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直子的忧郁

禅院直子的忧郁

游乐场惊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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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井美里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后悔答应朋友前来这座新开的游乐场游玩了。

这座不久前才开业的,据说耗费巨资打造的游乐场有着全亚洲最长最刺激的过山车,以及由位于富士山下的废弃医院改造的惊悚主题鬼屋。鬼屋因其真实性和沉浸式代入体验,开业没几天就受到了广泛好评,吸引了许多恐怖爱好者前来寻求刺激,周末更是人山人海。她们一大早就赶了过来,结果还是在预约后排了好几个小时的队才轮到她们。

鬼屋一次只能进入四人,当她们走进那栋两层的病栋后,医护打扮的工作人员便来到她们身边,向她们讲述起了有关这座医院的“历史”。

据说几十年以前,这座医院曾因其精良的医疗设备与雄厚的医疗资源收容了许多病人,繁荣一时,声名在外。医院的医生们也的确治愈了很多人,甚至还有人从海外特意远赴而来。可不知从何时起,医院开始将因手术失败死亡的病人还能够使用的器官挖出并售卖给地下的器官交易所,以此谋取暴利。由于医院的重症病人很多,手术失败也是很正常的,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发现这背后的交易。但随着医院被滚滚而来的金钱蛊惑,他们开始故意导致手术失败,然后是无需手术的病人……越来越多的人在医院里“病重过世”,被挖去所有可用器官的人们先是被扔进焚尸炉,直到焚尸炉烧不完时又挖了弃尸坑。到了后来,每个进入医院的人都再也无法走出去,只能在无尽的绝望中一步步走进深渊。

弃尸坑中被随意丢弃的尸体们积聚在医院地下,由于一次地震而暴露出地面。不知是否是来自死者的复仇,疾病和瘟疫以惊人的速度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攻占了整座医院并向周边蔓延。直到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了医院内发生的桩桩血腥,花费大力气处理了这起由人性之恶制造的惨案后,医院就此废弃。而现在,废弃多年的医院终于再度重启,向每一个因好奇而踏入此地的无知羔羊施以恶意与死亡……

黑井美里默默打了个寒颤。倒不是因为这个故事,而是因为走在她身边的这个护士的妆造实在是过分逼真了,无论是那青白僵硬的面容,还是裸露在外的腐烂的皮肤和浑身的腐臭气味,以及说话时幽冷的气息,都让她忍不住悄悄挪着步子远离对方,而一旁的朋友也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在越走进医院深处越冰冷的空气里瑟瑟发抖。

而当她们最终被推进一间幽闭的小房间时,随着耳边骤然响起的凄厉尖叫,她的视野变得一片漆黑!朋友的手同时松开,她跌跌撞撞地伸手去寻找朋友的身影,然而无论她怎么乱挥都只能碰到空气。四周在那声尖叫后便安静了下来,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她只能听到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掠夺走她的全部理智。她没有听到任何门开合过的声音,然而这片空间一瞬间便只剩下了她一人。

她强忍着叫出声的恐惧,安慰着自己这只是鬼屋惊吓游客的开头把戏,一步步往一个固定的方向挪着。等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质感粗糙的水泥墙壁,她才略微安下心来,沿着墙壁慢慢移动,寻找着出口的位置。直到手下的触感发生变化,变成细腻的油漆门板时,她立刻又挪了一步,伸手去摸索门把手,并在触碰到冰冷金属后迫不及待地向下一扭。

门被轻松地推开了。

有某种幽暗的光丝丝缕缕地从打开的门缝里渗了进来,外面一片死寂。

而当黑井美里终于将门完全打开时,难以抑制的寒意瞬间从她的脚底蹿上脊椎,吞没了她的声音。她只能浑身僵硬地目视着面前的景象,任由一直在心头徘徊的恐惧和后悔席卷了她的全部身心。

“啊呀呀——”她听到了有人在尖叫,叫声的尾音凌乱而破碎,因过度惊恐扭曲变了调,像是一张完好的纸被揉乱并撕碎后的狼藉,再也没有了最初的镇定。

直到眼前的世界猛然沉入一片腐败的鲜红时,她才在安静下来的世界里恍然反应过来——

原来,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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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级咒胎?不是说那只咒胎之前被加茂家的那个赤血操使和其他人拼命重伤后就失踪了吗,怎么会跑到东京,还刚好是这座游乐场?”从过山车上下来的两人第一时间得知了特级咒胎现身的消息,九十九由基望着隔着远远一段距离都能看得见的仍在酝酿的咒压,满脸都写着惊讶。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得快点行动起来。正金寺监督说最近的术师赶来支援至少也要近半个小时,今天的游乐场人流量这么大,要是真的拖到那个时候……”乐岩寺嘉音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在场四人都懂得他的未尽之言,虽然现在的特级咒胎似乎还在孕育中,但等到它孕育成功再阻止的话不知道会死多少人,真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当务之急是先疏散人群。”禅院直未放下手机,失去了笑容的脸上又恢复到了直子过去见到他时的冷漠:“我给游乐场的负责人打了电话,对方说希望我们可以尽量在不影响营业的情况下解决事件。”

“啊?白痴吗,这种时候了还想着什么营业,他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九十九由基眉毛一挑,原本明快的语气染上了明显的烦躁:“真是麻烦,本想着好好出来玩一天,居然还能碰到孕育中的特级咒胎。”

