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历十二年，天通上游。

一个文明的发源地，往往都处于大河之畔。

那里有充足的水和食物，气候温和适宜，丰富的资源，足以供给一个族群的需要。

但，在一个时代的初期，他们往往也会因此，而弱势于山野之地的蛮人。

毕竟，太过舒适的环境，往往不利于群体的发展，进步的锋芒，大多会消弭其中。

有如病毒一般的腐朽堕落，也常常会因此而孕育。

它们喜欢披着古老悠久的外衣，直至根深蒂固，然后随着文明的大厦一起，倾颓于没落的废墟之中。

“阿叔，我家男人这病，啥时候能好啊？”

姜氏部族，跑牛坡。

茅草搭成的大片居所内，少有的兽皮帐篷在其中独树一帜。

女人焦急的声音从内里传来，温暖的火盆边上，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平躺在地，脸色苍白如雪，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彰显着生命的垂危。

他叫姜木，二十七八的岁月，正值人生壮年，算得上是这个中型部族的嫡系一脉。

十天前，为了救下部族的羊群，他带着一批汉子冒死冲入河中，奋战了两天一夜，这才没让举族破产。

可高强度的劳累加上饥寒，一下就给了姜木沉重一击，将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一把打倒在地。

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仔细算算，也都有三四天了。

“你这些日子，都没忘记给祖先祭祀吧？”

他的头顶方向，一身麻衣的半百老头眉头微皱，看起来，脸色颇为严肃。

他伸手摸了摸前者的皮肤，炽热的触感，烫的他指尖一痛。

那是邪魔作祟。

传承了数十年的经验，向他给出了一个公式般的标准答案。

麻衣老头下颌微收，抬手就给那壮汉身上，又披了床树叶织成的大被。

唯有火焰和温暖才能驱散邪魔。

他看着全身已经有些抽搐的壮汉，再度回想起了自家阿爹的敦敦教导，心里暗自咂舌，感慨自家小辈的不幸。

毕竟，他这副模样，比麻衣老者这些年见过的多数伤者，都要凄惨得多。

能不能挺过来，那就只能看先人的造化了。

“那当然是没忘！这几日，莫说那些个花茶鲜果，就光是一人重的肥羊猪豚，我就各杀了四头，早晚供给了族里的先辈，从无延误。”

女人到底是识趣的。

她一边列数着自己给部族做出的贡献，以大义之心，占据了道德的高地。

另一边又借此施压，期盼着能从麻衣老头的口中，得到一个准确肯定的答复。

不论是报酬，亦或是承诺。

对于极有可能失去顶梁柱的母子来说，这些，都算得上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至少……也能撑到岩儿成年。

“那就快了，这几天，都不要停。”

麻衣老头捻着蓄了很久的胡须，混浊的眼神中，隐晦的划过了一丝亮色。

他自是知道这里的门道，事实上，后者就是为此而来的。

挽救部族，确实该赏。

但作为这片土地上最有钱的那批人，姜木家，并不缺什么资源。

甚至可以说，在这次的天灾里，因为全族人的损失，他一跃就成为了最富裕的那批。

这时候要刮族产，即便是理所当然，众人的心里，也铁定是不太舒服。

毕竟，大难之后，谁也不愿意看到别人过的比自己好。

恰巧，这时候姜木昏迷了。

众族老一合计，那干脆，就想个办法，让他家再出点血。

牛羊猪狗，瓜果蔬菜。

什么东西都可以，只要量大管饱，足以养活族里那些损失惨重的族人，那就来者不拒。

当然，作为交换，只要姜木可以醒过来，那一年之内，他就可以准备接手部族。

如果不能醒过来，留下来的孤儿寡母，也会由他们照顾，不至于任人欺凌。

不然，单凭一个主脉族人的地位，即便是他大哥的儿子，那也不值得他以祭司的身份，亲自从宗祠那边跑上一趟。

“我给你个东西，等之后，小木他好转了，你再打开。”

他伸出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盒子，两掌托举，好似撑起了什么千钧重负。

“这是…”

女人稍稍迟疑了一会儿，犹豫不决的举动，似是在判断这个东西的价值，到底能不能抵得上自家男人的空位。

直到数息之后，气氛越发尴尬，麻衣老头的腰背，都开始有些微微颤抖。

她这才反应了过来，局促的有样学样，双手一捧，接过了那方没几两重的木头。

“那若是…”

