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长的岛国战记

织田信长的岛国战记

第53话︱大消息信长要退位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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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闭了两天之久的拉门忽而被猛然拉开,信长从寝殿里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

跪坐在廊道的三名小侍从听到这声动静,均惊讶地抬头看了过去。

映入他们眼帘的信长,一改最近几天的低迷和焦虑,又恢复了往常的硬朗与霸气。

“将夫人请到正殿来!”他洪声下令,“然后派人去把斯波义银也给我请过来!”

“还有丹羽、恒兴、利家、泷川、河尻、佐久间、森可成、林秀贞这几位,也一并派人通知他们尽快赶到正殿,我有大事要宣布!”

他语速比平常要稍快一些,眉眼间闪动着胸有成竹之色。

吩咐完三名小侍从后,信长便大步流星地朝着正殿方向走了过去,步伐也比往常更快了一些。

最先赶到正殿的是浓姬。

她只带了寄天晴一名心腹,在信长身边的座垫入坐后,她禁不住悄然瞥了他一眼。

但见他一扫先前的愁云密布,又恢复了一惯的从容不迫风范,这让浓姬霎时放下心来。

尽管不晓得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摆脱了烦忧,但她知道,他的变化肯定会与破局之道有关!

第二个抵达正殿的是恒兴,随后其它家臣也陆续赶了过来。

不明所以的他们依序在左右两端落座后,纷纷开始交换眼神,暗自揣度着信长的用意。

被信长依序排在第二位点名要邀请的义银,来得虽比家臣们稍晚了一点,却也尚算及时。

穿着礼服的他,迈着优雅步伐款款走入正殿时,对此毫无心理准备的家臣们都大吃了一惊。

“这不是义银大人么?”丹羽难以置信道,“为什么斯波家的公子,会出现在正殿这里?”

“这到底是?”利家更是意外地连续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以此来证明自己并没有看错:“奇怪!义银大人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啊!”

信长点名让小侍从请来的义银,正是尾张国末代守护——斯波义统的嫡子。

当年,他父亲义统在清洲城的南曲轮被彦五郎亲手捅死后,孤苦无依的义银便投奔了信长。

他自此受到信长庇护,更被安排了一处宽阔府邸、还享有宽裕月俸,吃穿用度全然不用发愁。

如今义银也有十六岁了,出身名门的他生得眉清目秀,既保有少年的青春朝气,又多了份男人的稳重谨慎。

身为庇护人的信长,对义银一直照顾有加。

为了让他远离纠争,信长更是特意为他营造了一个远离政事的生活环境。

这次出现在正殿,是义银第一次涉足这般庄严肃穆的议政场所,他眼角多少流露出些许胆怯。

走到正殿中央后,他先向信长伏地行礼,接着便举棋不定地看了看四周,显然不晓得自己到底该坐在何处。

信长看出了他的茫然和无措,转头对身后的小侍从使了个眼色。

小侍从立即拿着座垫走到义银身后放下,轻声地提示他说:“义银大人请落座。”

“信长大人要我坐在这里吗?”义银受宠若惊道。

他又惶恐地扫了左右两旁的信长家臣们一眼。

“是。”小侍从和声回应,“这是主公的意思,他让你只需要坐在原位、直接面对他就好。”

义银疑惑地照吩咐端坐在座垫上。

他所受到的这份特殊礼遇,顿时在信长家臣当中引发轩然大波。

虽说战国时代的日本有六十六个国家林立,但在“惟有身份尊贵的人才配在座垫上落座”的这个观念上,却是放诸四海皆准。

通常在严肃的重大场合,只有领主、领主夫人或嫡长子才有资格拥有座垫,座垫不只让人坐得舒服,更是身份和等级的象征。

所以信长安排小侍从给义银配上座垫、又允许他坐在中央直接面向自己,这个举动着实让家臣们大为费解。

然而浓姬却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她转头心绪复杂地看了信长一眼。

即使察觉到她的眼神,他当下的注意力亦全都集中在义银身上,眼里更是只看得到对方一人。

“义银大人。”

“是。”

“你有听说吗?美浓国的退位领主道三大人,被其庶长子义龙在长良川斩杀的事。”

“在下略有耳闻。”

“那么想必你也知道,国内现今内乱频发、大有战火一发而不可收的势头吧?”

