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多母亲并没有醒来，很快又沉沉地睡下去，但相比之前那种的睡梦中痴痴流涎的状态，整体已经自然许多，呼吸也变得平顺松快了。

我把手放开，在篝火堆旁边坐了下去，扎多留在病榻前继续照顾他母亲，他舅舅则赶紧走来，一脸尊敬地问我，说自己大姐怎么样了？

我指了指床榻上的病人，说这人呢，应该是在进山的时候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拘走了一魂一魄，所以导致了神经失常，昏昏欲睡，这种情况在行内人的眼里叫“丢魂”，和普通的疑难杂症不一样，光靠吃些安神补脑的药品，是没有办法治好的。

扎多舅舅一脸惊讶，说啊，失魂了？那我姐还有没有救？我让他先不要担心，失魂虽然麻烦，但却不是无药可解的绝症，等到了晚上，我会尝试给她招魂，如果顺利的话明天早上就能清醒，只是……

见我面露迟疑，扎多舅舅简直都快急死了，赶紧追问我只是怎么了？我叹了口气，看向扎多母亲憔悴的侧脸，说你之前也讲了，你姐姐是在半年前进山时丢了魂，魂魄离体这么久，恐怕已经不记得回家的路了，我并不敢保证百分之一百能召回来。

通常招魂仪式都有个“有效期”，如果是一到七天内丢了魂，事情会简单很多，但如果超过七天的话，情况就会变得比较棘手，毕竟谁也说不清那一魂一魄离体之后会飘到哪儿。

扎多舅舅心急如焚，赶忙抓着我的手，询问如果招不回来又该怎么样？我有点犯难，说那就会很麻烦了，可能需要前往她当初丢魂的地方，查找具体原因，但导致一个人丢魂的原因很复杂，有可能是体质问题，有可能是受了惊吓，也有可能是被邪物摄走……

总之，像扎多母亲这种情况处理起来还是比较棘手的，我只能答应尽力去试试，却不敢承诺打包票，表示一定可以。

虽然我没有把话说太满，但扎多舅舅也看到了我的本事，很激动地握着我的手，奋力地摇动了几下，说了很多感激的话。

我摆摆手，让他不用客气，又指了指空荡荡的屋内，询问道，“你大姐的丈夫怎么不在？”

扎多舅舅一怔，随后就很无奈地低头叹气，说自己那姐夫也是个短命的死鬼，前些年进山挖药材，结果不慎跌落了山沟，有人亲眼看见他掉到了雪山正处寒冬，赶上大雪封山，搜寻的人害怕有危险，不敢继续找下去，所以就撤回来了……

我哦了一声，望着家徒四壁的烂窝棚，以及满脸苦闷的扎多母子，心中不免一叹。

这穷乡僻壤处，多的是生活不幸的可怜人。

比较那些城里的孩子，扎多属实不幸。

天快黑的时候，我已经布置起了招魂用的道场，不过招魂仪式必须深夜的效果最好，这儿时间还早，扎多舅舅见我们累了，就在堂屋搭了一个小灶台，煮了很多耗牛肉，邀请我们吃饭。

藏族的民风和汉人不太一样，他们常年生活在冰川雪原，因此家家户户都会在堂屋搭建火塘，说是火塘，其实就是在空地上之上三块石头，做成一个鼎状，房梁上有铁丝垂落下来，支着一口脸盆大小的锅，锅里添水，一边生火取暖，一边用白水煮肉。

制作饭食的过程也简单，除了本地比较有特色的香料和食盐，不会添加任何调料。

好在藏区的牛肉相当可口，即便不加任何调料，也能散发出一股青草所独有的香气，吃的我们满口流油，忍不住大叫痛快。

这肉味鲜美，远远好过大城市的馆子，我们赶了一整天的路也相当疲惫，等吃饱喝足后，便有人拿出了帐篷，在扎多家门口处安营扎寨，我则继续守在堂屋里，只等着子夜降临，便亲手为扎多母亲主持招魂仪式。

期间黄玲和建雄一郎一直陪着我，黄玲边摆弄火盆边说，“这次给扎多母亲招魂，你有多大把握？”

我微微一叹，说不到六成吧，毕竟失魂落魄了小半年，要想把她的魂魄完全召回来，还得花费一些力气。黄玲小声叹气道，“扎多这孩子，看起来着实可怜，能帮就尽力帮帮他吧。”

我偏头看向黄玲，火光映照下，她脸蛋红润，眼中仿佛闪烁这一些莹莹的秋光，与平日里那副自信果断的气质截然不同，心中微微一怔，不太理解她为什么会多扎多家里的事情如此上心。

建雄一郎看出了我的疑惑，在旁边沙哑一笑道，“廖桑，可能你还不知道，黄小姐自小就没了母亲，可能是触景生情，被扎多家的事勾起了一些伤心记忆吧。”