大概就这一下的事罢。

那盒子轻飘飘的重量，实在给不了女人足够的安全感。

她鬼使神差的再度开口，企图去尝试着获得更多利益。

“若是好转不了，那就和他一起埋了吧。”

麻衣老头瞥了眼侧边晃动的门帘，眉头微微皱起，一挥手，止住了女人接下来的问询。

按照规矩来说，祭司的位置上，坐的都是主脉的族人。

但同为主脉，五位祭司的血缘关系，也并不是完全一样。

就比如说，他是姜木生父的亲弟弟，但其他几位，都只能算得上是堂兄弟。

有些东西，在这种地方，属实不能说的太多。

他扶了扶自己酸痛的腰椎，向着盒子狠盯了两下，然后又抬起头，和女人对视了半息。

“石娘知道了。”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能在这片天地间活得长长久久的人物，一般来说，都算不上特别的愚钝。

后者眼帘微张，显然是回味了过来，下意识里，就护住了手中的东西，指尖顿时失血煞白。

“嗯。眼下的时辰，也不早了，大水之后的头几天晚上，实在是不怎么太平，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一步了。”

麻衣老头默默的收回了目光，只手负背，眉眼微微低垂。

“是，大祭司。”

“岩儿，送送你二爷爷出门吧。”

石娘自是个识趣的人。

她恭敬的朝前者倾身半拜，偏头一呼，便叫来了帐篷内，一直缩在边上的兽衣小孩。

后者黑发黑瞳，一身的黄皮肤，两眼如龙眼核一般巨大，嘴唇较厚，整体上，有一种可靠的信任感。

麻衣老头慈爱的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后一前一后，迈步走出了帐篷。

“二爷。”

暮色已深。

火红的晚霞颓然四裂，割据于诺大的暗空之上，气势磅礴，恢宏如陨世之姿。

名为姜岩的小男孩嘶哑着喉咙，抬起头，眼神赤诚朦胧。

“嗯？”

大祭司摸了摸他的脑袋，心里颇为怜惜。

毕竟，长兄如父，爱若沉渊。

他赤条条的过了半辈子，现如今，早已将他的孙子，看作了自己的孙子。

“阿爸的病，能好吗？”

姜岩呆呆的立着，眼角的余光，隐约瞥见了好几道鬼祟的影子。

他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

戴着假笑的族人，游曳匍匐的野兽，又或者两者皆错，只一团被风吹起的枯枝败叶，随着平原上的大风，“呼呼”来，“呼呼”去。

但浓浓的不安和危机感，确是实打实的环绕于小男孩周围，压抑着他，直到窒息昏聩。

而这，在父亲没有倒下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很迷茫，也很恐惧。

没有救赎的世界里，他迫切的期盼着一根稻草。

即便脆弱，即便愚昧，即便…聊胜于无。

“这个，得看祖先们庇佑不庇佑你阿爸了。”

麻衣老头习惯性的开口，言语间，还是那副古老的腔调。

他实在是太明白这种绝望的心理，也太懂得如何循循善诱，让人一步步，陷入精神麻木的泥潭。

可面对自己看着长大的父子俩，面对姜岩那一双清澈不世俗的眼睛，大祭司的心里，终究还是泛起了一丝犹豫。

“但如果，你真的想做些什么，其实，爷爷，倒也有一些建议。”

他低下头，再度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迟疑片刻后，终是开口，将传承于祭司阶层的秘密，向他透露出了一点玄妙的微光。

“我曾听说，草木有灵，取四方土地之源，添为精华本质，阴阳天道，暗藏其中。”

“火大伤肝，寒气伤肾，调和平衡，方为至理。”

“也许，你可以试试，山川之中的补益之术。”

“庇佑苍生，温养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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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就老爹重伤，励志模板呐。”

“看样子，这次的先行者，应该是医药方面的先行者。”

“话说，满额的先行者，怎么感觉傻里傻气的，好像，也就那样。”

“他妈…嘶嗷…妈看起来也没啥出彩的地方，倒是他二爷，似乎位高权重。”

“可这个部落也不大啊。”

“他要是天通中游那个部族的嫡系一脉就好了，又会锻造器具，医药水平如果也上去了，那就可以准备进入中央集权时代了。”

“也不对。”

“交通不行，农业也不行，基础建设还是差了些。”

“唉，算了算了，反正就他喵…嗷嗷…这样了。”

“毕竟都是些一穷二白的鬼地方，没有什么基础，即便来了位天纵之才，成长周期，也短不了多少。”

“妈…妈也不知道过的还好不好，唉…这游戏，总觉得开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