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长的岛国战记

织田信长的岛国战记

第28话︱正德寺会面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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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信长与道三将在正德寺会面的传闻,在富田及附近的居民间被传得沸沸扬扬。

不少民众为一睹两国大人物的丰姿,纷纷涌入富田的街道上翘首以待。

从美浓出发的道三,抵达富田之后便带着心腹重臣崛田道空和猪子兵介、还有一支仅十八人的精锐亲卫队出了街道。

他们一行人悄然抵达了一座从那古野城到富田必然途经的旅舍。

道三已包下这座旅舍,之所以带着崛田和猪子来到这里,正是为了在此偷偷等待信长的经过。

会面的这天晴空万里,从旅舍的障子窗向外悄悄窥探,正好能将不远处的动静尽收眼底。

正当道三专注地注视着窗外的动向、等候信长途经于此时,武将猪子留意到他屏息静气的慎重神态,忍不住开口发出询问。

“若信长大人果真如传言说的就是个‘尾张大笨蛋’,那主公打算如何处置他呢?”

“反正已准备好让带来的八百士兵围住寺院,我姑且就看信长在会面时的表现,再决定下一步该采取什么举措。”

从抵达富田之后,道三脸上再也没出现过一丝笑容。

即使是这名靠着一路清除好几位主君、方才得以登上领主之位的枭雄来说,可能会下令士兵将女婿斩杀,仍是一件压力甚深的决定。

这天的阳光虽然明媚,风却带着数倍于往日的猛烈,分布在道路右端的杂树枝叶,在风的狂乱吹拂下纷纷沙沙作响。

一名亲卫队侍卫从道路前端火速跑回旅舍,甫一踏入便立即单膝跪地禀告:

“来了!信长一行人正从前方行进而至,很快就要经过这里!”

道三闻讯,不禁又往障子窗挪近了几分,集中了十二万分的注意力,认真地往窗外望去。

旅舍与道路之间隔着一片草坪,即使如此,在道三的视线范围内,也能清晰地看见行经于此的织田将士的军仪与阵容。

首先映入道三眼帘的,是两名骑着骏马领军前行的武将,他们仪表堂堂、气质不怒自威。

在这两名年轻武将之后的,是腰板挺直的织田长枪先锋队。

这支长枪先锋队采取四行排列,排列得非常整齐,行进步伐配合一致,目测最少有三百人。

他们扛着的长枪,以道三精准的目测能力推算,每支枪的长度竟有5.4米!

在这三百名长枪先锋队士兵里,又穿插着专门举着绣有织田家徽——扬羽蝶纹军旗的步兵,整个军容英姿飒爽。

在长枪先锋队走过后,紧随其后的是约有三百名的弓箭队,同样是清一色的年轻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信且朝气的光。

信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真是东海道罕见的大笨蛋,又怎么能将军队调教得这么好?

——道三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嘀咕。

但无论长枪先锋队还是弓箭队,也只是稍微让道三觉得讶异而已,真正令他猛然失色的,是身为第三组阵营的火枪队。

当看到扛着火枪的火枪手们迈着整齐步伐行进时,道三不由自主地朝前探过身子,伸手紧紧抓着樟子窗的木格,双目圆睁地向窗外看了过去。

即使擅长掩饰如他,也无法控制自己在这一刻的表情管理。

皆因他实在太意外、也太震惊了。

崛田同样震惊的声音从身后飘入了道三的耳畔:“一百名……不,两百名……不,三百名!”

随着崛田下意识的对织田火枪队报数,旅舍内的美浓将士全都大为意外地说不出话来。

道三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皆因进入他视线的,居然是人数多达三百名的火枪队!

在这个时代,要取得一支火枪着实艰难,道三自己动用了很多手段、并豪掷了大把金钱铺路,好不容易才取得了近百支火枪。

可这个被东海道诸国轻蔑、嘲笑的“尾张大笨蛋”,居然能拥有三百支火枪!

非但如此,他竟然还能将火枪队管理得如此纪律严明、步伐齐整!

这完全超出了预料范围的震撼,冲击得道三脸色大变。

犹如面对空降大鹰的蝮蛇般,他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景象。

“这是……?!”他在挤出这两个字后,便再也说不出什么。

火枪由葡萄牙传入日本的时间不长,到目前为止还未有将火枪大量用于战争的纪录。

这个被世人公认为大笨蛋的信长,能装备起一支三百人的火枪队,其间所展现的财力与魄力实在让道三无法小觑!