“这个……”义银沉吟许久,仍旧不敢轻易答话。

“义银大人还真是谨言慎行啊。”

信长称赞道,豪爽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在我面前倒不必这么拘礼,今天我倒真的是想和你敞开胸怀地好生聊聊。”

“是。”

被信长鼓励一番后,义银又踌躇了一会,方才鼓起勇气作出回应。

“末森城的信行大人、还有清泽乡的信广大人都在兴兵作乱,这些事情在下亦有耳闻。”

“哈哈哈,义银大人虽身在府邸静修,却能兼得耳听八方事,不错、不错。”

信长由衷赞赏着。

他的语气里并没掺杂半丝讽刺之意,表情亦看似发自内心地欣喜不已。

他的这种反应,不说左右两侧端坐着的织田家臣,就连义银对此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除了已大致猜到信长意图的浓姬,在场的其它人都摸不透他到底怀着什么心思才会这样做。

然而信长却根本不在意家臣们的诧异眼神和表情,继续只将注意力锁定在义银身上。

他直勾勾地注视着这名少年的眼睛。

“今日将义银大人请到这里,是想要当着各位家臣面前宣布一件重大之事。”

信长顿了一下,眼带柔情地迅速看了浓姬一眼。

未及她转头相望,他又飞快地将视线移回到义银身上。

“当然,我也希望夫人能一同见证:这个织田家将权利交还给斯波家的历史性时刻。”

信长此言堪称石破天惊,在家臣间投下一记轰雷,让他们都骚动了起来。

“主公,此事万万不可!”

“这个国家只有在织田家手中才会持续壮大,还请您务必收回成命!”

憨实的利家率先沉不住气,向信长发出动情力谏。

恒兴与丹羽虽然也同样受到重大冲击,但他们毕竟比利家多了几分权衡世事的心思,都并没有马上表态介入。

泷川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信长的表情。

但见信长眉眼间只有和蔼亲切,却不见丝毫的不甘心和愤恨。

因此泷川虽揣测不出信长用意,却也不急于出言劝阻。

“我有自己的衡量。利家,你们就不要再多言了!”

信长伸出右手的同时,飞快将手掌向上竖起,以手势很坚决地阻止了利家的继续力谏。

他显然心意已决。

“自打义银大人投奔过来后,我就一直在观察你的为人处世,越发为你的人品所倾心仰慕。”

“你真是个品格高尚之人,从不拨弄是非、也绝不暗中作乱。”

“这个国家如今正需要你这样的人作为主君,才能渡过这重重危机。”

“所以,还请你不要推辞,承担起家族代代担任的尾张国守护一职,为这国家贡献一生吧!”

信长说得情真意切,连自己也被感动了。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他真的产生了“将尾张交给这少年才是最负责任的做法”这个念头。

只有能打动自己的演技,才能生动地蒙蔽目标,信长无疑做到了这一点。

义银深受触动,但又不知所措地陷入剧烈的矛盾挣扎中,他毕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可若连您都无力治理尾张,那我又有何德何能,可以将这个国家打理好呢?”

“不用担心,义银大人,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对策。”

信长忽地直起身体,在众目睽睽下一步步向义银走了过去。

接下来,他在义银面前蹲下身体,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

少年光滑且富有弹性的手,被信长的大手紧实地捂在掌心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义银虽是意外,但驿动犹豫的一颗心,却为此逐渐平伏了下来。

“义银大人,你天生便有着足以统辖这个国家的血统!那些逆贼已经得罪了我,他们绝不敢再对你造次。”

“要知道在室町幕府体制下,惟有斯波家、细川家和田山家,才能轮流担任将军的辅佐宰相。”

“而你所代表的斯波家,不光是对尾张国拥有正统管辖权的世袭守护,更与如今的骏河国今川家、三河国吉良家同为将军家的连枝!”

“我将尾张让与你后,你便派使者造访今川和吉良两家,推动三国之间的结盟。”

“有了今川义元这名‘东海道名取’作为你的坚实后盾,你还会担心有人反对和作乱吗?”

