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塔排气区顶部,百米高空。
正有一个人通过望远镜,看着冰墙上的动静。
望远镜中,林特一行人正在准备向下,预热引擎和放下缆绳。
“他们来了。”
透过面罩,陌生人发出了稚嫩的女音。
这位少女的瞳孔是稀有的红色,兜帽外则有屡屡的银发,在远处的寒风中摇曳着。
她摘下了手套,张开手掌,一朵雪花就落到了掌心。
“从西向东,二级风。”
少女掏出了笔记本,在纸张上写出了一系列的参数,接着开始计算数学公式,开始逆向推倒整个物理过程。
她在画中蒸汽塔和冰墙之间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就将手中的铅笔扔掉。
“可行。”
深呼吸一口气,后退了几步。
皮靴沉重地敲击铁板,随着空气的骤然加速,少女朝着地面一跃而下!
厚重的大衣迎风飘落,她的后背露出金属质感的机械,接着小型齿轮开始做功,在千钧一发之际张开了“翅膀”。
小型的滑翔翼在空中完成了最终的展开。
翼端在与空气的摩擦中发出渗人的声音,少女抓住弹出的把手,将重心靠前,其身后就是快速掠过的蒸汽塔。
高度逐渐下降,她并没有惊慌,而是借助地心引力和风换取动能,等到身体快要接近地面的时候,则迅速调整身体,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机动。
滑翔翼开始消耗积攒的能量向前飞去,她的脚间轻点积雪。
从两百米的高度垂直向下,又经过两公里的滑翔,根据计算的时间和天气...
3,2,1!
一阵强烈的逆风从身后吹来,将滑翔翼的上部撑起,她于是向上飞去,差一点就撞上了沉重的冰墙。
这是一场关于高度和速度的游戏,很显然少女笔记本上的每一本都计算地分毫不差,冰冷的数字和炙热的意志一起,构建了她的空中冒险。
动能的缓慢消失,逆风也逐渐褪去。
于是在殖民队的目瞪口呆中,一架滑翔翼从底部升起,遮挡住了高空的太阳,像羽毛一样落下。
少女的皮靴踩中了冰面,站到了希望之墙上。
背后的滑翔翼开始遵照齿轮和发条的旋转收缩,完美地贴合到了她的背上。
这位少女摘下防风眼镜,朝着众人敬了一个并不标准的礼。
“苏西向您报道,长官!”
在寒风中,这位白发少女露出了笑容。
没人知道,苏西的童年曾是工业时代下的一场悲剧。
苏西的父亲是一位男爵,终日沉迷赌博。
商品的大量产生,资本家通过法律,大规模地向经营不善的贵族收购土地,于是她的父亲一次次的变卖土地,将手中的财富挥霍一空。
美丽的母亲因病死去,连她的衣服和首饰都被赌红眼的父亲当掉。
于是父亲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卖掉女儿。
当戴上了镣铐,童年的苏西用仇恨的眼神看向父亲时。
她心里就暗暗发誓,眼前利益熏心的野兽,已经不是自己的亲人了。
扯断牢笼,咬断奴隶主的耳朵,赤脚走在茂密的森林中时,一向坚强的她,此刻了然一身。
苏西跑到工厂里找工作时,自然会被老板多问几句,然后发出深沉的叹息。
“罢了罢了,你会干活就行,要知道,我们这里的工作都不是轻松的活,小女孩,一切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童工在蒸汽时代下并不少见,因为只有孩子才能穿行在巨大机械之中,且可以贴补家庭的支出。
然而一旦出事,下场也是悲惨的。
苏西第一次知道了机械的可怕,在工作的第六天,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在维修机器的时候,后者意外启动,他在哀嚎中被齿轮分成了两半,当工人连忙拉出别的童工时,苏西的脸颊上还残留着男孩的鲜血。
老板发放了抚恤金,工厂里的员工在饭桌上闲谈几句,这个男孩就被未来终结了。
高贵华丽的建筑,充满历史和传奇感的名胜古迹,伦敦的美好都与苏西无缘,她的脸庞都被煤灰和机油覆盖,亮丽的白发也逐渐发黑,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在工厂里,她越逐渐熟悉了自己的工作,维修机器和上油,且比其他童工都有耐心,闲暇时间还可以解决很多机械上面的小毛病。
这让老板大为欣赏她,让她享受了双倍的工资和更多的休息时间。
然而,世界寒冬的出现让很多商家陷入了倒闭,经济一蹶不振,失业潮和萧条也席卷了苏西的工厂,老板也因为借不到贷款破了产。
在众人解职后,老板把她留到了最后。
在这个空空如也的办公室中,苏西已经有十六岁了,她在这六年中学会了工厂的一切职责和经验,作为一名熟练工人的面貌出现在老板的视角中。
“苏西,我...有一份最后的工作想要交给你。”
老板摘下了黑色礼帽,放到了桌子上。
这句话又一次改变了苏西的人生轨迹,她最终踏上了轮船,便有了一份报酬丰厚的工作:搭建蒸汽塔。
她新的老板是道格博士,也就是给予林特信件的老人。
道格博士图纸中的蒸汽塔一旦完成,这个由政府拨款的巨物便是人类文明搭建的科技结晶,它不只有地面之上的部分,更有铺设地下的供暖能源管道,完善的下水道和污水处理厂,小型轨道火车的运用可以非常方便地输送物资和煤炭。
不仅如此,蒸汽塔的每个环节都是最高级的配置,足足两百多个蒸汽核心一同为中央热炉分散庞大的蒸汽,并且通过保温枢纽泵送到城市的各个地方,充当动力。
苏西负责塔内的机械维护和运转,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新的挑战,这里汇聚了伦敦最优秀的机械设计师和工程师,她过去的经验和技巧在这里一文不值。
然而,艰苦奋斗的工作塑造了她的机智和勇敢,经过不断地学习和实践后,她奇迹般的成为了工程组的副管,又成为了道格博士名下的弟子。
“机械不是什么好东西。”苏西冷声回答着道格的说教,“我学习机械只是为了养活我自己罢了。”
“你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变卖家产么?”道格博士摘下眼镜,认真地回复道。
“为什么?”
“因为时代变了,工业化,也就是你所鄙视的机械成为了更强大的力量,如果我们不掌握这股力量,那么这股力量就会被别人拿走,也就是资本,资本为了更好的获利,就会通过财产诱惑别人替他打工,它不仅剥削穷人,更会剥削贵族,贵族必然会被这股力量消灭,这就是你仇恨机械的根本原因。”
道格博士露出了老成的面孔,“苏西,你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可时间不够了,末世降临,你我都是孩子,没有长辈之分。”
仿佛验证了老人的话一样,天气越来越寒冷,也有越来越多的工人和工程师退出了搭建蒸汽塔的过程,只有少部分人与苏西一起坚持到了最后。
这座庞大的蒸汽塔还没有等到剪彩的那一天,因为资金和食物的困境,最后有一些人从中作梗炸掉了隧道和一部分主要管道,导致能源塔不能正常完成工作。
林特率领的殖民队,成为了苏西和道格心中最后的希望。
回到现在。
当苏西看到他们,连自己都不会承认的是——在笑的同时,这位年轻的女孩也在默默流泪。
那是她第一次乞求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