爱，去年应召进入五官中郎署，成了一名郎官，算是东吴未来的后备官员。

按照东吴体制，他在郎官任上熟悉一段时间朝廷政务，就会被下派到地方担任六百石官员，例如县长或者郡府的长史等职，如果考核优异，很快会升迁到郡府或者中央任职。

这就是作为世家大族子弟的好处，只要当过郎官，日后升迁不但快，还能得到重要的职位。而寒门子弟是不太可能进入五官中郎署担任郎官的，他们即便是能力非常优异，也得不到升迁的机会。往往会担任主簿、县尉等事务繁多的官职，俗称浊官。

这种现象其实不止是东吴，曹魏更加严重，只有蜀汉还稍微好一些。不过蜀汉做官更加危险，俸禄少律法严苛不说，国内荆襄集团、东州集团、益州集团三大势力斗的不可开交，稍有不慎便家破人亡。再加上连年征战，家家都有子弟阵亡在战场，蜀汉百姓是苦不堪言。

马淳夫妇来到甘府，甘述父子自然是出门迎接。当年马淳在甘府也住过一段时间，对甘府还是非常熟悉的，双方见礼已毕之后，甘述埋怨道：“子厚，眼下朝中形势复杂，为了储君之事，百官不顾朝政互相攻讦，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进京，殊为不智啊。”

甘莘道：“二叔，阿耶过世多年，侄女身在崖洲岛不能灵前尽孝，阿郎也是顾念侄女，这才上京的。而且陆府君总归是阿郎上官，他身陷囹圄，阿郎要是不出手相救，总归与阿郎名声有碍。”

马淳道：“二叔不用担心，侄婿这次进京，一来是岳丈灵前尽孝，二来也是完成当年在陛下面前的誓言。昨日侄婿已经经过宫了，陛下答应侄婿会释放陆府君。此事一了，我便即刻离京。”

他知道甘述是老实人，跟父兄不同，有些胆小怕事。所以没有说昨日还去过鲁王府，怕甘述更加担惊受怕。

甘述闻言，面色舒缓了下来，道：“如此甚好，大兄的灵位就在祠堂里，你们进去上个香吧。只要你们能安安生生的，大兄在天之灵也会安心的。”

甘昌道：“阿耶，孩儿带阿姊姊夫去祠堂吧。”

甘述点点头：“文茂，你陪你姊夫进去也好，老夫还有些事情，就不陪你们了，今日就留在家里吃饭。”说完起身走了。

甘述一走，甘昌说道：“阿姊，姊夫，你们随我来。”

马淳点点头，和甘莘二人随着甘昌来到祠堂。

还未进入祠堂，甘莘双目就已通红，待见到父亲甘瑰牌位，她再也忍不住，扑到香案前伏地痛哭，泪水顿时打湿了衣襟。

甘莘自幼丧母，是父亲甘瑰一手把她拉扯大的，与父亲感情极好。她自幼不喜女红，甘瑰也不强求，还教她一身武艺，这在世家大族当中极为罕见的，可见甘瑰对这个女儿的宠爱。

后来甘瑰流放会稽，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度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直到结交了马淳，在马淳的帮助下因功前往冶县为官。

甘瑰知道女儿喜欢马淳，也感觉马淳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伴，便不顾马淳出身低微，全力维护马淳，将贪腐罪责全部由自己一人承担。还在最后将女儿许配给马淳为妻，以甘氏之力相助马淳。

甘瑰对马淳可谓是亦师亦友，教导马淳兵法韬略，还是马淳官场上的领路人。马淳对甘瑰也是非常感激，二人不仅是主臣，还是好友、翁婿，更是师徒。

甘瑰的早逝，让马淳心中也是悲痛莫名。其实当初马淳更愿意辅佐甘瑰成就一番事业，自己也能在甘瑰的佑护下过着安逸的生活。怎奈世事弄人，甘瑰被小人陷害，最后病逝于家中。马淳也只能一个人背负着拯救家人的使命，远赴崖洲岛开创基业。

想到这里，马淳百感交集，双目含泪跪倒在甘瑰灵前。

这时，甘昌一扯马淳袍袖，低声道：“姊夫，小弟有些话想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