信长每句话均说得有理有节。

他从战略角度出发,言之凿凿地向义银提出建言,从表情到口吻皆充满殷切及真挚之意。

“……”义银沉默着,却又难以横下心来加以婉拒。

作为亲历了“南曲轮灭门惨剧”的斯波家唯一幸存者,他远比同龄少年要更加谨慎成稳。

但如今唾手可得的权利及地位等巨大诱惑,就摆在他的眼前。

作为从父亲那一代起就被全面架空的名门傀儡,现在终于又能一跃恢复往昔的家门荣光,他又怎么能够轻易拒绝这份诱惑呢?

“义银大人,你想想——”信长诚恳地鼓励着他,“骏河国由今川家掌管,三河国由吉良家打理,只要你临危受命接下治理尾张国的重任……”

“那么以足利将军家的血脉作为连接,就将形成东海道最坚实的三国联盟,这样我也能放心地隐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察觉到义银的犹豫,信长决定再往他的心头放上一把熊熊大火,让这火势烧得更猛烈一些。

“阿浓。”

他朝着上座的浓姬走了过去,温柔而动情地唤着她的名字,当着众家臣的面拉起了她的手。

“前阵子,你不是一直埋怨说承受的压力太大、时刻都在担心清洲城会被随时攻破吗?”

“现在你终于可以放心喘口气了。”他满是歉疚地垂下眉眼,“对不起,一直以来让你担心了。”

“可是现在我们终于为这座城、为这个国家觅到了一个最适合的治理者,从此我也能多抽些时间陪陪你了。”

浓姬迎着信长的目光,她为此更加笃定了自己心中的揣度并没有错。

他这番表白甚是情真意切,若不是浓姬从来没向他埋怨过这些话,她差点就被蒙过去了。

信长仍在深情地凝视着她。

她意识到他在等她一个回应。

这就意味着她也同样需要以精湛的演技,来回应他所布下的这场谋略大棋才行。

这是恶男向恶女的求援,而在恶女的世界里,设局下套本来就是谋略里再自然不过的一部分。

浓姬迅速作出反应,泪光盈盈地向信长点了点头,又如释重负地望向义银:“义银大人……”

“不!我应该称呼你为守护大人。”

她将意识到自己失言的反应,给表现得惟妙惟肖。

“尾张今后就拜托你了,这样我家夫君从此也可放心过上轻松的隐退生活。”

浓姬用的称谓非常巧妙。

她将信长称之为“我家夫君”,这个称谓代表着信长已决定彻底退位、对权势再无任何留恋。

夫妻俩联手演绎的这出戏码,完全蒙蔽了义银的视线。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在历经剧烈的内心挣扎后,毅然决定接过信长的委托,成为尾张的新主君。

“既然这是信长大人的期待和委托……”义银正色道,“我再推辞便会有负于您的恩情。”

“那么,我斯波义银今日就在这里正式接下信长大人的托付!”他认真而严肃地洪声道,“我会竭尽全力,为这国家打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义银没有说谎。

此刻的他确实充满振兴家门、建树好国家的决心和志气。

但这一幕看在信长的家臣们眼里,却又是另一番的滋味和感受——

河尻与佐久间这些受到一定岁月磨砺的家臣,开始从信长和浓姬一改往日作风的互动里,解读出了一些门道,便按捺住性子,不轻率对此发表意见。

森可成才刚入仕奉公便遭遇此等变故。

但大为崇敬浓姬的他,始终坚信美浓公主绝不是会被磨难轻易击垮的女子,也选择隐忍不表。

老奸巨滑的林秀贞,受了信长恩惠才得以成为那古野城的新城主,也因此看出能为顾全大局而搁下个人恩怨的信长并非凡物。

他自然并不觉得,信长会因为陷入险境而将领主之位拱手让人。

但在信长这里得到巨大的利益后,林秀贞的心态亦随之发生了很大变化,他现在选择以旁观者身份静观局势演变。

家臣们的心思和认知各不相同,这也导致正殿里的气氛复杂交错、甚至变得略微紧张了起来。

然而信长的心情却没为此受到影响,他似乎已笃定了要将权利让渡给义银的决心。

“那就这样吧。”信长以简短的一句话,为这场极为关键的退位宣告会议划下句点。

他向浓姬示意般地点了点头后,夫妻俩顿时一同默契地从座垫上直起身体,继而义无反顾地朝着廊道处走了过去。

信长步伐依旧轻快,浓姬要加快脚步才能追上他的速度,夫妻俩就这样疾速走回信长的居所。

才刚走进大厅,信长便立即吩咐小侍从:“让御膳房把九人份的酒菜尽快送过来!”

