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怀我那年冬，暴风雪下了三天三夜。

天大晴之后，四周山来了一群外地人围猎，他们当天上午上山，第二天天大黑才下山。

来时空着的卡车，离开的时候满载而归，村里人都说他们弄到了大货。

我家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猎户，到了我爷爷这辈更是以运气佳收获丰闻名，经他手的皮毛野货不计其数，也把我家在小乡村撑成坐地暴发户。

听闻外乡人赚得盆满钵满，我爷爷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进了山，当晚却是浑身是血爬了回来，腿也缺了半截。

据说他舍了半条命就拿回来了两片带着荧光的彩石片，并无其他收获。

而我妈本来年后的预产期，却在腊月廿三发作了。

我出生的时候，刚刚晴朗没几日的天突然阴风大作，暴风雪肆虐，而我伤了腿的爷爷却像是被人掐着脖子一样地病危了，我妈随之难产。

最后还是我爸和我奶奶砸光了家底，才把我妈和我爷从鬼门关拉回来。

我妈回家坐月子，我爷爷也回家养着，我爸作为家里鲜少动手做事的独生子也被迫上山捡漏补贴家用。

结果，我妈月子还没出，我爸就出事了。

他的身体是同村捡漏的在四周山左峰找到的，当时就凉透了。

我爷爷被我奶奶扶着去认尸，只见我爸瞪大眼睛满是眼白，嘴里塞满了红狐狸的绒毛，左边腿不知道被什么扯断了，和我爷受伤的右腿伤口一模一样，他手里还攥着一块彩石片。

那时候，我爷爷才知道家里当时给他和我妈凑医药费凑不齐，也就把那两片彩石当了。

我爷爷啊呀吐了口鲜血，找了人连夜把我爸葬在了尸体被发现的地方，说是怕被我爸冒犯了的神灵生气，连墓碑都没敢立，只留了个坟冢。

忙完之后，天还没亮我爷爷就托人请了山后村的李木子来议事。

我们这地方因为四周环山，这一片山脉就叫四周山，而我们村是山前村,村民大多是捡漏围猎养家，山后村就普遍是做法驱邪为生。

李木子是山后村出了名的地仙世家，山前山后有什么怪象异事，都会找他超度化解。

他虽然只有三四十岁，但是法力却不低。

我爷向来胆子大，不太依赖鬼神之说，但这一次叫他来却是求平安安宅,顺便把彩石递上求破解之法。

“俗话说，父债子偿，你的债你儿子偿还了，但你儿子的债就得你这孙女来偿还了！她这眉心痣可就是血债的印记！这四周山可是不周山的影子，凤凰涅槃，真龙浴雪，这等天气你们怎敢造次！竟然还取了他两次龙鳞！”

李木子捋着鬓边那两缕和他年纪不符合的银发，叹息一声就欲走。

我奶奶见状本就伤心欲绝，此时更是气急，直言要把我家与李家的买卖公之于众。

我爷爷这些年来的捡漏顺风顺水，多半是李木子帮忙算过，二人有了收益再分成，李木子说会保我家无忧。

如今我爸没了命，我奶奶还指望着我这么一个独苗苗孙女可以安慰她些许，也就不依不饶，表示李木子也是同谋必受反噬。

大概是担心自家家宅不宁，李木子最后还是决定攥着龙鳞请灵上身，问问那被得罪的神灵如何要我抵债。

请灵过程不长，却让李木子口吐鲜血，险些没了半条命。

他直言真龙浴雪之时被我爷爷和我爸两次打断，此时重伤正在冰封疗养,暂时没有时间找我算账，只让我戴着龙鳞虔诚为他祈福，消减罪孽。

那以后，我爷爷带着我们搬家，找了个干净铺子把龙鳞做了项链给我随身佩戴，让我洗澡也不可以摘下。

此后的几年冬天，大雪之日我总会做梦，梦见我睡在冰封的山洞之中，守着一条沉睡的蛟龙，而他额头上有两块龙鳞缺失的伤疤在隐隐发光，我的眉心痣也会随着发热凸显。

我很担心巨龙突然睁眼对我摄魂，哪怕再冷我都会虔诚打坐，为他守着山洞。

而那段时间的冬日，我终日病病怏怏，每日都打不起精神，哪怕是围着火炉也像是在冰天雪地里睡了一夜一般。

新家所在的村里有仙姑说我和我妈相生相克，互相争命，我妈本就被李木子那番话吓得不轻，在我十岁那年急忙改嫁了。

当年年末，她就因为赶大集路上迷了路没了，被发现的时候也是一嘴狐狸毛，但是身体完好。

村里人说她寡妇已久犯了狐仙的道儿急于出嫁，也就被取了命，只有我认为她也作为我家三代被抵债偿了命。

那天夜里是我最后一次梦到山洞，蛟龙额头的疤痕只剩下了一片明显的,另一片已经不发光了，而他好像换了个姿势，马上就要醒来。

之后，我又隐隐约约听说李木子出去做法折在了山前山后的那条小路上,距离我爸的坟地不过几丈远。

我没再做那个梦，也成功如愿从村里考了出去上了大学。

临走前，爷爷瘸着半条腿送我到车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不要把项链拿下来，必要时候一定要磕头认错，不能嘴硬。

我本以为自己可以相安无事度过此生，不想事与愿违。

南边的大学冬天几乎不下雪，却在我考入的这一年下了场暴风雪，导致大学城里断水断电。

而在这个漆黑寒冷的夜晚，那个梦又回来了！

还是那个熟悉的山洞，还是那个熟悉的场景，冰里却没有了蛟龙的影子。

我企图去寻找到银蛟的身影，却发现自己好像是走进了一个迷宫，眼前的光亮越来越暗。

突然间，我脚下踩空，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黑暗，我的身体不断地向下坠落。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陷进梦魇醒不来的时候，我落地了。

刚刚遭遇的一切好像并没有发生，而我依然现在平地，眼前是漫山遍野的银白，和一个凸起的土包。

“爸......”

那是我爸的坟包，我虽然没来过祭拜，但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