“一郎，谁叫你多嘴的？”黄玲瞥了他一眼，神态有些气闷。

建雄一郎尬笑一声，无奈地摇头，“廖桑不是外人，让他知道这些也没什么不对。”

黄玲负气，站起来冷哼一声，似乎不太想在我面前表现出柔软的一面，扭头便走了，剩下我和建雄一郎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我碰了碰建雄一郎的胳膊，说你跟黄玲接触的时间比较长，对她的过往应该挺了解吧？

建雄一郎笑了笑，被寒霜遮掩的睥子里流露出一抹揶揄，点头说当然，你有什么想要了解的，都可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着他那张充满调侃的脸，我感觉不太自然，挪了挪身体，苦笑说你误会了，我只是比较好奇，这位黄家大小姐小时候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养成这样的性格？

建雄一郎不笑了，耸了耸肩，说其实黄小姐幼年时期的遭遇也是挺可悲的，我也是通过一些老仆人之口，才得知了很多关于她小时候的事，这些话题对她而言是个禁忌，平时很少跟人提及……

正当建雄一郎要对我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外面却传来黄玲冷冷的提醒声，“一郎，你跟他聊这些做什么，我的事情，他不用知道太多。”

建雄一郎当即住嘴了，十分无奈地咧出一丝笑意，摇摇头，拍着我的肩膀道，“招魂的事情我们都不太擅长，今晚就交给你来了。”

我点头，继续守着篝火堆闭目养神，大约两小时过去，见天色已经差不多，我才缓缓站起来，找来事先准备好的木头签子，制作了一个建议的引魂幡，悬挂在扎多母亲头顶上方，取出黄纸，写上她的生辰八字，在屋中洒了一些小米，唱诵起了阴魂歌。

招魂的法子有很多种，藏区条件简陋，不允许我开设祭坛，只能选择这些来自民间的偏方，利用“小米喊魂”的方式来进行仪式。

扎多和他舅舅很是紧张，一直趴在门缝外偷看，黄玲为了避免他们惊扰，直接把人赶到了一旁，亲自为我护法。

洒完小米，我将身体盘坐在床下，双手盘叠诵念咒语，从十一点半持续到凌晨，一直没什么动静。

我也不着急，继续保持盘坐的姿势，徐徐放低音量，又过了十几分钟，屋外大风变得剧烈了许多，门口传来哐当的一阵响动，没等我睁眼，一股山风直接将大门掀开了，随着吱呀的门轴转动，一股狂风灌入室内，令人从头凉到脚。

怎么会搞出这么大动静？

我变得警觉起来，抬头一看，发现强风夹杂着雪暴和冰霜，内中闪过一道黑漆漆的阴影，正携着狂风朝我这边涌来。

来的并不是扎多的母亲。

我暗暗皱眉，心中还有些疑惑，这是狂风已经跨越房间，将火堆里的灰烬全都扬起来，漫天火陨遮住了我的视线。

我用左手护着眼睛，通过手指缝隙，看见一道黑色的影子，正犹如离弦之箭般射进来，挥出毛绒绒的爪子，朝病榻上的女人抓过去。

这玩意动作很快，我不免冷哼一声，拔出斩邪刀，一刀挑向那只漆黑的大手。

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撕裂声，犹如月芒匹练。

那黑影被这一刀吓退，跳到了房屋的主梁上，我抬头去看，发现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浑身毛绒绒的，缩成一团，身形比较肥硕，有点像狼，但毛发蓬松，绝不是一般的野狼。

正当我纳闷的时候，那东西将身形一晃，又化作了一道张开的人形，冲上往下飞扑，速度还是那么快。

居然是山妖……

捕捉到那黑影浑身散发出来的浓郁妖气，我这才回过神来，眼前一只黑色的爪子犹如飓风一样席卷，距离我已经不到十公分。

我满不在乎，挥动格挡，刀锋披在那黑色爪子上，隐隐有火星闪动，我脚步一晃，身体稳稳地站在原地，那家伙则被我一刀劈飞，身体倒栽出去。

它似乎察觉到了我并不好对付，于是身形一晃，黑影儿再度变得虚幻起来，仿佛黑暗中又无数影子在重叠，扭曲成各种的形态，在我眼前舞动相交，似乎是一种来自精神方面的幻术，令人头晕脑花，眼晕得厉害。

别的不说，光这一手摄魂术就已经十分精彩，可惜这山妖命不好，出门时遇上了我，面对那花里花哨的魇术，我没有丝毫动容，轻轻咬破舌尖，通过舌尖传来的刺痛感稳住心神，默念了两边清新咒语，随后横掌一拍，径直朝那团黑影抓去。

所有幻觉纷纷破碎，犹如镜子般在我眼前炸开，那丑陋漆黑的绒毛大脸再度浮现，被我的掌风吓得发出嗷呜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