“是!”收到命令的那名小侍从快速转身,疾步朝着御膳房方向走了过去。

信长算得很准。

又或者应该说,他非常了解自己的家臣们,对彼此之间的羁绊就更深具信心。

片刻后,除了林秀贞,几乎所有出席正殿那场退位宣告会议的家臣们都抵达了信长的居所。

而他已安排小侍从准备好了清酒及花生、酱萝卜、青瓜等下酒菜,九座桌案整齐地分布在不同位置,就等家臣们落座了。

心急火燎地相约着到此索求一个答案的家臣们,看到信长还有如此把酒言欢的闲情逸致,都不约而同地当场愣住了。

“坐啊,傻站着干什么?我知道大家一定非常迷惑,所以我们现在才要边喝边聊。”

信长把手一挥,指挥着他们分别在不同位置坐下。

“我先敬大家一杯,你们这些日子以来着实辛苦了。大家先别急,我们一同喝了这杯再说。”

信长抬起酒盏,目光逐一扫过七名家臣的脸。

时隔数日,他终于再度露出招牌式的歪嘴坏笑。

“主公……”就连最直性子的利家,也察觉到了信长的不同寻常。

曾经那般焦虑烦燥的信长,在将权利移交给义银之后即宣告退位隐居,但在他脸上全然不见半点沮丧、失落及痛苦。

这让利家意识到——或许事实,并非如同自己在表面上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连喝了几杯以后,信长才笑着意兴昂扬地望向浓姬:“阿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做吗?”

他这么一问,家臣们的视线顿时都在浓姬身上聚集,期待着她能解开他们心中所盘绕的疑云。

“我想,大人会做出这等突然之举,应是历经深思熟虑后,所能寻找到的唯一破局之法。”

尽管浓姬还没能向信长确认她的推测,但她还是搁下手中酒盏,面朝家臣们作出自己的解读。

“首先,拥立斯波义银可以暂时压服国内众多同族的不满,让他们再无理由发动战争。”

“其次,我们更可以联络三河国内同为足利一族、名门吉良家的家督义现,来同义银会面。”

“这样一来,就能巧妙促使今川义元相信尾张已由义银重新掌管,从而化解我国被今川家趁势举兵进攻的危险。”

虽是信长的发问,浓姬却面向家臣们逐一进行剖析,她实际上是在代替信长在为他们解惑。

在她细致解析的整个过程里,信长都没有随便插上哪怕是半个字的话。

他一直认真聆听着,偶尔还会不经意地点头表示认同,这让家臣们对浓姬的解析更加信服。

“说得真好!”直到浓姬说完后,信长才哈哈笑出声来。

他带着相当满意的表情又痛饮了一盏清酒,才再悠然开口继续说下去。

“不愧是阿浓,目光确实犀利精准。”他坏笑着赞许道,“你都已经说得这么全面了,看来我也无需再和大家多费唇舌。”

信长这番表态可谓一捶定音,坐实了浓姬剖析的精确性,也解开了横亘在家臣们心底的疑惑。

“各位,诚如你们所知,目前我们暂时也就先这样处理吧。”

他懒洋洋地说,用筷子夹起一片酱萝卜送入口中,再悠哉游哉地咀嚼起来。

“我明天就会立即搬到南曲轮去,将这座府邸让渡给义银作为他的官邸。”

“他才刚从我手里接过大权,为了平衡及安抚人心,估计不会进行大幅度的人员撤换。”

“大家就先帮他打理这才刚建立起来的新政吧,都听明白了么?”

“遵命!”七名家臣异口同声地应道。

他们在这一刹那,全向信长行了伏地拜倒的大礼。

在解开家臣们心头的疑云后,信长的权威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还赢取了家臣们对他能进能退的加倍钦佩。

第二天下午,信长就雷厉风行地搬进南曲轮,将城主府邸正式让渡给了志气高涨的义银。

这场权利游戏看似已拉下帷幕,但实际上却在向更错综复杂的形势悄然发展着。

然后,身陷宿命旋涡的信长与信行这两兄弟,注定要迎来无法阻止亦难以停息的终极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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