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张见大势既定，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他叫来一名叫做李状，看起来文弱的锦衣卫。
大张吩咐李状:“传信指挥使，本千户于襄阳城外，四百里处，遭遇五百山贼埋伏。
贼兵凶悍，颇有兵刃，甚至有两三百弓箭手！
本千户率部依靠马车做掩护，与敌周旋，使用新式火铳，击杀山贼三百余人。
贼首被我弟张山风，以新式火铳，于三百步外，一击射中胸口，生死不知。
其余山贼，见贼首中弹，逃之夭夭，请求指挥使大人，奏请陛下，派人前来剿匪，并为我等请功！”
李状闻言大惊，“张千户，那明明是沔阳卫的万千户……”
大张一脚踹向李状，大骂道:“
蠢货！
你们哪只眼睛，看见了万千户？
他有说自己是万千户吗？
不想死，给老子快点写！”
李状眼睛一亮，乐呵呵起来，然后将毛笔放在嘴里舔了舔，笔走龙蛇。
大张接过李状写好的奏报，密封之后，大喝一声:“赵老四，以最快的速度，当面交给指挥使大人，兄弟们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是，千户大人！”赵老四听到命令，接过一匹快马。
随即，赵老四策马扬鞭，冲向京城。
大张脸上浮现一抹担忧。
万千户胸口中弹，凶多吉少，不死已经是奇迹了，一时半会不可能醒来。
但是！
这时候最要紧的是，抢先上报！
怎么上报，这事就有说法了！
总不能跟指挥使说:大人，我杀了陛下的侄子吧！
那么，这时候必须咬定:我杀的是山贼，而且对方先伏击我们的！
他的这封奏报，一定，必须，绝对要比昏迷的万千户快。
等先入为主的陛下，下令封赏，将此事定性为剿匪。
那么，万千户就算醒过来，就算万贵妃再受宠，也翻不案！
君无戏言！
总不能全世界都看着陛下定了案，为你一个人翻案吧！
况且，万千户八成事醒不了了。
此事，陛下或许，将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张山风愕然的看着大张，他又一次刷新了，对眼前魁梧壮汉的智商评定。
这是一只，身形像灰熊的狐狸！
久久之后，张山风吐出一个字:“高！”
先告状！
实在是高！
大张的安排，天衣无缝！
如果没有意外，那么万氏一族，只有吃哑巴亏。
皇帝永远以为，只是死了个贼首而已。
但身处锦衣卫的大张，终究小看了皇帝，也小看了他所在的锦衣卫。
锦衣卫，从来只是终于皇帝！
哪怕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有人在抉择上，选择了皇帝。
一起经历生死的，也有人最忠心的——还是皇帝！
……
数日后，京城
成化皇帝刚刚用过早膳，朱骥就急忙前来，手里拿着一份写好的奏章。
“三百步，一击命中？”成化皇帝嘀咕了一声，随即问道:“朱爱卿，你信吗？”
朱骥嘴角有些抖动，但强忍住了，并没有着急，去回答成化皇帝的提问。
而是回应道:“禀陛下，沔阳卫千户——万海，前几日，亦被人以火铳射中胸口，据说……奄奄一息！”
成化皇帝脸色不淡定了:“爱卿的意思是，朕的侄儿，就是这奏章上的贼首？”
“从襄阳回来禀告此事的赵老四，全程参与了此事，可以让他给陛下讲述。”朱骥侍奉皇帝很有经验，明明已经知道事情原委，但一个字也没多说。
这个时候，千万别试图帮忙解释什么，搞得不好，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而且！
将皇帝侄儿打得生死不知的，可是他锦衣卫指挥使——朱骥，手下的千户！
多说多错！
不多时，皇帝听完了赵老四的讲述，脸色不停的变换。
“一个千户，手下真正的士兵才三百人，中间吃了七八百人的空饷？”成化皇帝冷声喝问赵老四。
