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积德是不可能的。
陆靖康深知，自己现在的境况也比那于乘曦强不到哪儿去。
两江盐务，实乃朝廷钱两的半壁江山。
如今阿木图起事，朝廷上或许一时半会儿疲于应对平叛事宜，难以腾出余裕细查财政。但在那之后呢？
阿木图手下的绿林轻骑兵虽是战斗力了得，足以在边境称霸一方，阿木图本人却是个血气上头的无脑硬汉。若要让他越过十万大山，好好部署兵力，最后攻城略地强上临安，怎么想都还太过勉强。
起事纯粹一时上头，平叛本就择日可期。到那时候，计省司为什么会发不出军饷的真实原因，恐怕就要暴露了啊……
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寻些别的生意，趁那阿木图还在南方捣乱，偷偷把朝廷的亏空补上。
每每想起这唯一的生路，陆靖康都忍不住要为自己捏一大把冷汗。一国的亏空，哪儿是那么好补的？
此时的他，虽然表面上依旧光鲜亮丽，内里实则已然快把一身家当全卖了。若不是还惦记着日后东山再起，那千亩杏园他肯定也是要卖的……尽管如此，具体亏空能补多少，他自己还是一点数没有。
钱不是我一个人吞的，但是这个事我肯定得第一个扛。
每念及此，陆靖康都会忍不住为自己曾经的行径扼腕叹息，以至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陆靖康忧心忡忡道。“这次如果再搞砸，你我恐怕就要一起上断头台了。”
“啊……是这么回事没错。”于乘曦憨笑道。
他想喊冤：什么叫这次“再”搞砸？哪次搞砸是我的失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认。
陆靖康回过脸来，认真地注视着于乘曦的眼睛。
“第一，最起码的，直到杨舒那狗东西出现之前，把商会的表面形象给我收拾妥当，决不能再让别人看出你的色厉内荏。
第二，那个姓郭的行脚商人，我可以想点办法把他再弄回来。能穿越如此凶险混乱的地带，从洪州护送那么多物资过来，说明此人还是有一定能力的。”
“陆大人您的意思是说……让那个姓郭的替我们去西夏走镖？”
“别那么死脑筋，我处境也不好看，不可能替你强迫他做出什么选择。最关键的部分，还是得由你来引诱。”
陆靖康眉头紧皱，口气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西夏路途遥远，险象环生，能走那条路线的商人本就是凤毛麟角。而如今战事一开，那条商路只会比平时更难走。”
于乘曦：“那如果他不答应呢？”
“他一定会答应的。西夏这笔生意加上走镖，我们相当于一再拉低盈利空间来换取他的加入。敢在这个时间点走洪州这条线的商人，你觉得他会嫌路远？”
“秒哉。我这就去办。”言罢，那于乘曦便要起身离开。
“你回来！”
陆靖康似是突然又想起什么，突然大声叫住于乘曦，拿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袋子，远远扔到了于乘曦的怀里。
“带上这个。不过切记，这是万不得已到最后的底牌。我们的事情依旧是老样子，人越少越舒坦。”
于乘曦闻言，捏了捏手里的袋子，见那袋中之物触感细腻而丝滑，立刻脸色便阴沉了下来，懂得了陆大人的意思！
他错愕地抬起头来，想仔细看清陆大人此时是怎样的表情。
然而那陆大人，却吹熄了灯火，一动不动地坐回了之前于乘曦喝闷茶的那个位置。
另一边。
郭巨峡找到了合适的酒楼，安顿下了马匹。再一抬头，却见那胡灵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忧郁地举目望着那酒楼上喧闹的灯火。
那表情，让郭巨峡一阵浮想联翩。
“还在担心杨舒的事吗？还是说，一单敲了云澜商会那么多钱，让你感到不安了？”
胡灵：“呃……这个嘛……”
郭巨峡探头看了一眼胡灵怀里的袋子，一脸严肃地调笑起她来。
“要不你还是改姓叫朱灵好了，叫什么胡灵，谁家狐狸这么能吃？这才多大点功夫，起码得让你吃下去一斤多了吧……何况是爆谷这种特别涨肚子的东西。”
“莫名好饿，但是不想吃东西……”胡灵尴尬地笑了。
“明白了。那就计划更改，我们徒步回夜市上逛几圈吧，顺带给你疲惫的肠胃化一化食。”郭巨峡嘿嘿一笑，打趣道：“到时候多放几个屁，应该就会舒服很多了。”
胡灵嗔怒着轻敲了两下郭巨峡的头，笑骂了两声，便首先走出了马厩——
对她来说，上次来隆州府还是少女时期。
那时候的她，还是两江总督家的掌上明珠，所到之处，尽是无数的客商官人阿谀奉承。那些人一面嘴上夸赞着她的容貌，一面偷偷塞给她各种糖果脂粉等礼品，只希望她能在家中“无意间”替自己美言几句什么。
结果呢？现在的胡灵自认为容貌比起数年前并没有变化多少，只是年龄从十四岁变做了十九岁，再来到同样的地方，已是举目无亲。
她内心这般感叹着人心翻覆，却不带任何失落亦或是忧伤。只因身边已经有了能带给她足够多快乐的人。
虽然平时看起来憨憨的，但很多时候的小贴心，也足够抵消掉很大份额的坏心情。
胡灵这般想着，站在街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人一旦从长期紧张的日子里突然进入了闲适的状态，往往就特别容易犯困。
蓦地，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稳了稳嘴边的哈欠，便忙不迭回头问向了还在料理马匹的郭巨峡——
“你刚刚说我是什么来着？嘿嘿嘿，假如我真是个小狐狸精，你就不怕我会吃了你然后跑路？”
郭巨峡想也不想便又调笑道：“吃完记得擦嘴就行，不然会影响下一顿饭的食欲哦。”
然而再一抬头，那胡灵已然不见了人影。
郭巨峡冲出马厩，却见不远处的路上，一辆马车上几个壮汉，正揽着一个正在乱动的布袋，慌张地看向这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