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带着周络等两个亲兵，周汉匆匆跟着便宜老父亲过河，抵达一处被烧得半塌的木房前。
此处早已经密密麻麻的围满了人，所有睡下的周氏族人都被喊醒，到了屋外。
见周汉来了，人群中让开一条通道，无言请周汉进去。
周汉见此情景，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快步走进。
床榻上，原本时常笑容满面在河谷两岸行走的周曷，此时正面色枯槁苍白的躺着。听见声响，他两只眼睛转动了一下，转向门外。
“余者皆出…”
周曷的声音在沉闷的房间响起。
有一身材肥胖的亲属张嘴欲言，但最后还是同其他人一同出去，守在门外。
周汉见状，也是让亲兵退出，然后只自己走上前来，跪坐在周曷榻边。
亲眼看着老族长周曷行将就木，夜里的那些怨怒之恨，也只得随风飘散到泗水间去了。
“此前与你有言，我有外甥一人…”
周曷的声音变得很是微弱，周汉还是看见他嘴边在动才知道他在说话，于是更坐近了几分，侧耳听着。
“…他家中两月前，未有男丁应你号召。事后，便只能哀求另外人家共用船只捕鱼谋生，有寄人篱下之景。”
“偏他在沛县时因家中行商，可堪富足，是以五谷尚且不勤，何况渔猎之事……”
“我见他家中凄凉，难经其哀求，亦是欲早些将族长一职托付于你，如此，方有行去对岸营中漏财一事…你新卒今夜由此反叛，该是怨我，叛贼打破我屋，也是我该有此报！”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周汉即便因昨夜杀戮一事而难免身怀暴戾之气，此时听到这话也不禁动容。
“游侠儿本就难驯，是我战败梁任方后贪心，面对游侠儿不加遴选便接纳，只以为不放其等出泗水便可以无事。连月来我亦没有察觉，游侠儿们见行伍军规严厉，河谷中又物资匮乏，已经是心有不满久矣。”周汉这般劝慰道。
“往事无用…”一丝苦笑缓缓爬上周曷嘴角。
“我死后，十五万钱尽数交予你，请你为家长…我外甥家中女儿也请你收纳，为仆也好，为妾也罢，只望你不要问罪，不使其家破灭便可…”
“好。”周汉应声点头。
自己过来时，他就猜到了周曷喊自己的来意，只是见周曷临了了还得为后辈担忧，周汉此时只觉得老者可怜。
“…你那外甥一家生来得你看顾，也是有福气的。”
“呵”
周曷嘴中吐出一字，胸腔缓缓平复下来。
“老头？”
“老爷子？”
“老族长？”
周汉连喊几声，见未有应答，心中顿时一沉，试探的伸出手来，要探鼻息。
半途中，一只干瘪枯瘦的手从床榻上伸出，握住周汉的手腕。
周汉看着周曷搭住自己的手。
“老族长？”
“我，实是不知…你为何不愿信任族中？”
周曷的胸腔又有了起伏，声音也大了几分。
“须知远客不如乡党，乡党不如亲族，亲族不如手足…古往今来成大事者，都是如此！”
避开不信任族中这件事，周汉下意思辩解。
“我并非是要做大事…”
“不做大事？日夜将养那些士卒，且皆是以军伍行规训导，你为何方君主效劳耶？”
“我…”周汉蓦然无言，有些话他不愿与人说。
早在山上时他就发现了，如果不用军法约束，他们这些只有杀人手段精通的人，早晚都将堕落成贼，为害四方。到时自己要么同流合污，然后等到某一刻被手下人察觉到草包的身份推翻，要么就怀抱着底线提前被杀。
周汉并不是很有远见的人，他只能判断身边的情况，然后亦步亦趋的活着，仅此而已。
见周汉不答，周曷长叹一口气，松开紧握周汉的手。
