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断下沉,仿佛经过了好久好久。
“小鬼,快醒醒。”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低语,然而我不知道该怎么醒来,只得继续往下沉坠。
四周都是黑漆漆的,看不清水有多深,但我感觉到自己会一直这样沉下去,没有尽头。
这是在水底,还是在空中?
不管怎么都好,只要着陆了,我肯定能醒来的。
“如果没有我,你永远不会醒来了。”
那个陌生的声音又说。
我环顾四周,想找到声音的来源,看到一个黑影正随着他盘旋游动。
“救救我。”我低吟。
“可以,但你有我需要的东西吗?”
“你要什么?”
黑影停下来看着我,它有三只眼睛。
“圣灵之识,你有吗?”
我摸了摸胸前,没有鲜血,没有疼痛,只有一个黑不见底的洞。
“罢了,只要能离开这永夜之河,就算是低贱肮脏的人灵又有什么关系。”
黑影看着我,第三只眼睛里充满一种恐怖的黑色。
黑暗在周围天晕地转,黑影化成一团黑色的水,顺着我的胸口钻入体内。
“嗯?!”
难以遏制的恶心立刻涌了上来,鲜血伴着黑色的水从胸前喷溢,剧烈的疼痛感立刻恢复了,我全身开始猛烈的抽搐。
慌乱中我摸到了腹部的那块石头,一种温暖的感觉传来,我忍不住将它捂在撕裂洞开的胸口。
“啊!”
光芒激荡,似乎黑影在极力挣扎,又或者是伤口被撕得更开,就像被强大的电流击中一样,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直到我彻底失去意识。
黑暗没有止境,有如这永夜之水。
也有如这锥心的痛。
***
灵历三五二七年,也就是太幽三十八年,天启帝国的青芜城。
城西有一个叫森丘的地方,这里原是古部落的观灵遗址,因年代久远早已荒置。
无数的巨形石像的残肢断骸,或横或斜的埋在泥石中,只露出一部分依稀可辨。
这天,天光乍现,众山尚在沉睡,东方天际升起一抹淡淡的晨光,透过参差的树影照在如镜般的湖面上。
湖西岸蓝色芦苇丛中,在水面露了半截的巨形石像上,有一道瘦小的身影,正沐浴着金黄晨光盘膝而坐。
这是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孩子,一脸稚气未脱,此时他赤裸着上身,盘腿坐在芦苇间,像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徐徐吐纳气息。
男孩瘦骨嶙峋,全身漆黑如夜,更触目惊心的是,一块黑色石头像蜘蛛一样嵌在胸骨上。
这是一面通体如墨,镂着古老图案的多边形的石镜。此刻,镜中泛着一片朦胧的白光幻影,散发着微微黄光,笼在他周围缓缓游动,先是聚成一团,接着又化作圆点,散到全身四肢。
这样周而复始,就像披了一身迷幻的激光一般。
激光?这个词不是这个梦里该有的。
男孩皱了皱了眉头,睁开眼睛,白光幻影突然散作光斑消失。
最近经常走神,白白浪费早晨采集“星光”的最佳时机。昨晚是紫月,今天的气息是最活跃的。
他环看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胸口的石镜,无奈地穿上衣服。
七年前要不是因为这面石境,我恐怕活不到今天。
对,这个男孩,就是我。
这是我进入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梦的第七年了。深梦穿越系统?还是幻境折跃技术真的研究成功了?无论什么原因,这个问题我已经不纠结。
从睁开眼的那刻起,我不仅有很多梦境世界的记忆,还能以成人的理解力,厘清所发生的一切。
当年在我受到利剑贯胸而生机全无,出现幻觉之时,这面石镜意外的融入了我的身体。
石镜像一个能量控制器,在我的意识下吸收周围的“气息”转化为一种活力,我称之为“星光”。
星光中和了我全身的黑色,不仅让我的机体得以存续,还大幅增强机敏度和感观知能。
比如,此刻我就能听到蓝色苇芦丛中,有一只拳头大的文须雀站在苇杆上,小心翼翼地啄食芦花种子。
微波不惊的水面下正有细微的水声,应该是有两只小鱼来回游动,抢食那毛茸茸的花种。
随着我的年龄增大,这股奇异的活力,像是迫不及待地灌入身体里,源源不断。而最近,这股活力有一种随时要撑破身体的感觉。
我知道,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圣灵之力”。
“也许,这便是回到梦境世界的钥匙吧。”我经常这么想。
“有人!”