跪在地上的赵老四，紧张的回答:“启禀陛下，此事是由沔阳卫百户牟斌所说。
属下回返路上，也有所耳闻。
加上那日交手所见，十有八九是真的。
而且……而且经此一战，恐怕……恐怕万千户手下已经……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成化皇帝脸色一沉，声音阴冷了很多，继续问道:“万海率领的三百多人，攻不下鏖战一晚之后，精神疲惫的几十名锦衣卫，此事当真？”
这是成化皇帝最为恼火的，是最不能容忍的。
如果此事是真，那么大明军队的战斗力，该糜烂到了何种地步？
再怎么昏庸的皇帝，对自己手上的军队战力，都不会不闻不问！
成化皇帝知道:锦衣卫的长处，从来不是正面作战！
锦衣卫正面战斗力，是所有卫兵中最差的！
他们没有弓箭手，没有盾牌兵，也没有长枪兵，更没有火炮，手铳。
一帮只能拿刀砍人的锦衣卫，累了一晚上，还能打败了数倍正规军？
这被打败的沔阳卫，万海那帮人，该得多弱啊！
成化皇帝看了赵老四的反应，就知道是真的，于是大怒:“堂堂沔阳卫，戍守一方的军队，以数倍兵力，连七十名疲惫不堪的锦衣卫都打不过，谈何驱除鞑虏，戍守边疆？
朕的江山，就靠这些人来守护吗？”
朱骥等人连忙跪下，齐声道:“陛下息怒！”
成化皇帝一叹，他第一次对万氏一族，产生了失望。
“奏章上说的新型火铳，可是上次那个军户所献上来的？”成化皇帝又看了一眼奏章，很快注意到决胜的关建，在于火铳的应用。
赵老四照着张山风说的回答，“回禀陛下，太子殿下担心张秀才此番远去琼州，路上不太平。
所以，殿下将前段时间改良的新式火铳，赠送了几十支给张秀才防身。”
未经兵部调配，私自携带批量火铳。
私下制造兵器！
这个罪，只有太子能扛，还不一定能扛着住，要看成化皇帝追不追究！
还好，成化皇帝似乎并没有纠结的意思。
他的心思，现在放在了新式火铳，的应用方法上:“奏章上说的，三段击是什么战术，竟然有如此奇效？”
赵老四脸上古怪的回答:“此战术是张千户的弟弟，张秀才想到的，他为了让我等专心使用火铳，所发明的战术。
战前，张秀才给每名锦衣卫，配备了两个流民，专门负责填充丹药，保证我们锦衣卫手上，一直有填好弹药的火铳，两三息我们就能打一发。
……
仅仅与对方弓箭手，对射期间，我们就打死了，七八十名沔阳卫的士兵！”
赵老四又接着说:“万千户当时并还没意识到火铳，配合三段击的威力，竟然还发起冲锋的命令，几十个呼吸，就又被打死了几十人。
再后面，万千户就被张秀才，一击射中胸口，生死不知。
其他士兵见到主将倒下，纷纷逃走。
逃走时，大部分被锦衣卫火铳射杀，逃了大约五十人不到！”
“废物，倘若他不死，朕也要斩了他！”成化皇帝气得，直接将奏章摔在地上，愤怒至极。
典型的，怒其不争！
自家侄子，不仅不占理，主动出手，数倍人去埋伏，居然还没打赢！
朱骥连忙询问赵老四，转移一下成化皇帝的怒火，“你可亲眼见到，张秀才当时距离万千户，有奏章上说的，三百步之遥？”
赵老四几乎没有思索，很肯定的回答:“属下看来，就算没有，相差亦不多！”
“陛下，此等神技，当合理用之！”朱骥见成化皇帝面色得到缓和，急忙劝谏。
一旁的太监谭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启禀陛下，张秀才神射，乃天赋，不适合大军学习。但那三段击之术，才是军中神技。而且……而且锦衣卫才训练了一晚上！”
成化皇帝猛然盯向赵老四，龙眼扫过，赵老四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晚上？”
才训练了一晚上，就能有如此战绩，新式火铳竟如此好用！
“传令，户部支银，工部加快速度，全力锻造新式火铳！
务必一个月内，让神机营三千人，人手三支火铳。
另外，再拨两卫人马到神机营，给神机营当填弹手。