“不论你欲如何，周南当是周氏中人，亦是洛邑天子之后，西周文公子孙…周氏与你本是一体，何复多疑？以至两月间从未在此岸安歇。”
周曷一股脑说完这些，已经是气若游丝，眼神空洞的望着焦黑房顶。
“我知晓了…”
周汉终于是答应。
……
周汉从房中走出，带话让其他家属再进去同周曷说话。
里面毕竟什么不是话音刚落，然后周曷就撒手人寰这么戏剧化，他还等着最后时刻同子孙再交待两句呢。
围在房屋四周的周氏族人或多或少的，都听说周汉将要接任族长的事。此时见周汉走了出来，目光中更敬畏了几分。
“……”
周汉环顾四周，竟是因心乱如麻以至无言。他本来都准备回来就向周氏族人收粮了，结果一场叛乱后，他凭空从周氏一族得了十五万钱和族长之位，现在也不知道收粮的话该从哪里开口。
周汉或许可以在周氏族人面前继续做一个演员，此时向四周喊出话来，说自己准备搬来族中住，并且隆重为老族长举办葬礼…以此，在担当族长之初继续收买人心，之后再日渐提起收粮的事。
但他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带着两个亲兵匆匆离开，连便宜老父亲都没看一眼。
过了河没多久，天色便已经大亮，毕沽点清了战损，带着营中文书桓楚寻来。
“你怎么在这？”周汉看着桓楚一脸诧异。
刚收了桓楚第二天新卒就叛乱，周汉还以为那个想见自己的叛乱头子就是桓楚，夜间想也不想就叫人噶了。
“啊？”桓楚一头雾水。
毕沽见状，忙向周汉说明桓楚为何在这，一是桓楚前天正好录下所有士卒姓名，好统计战损，二来提前告密新卒叛乱的就是桓楚，他也算是个功臣。
“是桓楚告的密，那那些从泗水打鱼人家里出来的士卒呢？”周汉好奇询问。
这些人全家性命都在泗水，总不可能跟着其他人叛乱吧。
“这些人大多当杀！”
毕沽因这话而变得杀气腾腾。
“有十三名士卒昨夜竟是寻地躲藏，今早方归营！且都是那水岛上的男丁！”
这已经是逃兵的举止了。
周汉嘴角抽动，若真是像萧何说的那样，这些人因为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面对叛乱也不肯出力，那自己当初因善心而做的举动也太失败了。
“那十三名士卒全部赶回去吧，过往的就不算了，让他们家中从今天开始上缴渔获上来…至于每户人家缴纳的份量是多少，你们去他家看过人口再做决定，不能太少，也不至于和朝廷的税收比。如果有不肯缴纳的，直接赶出泗水！”
周汉回来后已经打定了主意，就如萧何所说的那般下令收粮税！
“这些人走后空出的士卒名额，就从周氏族人中再选十名。而其余周氏人家中，未有男丁为士卒者、家中未有因讨贼而亡者、家中未有因讨贼而伤重者，也要开始缴税…”
“周氏族人用渔获、野菜野果都行，且那边还有原本一众俘虏开辟种好的田土，也从周氏一族中唤人去照料，可许诺种地的人家待收获时再缴税…具体缴税的份额，可以比水岛人家低些，但不能太低。”
“诺！”毕沽点头，将这些话记下。总而言之一句话，向两边缴税。能够开源，倒也省的他每天看着坐吃山空的粮仓发慌。
“为水岛定税时，我亦同去？”桓楚疑惑问道。
虽然才来两天，但桓楚已经明白身边的毕沽某种意义上相当于是副首领，地盘的诸多杂事都是他在管，且听闻首领周南有事也一般只寻毕沽。
周汉解释道：“这是首次向人收税，毕沽虽然能认字，也精通军中庶务，但对于这种精细的事情恐怕一时难以处理，看你能说会道且有些文化，一同去也好早去早回。”
“还有，你既然立了功，我给你升任为‘文书伍长’，所部下辖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