从长枪先锋队到弓箭队、再到火枪队,在道三视线中经过的织田军已达到九百人。

这个数量,甚至比他此际带来正德寺的八百名将士还多。

对道三来说,目前所看到的已经属于相当惊人的景象,但超越他想象的事情还在持续发生。

火枪队经过之后,紧接着的是看上去似乎绵延不绝的步兵队。

每位步兵腰带上的左右两端都分别绑着打刀与胁差,他们昂首挺胸地向前行进,个个都目不斜视、姿容极为端正!

而在步兵队的中央,有位骑着骏马、神情轻佻、装扮均非常出位怪异的年轻男子,极为突兀地一下子映入道三的眼帘。

这个年轻男子有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随便用一根彩带系着,穿着露出左肩的浴衣,并将浴衣下摆撩起,露出一双结实、笔直且修长的腿。

他左腿弓起,用穿着草鞋的左脚支在马背上,以维持身体的平衡。

更荒唐的是,这个男子手里还拿着个馒头,他正边骑着马,边不时惬意地咬一口馒头。

撩起浴衣下摆、并采取这种散漫的骑马姿态,使他最隐秘的白色兜裆布在骑马过程里被一览无遗,但他似乎对此毫不介意。

他腰间别着一把看起来就相当名贵的太刀,这把焕发着名器风范的太刀明显和他极不般配。

三名年轻武将骑马护卫在他身后,他们所焕发出的威严,与前方装扮怪异的散漫男子形成鲜明对比。

这三名武将容貌英俊、气质出众,神情坚毅却神采飞扬。

只一眼,阅历深厚的道三便立即判断出这三名武将均非凡物。

那么,能被这三名明显是家臣的武将所贴身护卫着的人,想必就是信长没错了。

——道三迅速笃定了内心的判断。

信长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道三此时正领着家臣潜藏在旅舍里偷偷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他继续以不伦不类的坐姿骑在马背上,咀嚼馒头的嘴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丑态毕露、散漫轻佻的人,如何统领得了这支满是精兵强将的军队?!

满心疑惑的道三,百思不得其解地将身体完全倚在窗口边沿,无法从信长身上移开视线。

在信长经过旅舍时,他居然在有意无意间转头瞄了旅舍一眼,歪嘴坏笑着又咬了一口馒头。

信长这张不羁笑脸,与紧紧抓着障子窗木条、双目圆睁望向窗外的道三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

道三就这么看着信长嚼着馒头从自己眼前经过。

有那么一刻,道三觉得两人的视线似乎要重叠在一起了。

然而信长似乎只是好奇地短短瞄了旅舍一眼,又快速将视线移回前方。

最后留在道三视线里的,只有一个结实宽厚的背影。

仅是最后的这支步兵队,成员数量就多达七百人。

再算上此前出现过的长枪先锋队、弓箭队及火枪队,伴随信长前往正德寺的将士居然多达一千六百人!数量足足是斋藤军的一倍!

道三瞠目结舌地目睹着步兵队的最后一排士兵离开,半晌才回过神来,随即便陷入沉思。

“主公?”崛田看出他的异样,试探地发出询问。

正是这声轻唤提醒了道三,使他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家臣及侍卫们的视线环绕中。

于是转瞬间,这名枭雄又快速恢复了冷静、睿智、从容的状态,戚眉回头望向崛田。

“我们抄近路赶回正德寺。”

他用一惯饱经世故的沙哑声音说。

“那家伙看起来就像传闻说的一样,从头到脚都是个大笨蛋的模样。”

“或者政秀公正是由于对这样的主君感到失望,才选择以死相谏。”

“但具体到底如何?我还得赶回正德寺,等和他真正面谈了才能作出最后的判断。”

在以最快速度赶回正德寺后,道三率着一众重臣在御堂正襟危坐,等候着信长的到来。

偌大空间里只摆了两个座垫,座垫下又放着两张宽大的编织软垫,作为两国领主的专属座席,氛围庄重且严穆。

道三心里推算着信长这时该抵达正德寺了,可他却过了很长时间都没在御堂现身。

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着,眼瞧信长仍然沓无影踪,向来沉着的道三也难免有些不耐烦起来。

信长不是早该来了吗?

他到底在干什么?这么久都没出现是在故弄玄虚吗?

——道三在心里不停揣测着,为了转移心绪,还不时用手中折扇敲打着身下的宽大编织软垫。

又再等了一会,道三终于按捺不住站了起来,开始在座垫周围踱步。

“太迟了。”他沉声说,“信长不是早就到了吗?到底在磨蹭些什么?快去查看一下!”