三个月后，神机营随着大军北上。”成化皇帝冷静之后，当即对着身后的怀恩下令。
他不准备给边军配置了，先让神机营，每人配置三支。
神机营才是皇帝，最宠，最放心的部队！
随即，成化皇帝对着赵老四道:“你暂且留在神机营，传授如何使用新式火铳，以及奏章上所说的三段击之法。”
然后，成化皇帝对朱骥吩咐道:“朱爱卿，琼州之事，爱卿盯紧点。朕想看看，张秀才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陛下，万千户的事情……”朱骥小心翼翼的问道。
成化皇帝沉吟了几息，随即下令:“内阁拟旨，万海剿匪不利，反遭贼人暗算，夺其千户之位，兵部再择良将任之。
沔阳指挥使卫，贪墨军饷，致使大军溃败，难辞其咎，严令彻查沔阳卫。
锦衣卫张氏兄弟，剿匪有功，赐琼州土地三千亩，赏俸十石。”
成化皇帝手一挥，示意两人退下。
此后，京城高层，或多或少听闻此事。
一时之间，几十锦衣卫击败三四百军士的消息，在高层之间，秘密传开。
一时间，张山风这样一个仅仅秀才功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落入各方大佬耳中，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另一方面，皇宫内廷也迎来了另一个版本的密报。
京城，皇宫
不久之后，万贵妃拿着万海心腹写的版本，大体内容经过差不多。
不过这个版本却改成了:锦衣卫不断挑衅，率先动手，突然发难。
万千户所部猝不及防，虽然殊死抵抗，但最终没能力挽狂澜。
甚至，万千户在撤退过程中，遭遇锦衣卫疯狂截杀，身中流弹，重伤昏迷。
万贵妃大怒，今日为此事专门寻找成化皇帝，要讨回公道。
“陛下，万海遭锦衣卫袭击，如今昏迷不醒，生死不知，陛下可要为妾身做主啊！”万贵妃见面就委屈的诉说起来。
女人绝技，一哭二闹三上吊！
一般男人，都受不了者三招。
不过，万贵妃还是很体面的人，很注重仪态，就算哭闹，也只是滴几滴眼泪，语气悲伤而已。
如果，不是锦衣卫的奏报，先行落入成化皇帝手中，可以预见:成化皇帝恐怕此刻，已经勃然大怒了。
成化皇帝微微一笑，将万贵妃搂入怀里，劝慰道:“朕命人查过，此事实乃山贼所为，万海和锦衣卫为了争功，相互之间有些不快。
山贼利用两部之间的嫌隙，突然发难，万海所部，被贼匪击溃。
为了逃避责罚，万海就将此事推给了锦衣卫，爱妃莫要被万海所骗！”
万贵妃不依不饶，“但是万海却是被火铳所伤，现在还昏迷不醒！”
“山贼嘛，手中兵器颇为混杂，锄头，大刀，甚至木棍……什么都有，有些鸡鸣狗盗之辈，偷了军营的火铳，也不足为奇。
而且，此次为患的山贼颇为强横，连沔阳卫一个千户所，全军出动都溃败了。
爱妃想想，他们能没几样好兵器吗？”成化皇帝显然是准备，继续装聋作哑下去。
万贵妃虽然精明，但毕竟身居深宫，对行军打仗不是很了解。
而且万海是什么人，她很是很清楚，所以一时间竟然狐疑起来:“当真如此？”
“朕什么时候骗过爱妃？朕已经命人去剿匪了，沔阳卫指挥使尸位素餐，昏聩无能，也被朕治罪了，这些岂能有假？”成化皇帝微笑的哄着万贵妃。
万贵妃半信半疑，随即恳求道:“万海只是一时不慎，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成化皇帝脸上浮现不悦:“朕已经下旨，夺了他的千户之职。不过既然爱妃求情，待他伤好了，酌情听用吧！”
成化皇帝真的是重情的皇帝，这事搁朱重八那儿，万海已经被砍了。
……
后续，待到万贵妃了解事情真相，并未再次纠缠。
成化皇帝自然又是一番哄骗！
自此，成化皇帝各种推诿的表现，就已经表明了立场。
万贵妃很了解皇帝的性格，不宜再闹。
一封密令，悄然出宫，奔向琼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