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里说起好呢……”
丁柳眼中露出怀念和痛苦之色，喃喃自语。
“清梅，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梅花阴婆。”
“她真名叫玉清梅，从小和我一起在平安县长大。”
“清梅喜欢春天的花，喜欢秋天的月，更喜欢跟在我后面和我一起玩。”
“她最爱绣彩色的花，但也把我送的黑帽子一直珍藏。”
看着丁柳苍老削瘦的面庞，林飞语有些感慨。
感慨二人有情人难成眷属，又好奇梅花阴婆到底遭受了什么。
从当初的小家碧玉绣花女子，变成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后来呢？”
丁柳略微沉默，没有了喝酒的兴趣，眼神有着自责和痛苦。
“后来她病了，治不好的绝症。”
“她背上长了幽冥火羽，那是相当于武者丹田破碎的绝症，一般人根本无法治好。”
“我既是为了救她，也是为了考取功名，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入京，一心向学，对清梅关心的愈少。”
“后来她病得更严重，头发全白了，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上山度过最后的时间，我拒绝了。”
“当时我已经过了乡试，一旦进京中了举人，便有机会接触监天司的人，就有机会请他们出手救助清梅。”
丁柳摇头叹息，林飞语已经猜到了结局。
若是一切顺利，真的能请到监天司的道士，或者请到别的名医圣手，那事情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梅花阴婆还是以前喜欢绣花的玉清梅，张鹰也不会因此而折辱。
果然，丁柳的声音渐渐平静，还有物是人非的感慨：
“可惜啊，我没有中举人，清梅也离开了。”
“我后悔，我自责，我愤怒，但没有任何用，我还是没有见到清梅。”
“我在她家门口跪了一天，才知道她前往蛮国找巫医治疗。”
“再之后，二十年匆匆未见，唯有书信几封，没有料想到再见面已经是这般情况。”
“在我来之前，清梅让我联系一个人，那人叫下山虎。”
“我虽然拒绝了，但我也不忍看着她断掉最后的希望，也就没有阻止她。”
“林公子，是我对不起你，要杀要剐，绝无怨言，只求能让清梅活下去。”
“我曾经愧对她，如今又不帮她，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很老套的故事，丁柳却很动情，甚至于眼角流下两滴眼泪。
林飞语看着老人，心竟然软了几分。
丁柳沉默喝着茶水，若是能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不会进京赶考，怎么也要陪着玉清梅走完最后一程。
让她安详死去，也比现在刀兵相见好太多了。
林飞语神情复杂，他记下各种信息，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此时，门外传来争吵声，接着是房门被猛地推开。
梅花阴婆憔悴地走了进来，张大在后方怒视着十年前的仇人，却被张鹰拉住。
张鹰控制着张大，不让他扑杀上去，随后沉默着关上房门，隔绝了众人视线。
梅花阴婆看着桌子上的花雕，看着林飞语，更看着愕然的丁柳……
“我来赴死了，放了丁柳。”
梅花阴婆腹部有一个创伤，鲜血染红了那里的衣服。
她此时散去了阴郁，只有如水的平静。
不过看到丁柳，阴婆的眼神嘴角还是微微抽动，但还是挪开视线：
“他二十年间从未错判一件案子，从未贪墨一两纹银。”
“你杀他，名不正言不顺，有什么冲我来。”
“你怎么——”丁柳看到玉清梅出现，下意识出声。
梅花阴婆呵斥丁柳，毫不犹豫打断了他的话：“闭嘴，若是真感觉对我有愧，就听我的。”
“杀丁知县，我为什么要杀丁知县？”
林飞语抚摸着胸口的铜镜，多了几分大声说话的底气：“我从来就没这样想过。”
“那就放了他，你放手来杀我，我绝不会逃跑。”
梅花阴婆怒视还想说话的丁柳：“说了让你闭嘴，我和你没有一点关系，我怎么做轮不到你来替我选。”
“你这个懦夫，孬种，还是改不了婆婆妈妈的毛病。”
林飞语忽然露出好奇：“你为什么要来？”
“你不是对丁大人厌恶和痛恨吗，不是觉得他愧对你吗，为什么又来救他？”
“为什么还一直珍藏他送你的帽子？”
他发现阴婆变了，不再以婆婆自称，可以进行正常沟通。
“我怎么做用不着你操心。”阴婆不耐烦摆手，看着他胸口的铜镜。
“我得罪了唐家，还有一个六品的武师，迟早也是死。”
她落下最后一句话：“我累了，我怕了，我不想逃了。”
“不，你不是累了，你也不是怕了。”林飞语没有在意阴婆的回答，当言行发生冲突时，一切以行动为准。
“无论是珍藏帽子，还是此次前来，都说明你心里还有丁知县。”
“甚至于你当时前往蛮国，也有可能是想活下去，想多见见丁知县。”
“你甚至在暗中关注他，不然，你怎会知道丁知县二十年的勤勤恳恳？”
在丁柳愕然的眼神里，阴婆极力否认：“住嘴，你说这些是何意，是想羞辱于我？”
“我现在只是累了求死，你不要让我改变主意。”
“我杀你绰绰有余！”
林飞语取出腰间的火枪，对准丁柳的脑袋，猛地扣动扳机。
火枪声中，阴婆脸色剧变，猛地扑倒了丁柳。
同时，她的手里多了一条鞭子，尖端有着梅花，死死盯着林飞语，目光闪动，似乎又有疯狂的趋势。
子弹命中墙壁炸开，硝烟气息弥漫。
丁柳看着扑倒自己的阴婆吗，讶然喊道：“你——”
阴婆闭上眼睛，散去梅花鞭，又过了片刻，阴气散去，整个人恢复如常。
对丁柳再多的不满和不甘，甚至于是怨恨，在这一枪下都无所遁形。
一枪试出来了所有真心。
阴婆望着丁柳，不再凌厉，不再阴冷，而是多了一抹女人的柔弱。
林飞语看着温存的二人，眼里掠过挣扎，但还是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他原本打定主意，不管丁柳说什么，梅花阴婆都必须死。
必须今天死！
可现在却突然下不去手了。
阴气过剩的后遗症，并不是靠意志力可以避免的。
他看的出来，阴婆境界跌落，现在不过二三品的修为。
这样才能平衡为数不多的阳气，恢复成正常人的状态。
不过，这样就一定活不长久了……
没有阴气压制幽冥火羽，再加上自断修为损了根基，近几日就是必死。
“等等！”
林飞语即将出门时，阴婆叫住了他：“还有一件事。”
“当时张二没有死，是因为我察觉到周围还有其他人的气息。”
“我当时担心是你们的人，因此没有贸然出手。”
林飞语微微一愣，随后平静点头：“谢谢。”
他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