“是。”立刻有家臣恭声回应,站起来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前往信长处打探虚实的家臣回到御堂,立刻向道三禀告:“信长大人即刻就到。”

道三这才重新在座垫落坐。

这次他才刚坐下没多久,就从道道紧闭的拉门那所糊着的樟子纸上,模糊地看到了有人正翩然经过的身影。

这个人的步伐轻快、从容,从道道拉门外走过,终于在正门处停下脚步。

是信长吗?道三不禁咽了口唾沫,目光紧盯着还处在牢牢紧闭状态里的两道拉门。

跪坐在外的两名美浓武士推开拉门后,让道三及重臣们等候已久的信长终于出现在御堂门口!

有那么一刻,阅人无数、老奸巨滑的道三身体一震,吃惊到竖起了眼睛。

和在旅舍看到的那个不伦不类、散漫不羁、另类古怪的尾张大笨蛋不同,此时出现在御堂门口的,竟然是一位穿着豪华礼服的翩翩贵公子!

那头用俗不可耐的彩带扎着的乱蓬蓬头发,此刻已变得乌黑顺直,束得极为文雅脱俗。

他在腰间佩着一把小刀,小刀上系着金银丝线,正以从容不迫的视线快速逡巡了一遍御堂内的美浓君臣。

纵然是蝮蛇道三,也无法从信长那硬朗立体的脸部轮廓上,捕捉到他此刻的任何真实想法。

接着信长优雅地跨入御堂。

他先彬彬有礼地向集体怔住的美浓君臣们俯下身子,然后昂然迈步走向自己的专属座垫。

在美浓储名重臣的众目睽睽之下,他孤身一人的行走身影极为潇洒、雅致,透着出身名门的高贵气质与深厚修养。

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怎么实现从庸俗轻佻的大笨蛋,到高贵从容的型男贵公子这一惊人转变的?

——道三和重臣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信长,内心都为之惊异不已。

周围都是敌人,信长却没受到丝毫影响。

他悠然来到座垫前,动作舒缓地坐了下来,再将手中的折扇置于膝前。

信长落座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朝着道三微微俯身施了一礼,还主动进行问好:“初次见面。”

当他缓缓抬起身体时,又接着继续道:

“小婿织田信长拜见岳父,方才更衣花了些许时间,还望岳父原谅。”

他声音清澈干净,礼数极为周全,道三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自己刚才在旅舍所窥探的大笨蛋。

纵然如此,道三仍将内心感受掩饰和隐藏得纹丝不露,执着折扇严肃地回应:

“老夫是斋藤山城守道三。”

“今天我动身之前,浓姬还向我提到岳父的事,并托我向您问好。”

“喔……”

道三如蝮蛇般狡黠的眼中泛起一丝眷恋的温暖。

“浓姬她是这样向你交待的吗?说起来,自打她嫁到尾张后,我也很久没能见到她了。”

“现在我穿着的这身礼服,就是浓姬特地为我挑选的,她说岳父最喜欢这个赭黄色,见到必定会欣赏不已。”

信长说罢,有意无意地低下头摆弄着礼服领口处用红色长线系起的结。

当他重新抬起头时,眼神和表情已转化为少年般的纯真无邪。

“岳父当真喜欢这种颜色吗?”

信长所营造的,是一种极为平常的对话。

这种聊天氛围淡化了两国领主间的正式对谈色彩,更接近于岳父与女婿私人间的一场会面。

道三仍旧正色地端详着信长,并不急于立刻进行回答。

他眼里的信长,是个极其具有魅力的年轻人,外表看似毫不设防地和岳父拉着家常。

但道三只从中梳理出了一件事:那就是信长一点都不怕他。

面对随时可能化身八歧大蛇对自己下达格杀令的蝮蛇道三,信长表现得亲切且落落大方。

他仿佛完全察觉不到美浓君臣间隐慝的杀意似的。

迎来道三的沉默,信长一点都没觉得尴尬,反而很是亲切地将话题给延续了下去。

“对于这次会面,最高兴的就是浓姬了。当然,最苦恼的也是她。”

这次,道三总算接过了话题:“苦恼?浓姬为什么会感到苦恼?”

“其实,今天临出门前,她还非常担心我的安危。”信长温和一笑,“阿浓她的苦恼在于,我来到正德寺后,会不会被岳父当场杀死。”

信长这一发言,令美浓方面的重臣们举座皆惊。

谁也没料到他会如此豁达自然地将这个本应秘而不宣的事情,当众给挑明开来谈论,因此美浓重臣们的目光全被信长给吸引了过去。

做出如此非同寻常的举动后,信长便不再言语,含笑迎向道三那犀利锋锐的目光。

与女婿信长的淡淡笑意相比,道三脸上肃萧得近乎没有一丝表情。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信长,似乎想从信长的眉眼间解读出些什么迅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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