我下意识地往西南角看去,四周全是芦苇,但我清晰地听到了远处有一个人行走的轻微脚步声。
对方似乎停留了片刻,然后以飞快的步伐向我奔来。
“好快!”
我立刻半蹲身体做好应敌姿势,手摸在腰间的匕首上,猫身而起。
“林七,你小子在这里干什么?”
一团褐色的人影跃过芦苇荡,飞落在我面前。
林七就是我,这个名字我很喜欢,因为极像我梦境世界的编号。
“这么大清早,你跑到这来干嘛?”
“哦……我昨天在这丢了银钱,趁着没人来找找。”我将匕首藏起,搪塞道。
他双眼冒光,“银钱?多少?”
“一个,铜币。”
“出息!”他走过来一把抓住衣领,将我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唉呀唉呀,阿火哥松开。”
褐色头发的小胖名叫火如风,是熔炼坊的侍火主管,也就是烧火的小工头。他是栗山族人,天生力大无穷,因为饭量大,很多人都叫他“火猪”,只有我叫他“阿火”。
阿火哈哈一笑,松开了手。
我看他胖脸浮肿,疲态尽现,“你怎么肿得像只熊猫,好久没睡觉了的样子?”
“那是,感谢万灵庇佑,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一天,炼炉马上要开炉了!”
“那个满是裂纹的炉子,真的还能用吗?“
他擂了我一拳,“当然能用,隔了这么多年炼炉重开,林老爷一定是准备铸绝世灵剑,到时候……离开的人就会回来了。”
他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眼神中透着期望的光采。
“绝世灵剑,原来这就是李爷爷说的最近要发生的大事。”
“可不吗,自从几年前若水遭窃,无风剑庐就没再铸过大剑,熔炼双炉只开熔炉,炼炉连个火星都没有过了。”
“若水……是什么?”
我心中跳了一下。
“这事发生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吧,若水是林老爷炼出的最强灵剑,圣剑盟名剑榜排行第七,帝国为此还御赐了’天启剑源’的称号,那时的无风剑庐可是剑修们的朝圣之地,这次熔炉重开,林老爷一定能重振无风剑庐的声威。”
“那么名贵的剑怎么会遭窃呢?”
“这谁知道。”阿火看了我一眼,继续说。
“李爷爷说了,熔炉正在准备红柴,今天起守剑人会加强防卫,藏剑阁、煅造坊都请了修灵者坐镇,咱们最近可要警醒些,别给他惹麻烦。”
“哦……”
守剑人,其实我并不大陌生。他们是一帮戴着面具,在剑庐中神出鬼没的神秘人。
我以前在铸剑堂附近撞见过几次,守剑人像机器人一样,不发出任何声音,透着一股诡异的震摄力。
“放心,李爷爷说了,守剑人都是些愚木脑袋,只要咱们不惹事,他们是不会主动现身的。”
我明白阿火的提醒,冲他点点头。
“对了,没事就去东区转转,最近又来了一支养灵团,过几天还有灵兽表演呢。”
“不去,”我连连摆手,“上次来的养灵团也说有表演,结果是让那两只灵兽互咬,这种血肉模糊的取乐,有什么好看?”
“这有什么的,灵兽只是生性暴虐的畜牲,你没听李爷爷说吗,当年大异兽帝星祸乱,它们把整个空桑城的人都屠光了,要不是有剑神降临,我们现在还在任这些畜牲宰割呢。”
我无言,心中却极不舒服。
“而且这回可不一样,听说这支养灵团是为青芜城主祭祀请来的,有许多威猛的百年灵兽,那可都不了不得的大家伙。”
他撇了撇嘴,又一副了不得的神情。
“百年灵兽......那为什么要来咱们这种地方?”
“这种事你不知道了吧,那些力大无穷的力猿,只要强加训练就会挥锤砸铁,一头能顶十个用,煅造坊那边喜欢的不得了,正找李爷爷商量要买多少头呢,运气好的话这次咱们熔炼坊也得分到一头。”
“你刚还说灵兽生性暴虐吗,怎么又这么听话了?”
“嗨,不听话就打,从小打到大,还怕这些畜生不听话吗?”
我突然感受到周围气息一滞,一瞬即过,估计又是幻觉。
“不可能吧,火哥你刚才还说人家都上百年了,人都活不了这么久啊,要从小打它岂不是几辈子之前就要开始打呀?”
“你......费这么多话,一小屁孩说了你也不懂!”
我见他憋红个脸又要抓我衣领,赶紧打声哈哈,“你赶紧去休息吧,我要去给钱婶送药了。”
说完一溜烟往西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