“嗯,所以我直接用术式把他催眠了。现在员工们应该都陆续收到指令准备帮助疏散游客,不过还不够,在不能明说原因的情况下肯定又会出现意外耽误时间。”禅院直未说话的语速飞快,却没有半分字音模糊,“我现在要去广播站,使用术式向整个游乐场的人下达疏散和指挥的指令。”

“我和你一起。”乐岩寺嘉音抚上乐器包带,“你需要我的辅助。”

“我去现场。要是孕育完全的特级我还没把握,不过它既然曾被重伤过,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如初,趁着这个机会或许可以控制住它,等待其他人前来。”九十九由基接话道。

三人寥寥几语便确定了之后的行动方针,可见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默契。

禅院直未随后看向直子,他脸上的冷漠立刻破碎,显出了几分犹疑和纠结:“直子……”

“我要和由基姐姐一起去现场。”直子的反应同样冷静,“多一个人多一份力,现在的我有准一级术师的水平,应该可以帮上忙。”

准一级术师是“炳”的众人对她使用十影法的评价。还未获得黄泉玉内的先代经验就凭自己的能力在觉醒术式没几天后调伏了鵺,又在和五条悟的战斗中隐占上风,即使对方觉醒术式并不久,但历代六眼刚觉醒术式就能达到准一级以上的水准,这也是六眼受到瞩目的原因——他们的起点往往是很多人一辈子达不到的终点。而直子在十影法外还有使用异能力的丰富经验,综合来看实力还在准一级之上。

事实上,如果不是她现在无法再使用异能力直接调动广袤的影子世界,以她前世作为人形天灾的超越者实力,被评定为这个世界的特级大概也是轻而易举。

禅院直未也知道自己年幼的妹妹论实力甚至比他还要强(得多),毕竟那可是他们禅院家的十影法——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犹豫了。

虽然几人看上去对特级咒胎现身这件事还算平静,但他们都明白,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即使是几人当中目前实力最强的一级术师九十九由基也直言自己没有祓除的把握,他又怎么可能放心让直子参与祓除任务?

“不要紧的,哥哥。我会保护好自己,别担心。”直子见他还是犹豫不定的样子,便又补充了一句。下一刻,她转身拉了拉九十九由基的衣袖,对她露出了惯常的乖巧笑容:“快走吧,由基姐姐。”

“好。”九十九由基脸上的表情反倒收敛了起来,她深深看了直子一眼,又看向禅院直未:“我会尽力。”

无论是对付咒灵,还是保护你妹妹的安全。

禅院直未听懂了九十九由基的话,对她的信任和形势的紧迫让他最终下了决定。他蹲下身,将直子被风吹乱的长发拨到她耳后,两双颜色一模一样的眼睛对视了一秒:“……抱歉,让你卷进了这种事里,直子。”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直子摇了摇头。她还在笑着,属于小女孩的柔软声音却渗出了冬夜将至的冷意:“而且……我很在意。”

既然曾导致加茂绵(她在意的灵魂)濒死的特级咒胎再度出现,那就得替他讨回来才行。连她这种人都不愿意伤害的生命,区区一只咒灵却想让那光芒暗淡?她绝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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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四人各自确定了之后的行动并分散开来。禅院直未和乐岩寺嘉音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游乐场的广播站疏散游客,直子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潜入了影子里前往事发地点,九十九由基则以超越了短跑世界冠军的速度一路冲向了鬼屋。

禅院直未边跑边不知道从谁手里顺手拿走了一个大喇叭,他把喇叭凑到唇边,低头看了一眼另一只手上一起拿来的游乐场地图,深吸了一口气。伴随着乐岩寺嘉音手下忽然响起的吉他拨弦声,音量远远超过了喇叭的极限却丝毫不显刺耳的声音响彻了他经过的每一个区域:

“所有听到的人请注意——正在进行游玩的游客尽可能迅速地离开设备,工作人员在确保游客全部离开后尽快停止设备运行,全员有序从出入口撤离游乐场,具体疏散安排如下——”

所有听到了他的话的人都像是被那奇妙的声音蛊惑了。正在欢笑的人们停止了交谈,目光由清明渐渐变得恍惚,有如身处轻飘飘的梦境。所有的思绪都被那声音俘获,失去了思考的意愿和能力,只有那道声音所言的话语逐渐充盈了头脑,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在那反复回响的声音里按着对方的指示前往最近的出入口。

在如此多人的游乐场里,渐渐地只有喇叭里的声音和吉他声还在回响,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居然全都陷入了沉默。若从空中往下看,密集的人群便如同庞大的蚁群,安静地排队快速从除了鬼屋那边以外的出入口离去,井然有序到了让人惊诧的地步。

等他们赶到了离他们不算太远的广播监控中心,游乐场里三分之一的游客已然离开。禅院直未把喇叭丢在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润喉剂,暴力拧断瓶盖后仰头,把里面的液体一股脑地倒进了嘴里。接着他扑到已经空无一人的广播设备前,在乐岩寺嘉音的弹奏中扭开广播开关,抬头看向上方的那些监控屏幕,一边确认着尚未疏散的区域一边开口,继续向人们传达指令。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乐岩寺嘉音拨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但两人都没有停止,而是一边继续着自己的职责,一边把视线投向监控的其中几块——那正是鬼屋区域的监控画面。

(千万不要出事啊……)

这是所有知情者此时心□□同的愿望。

要单以到达的速度而言,那当然是直子最快。有光就有影,影子流动的速度与光等同,不过直子的rou体限制让她无法达到同等速度——她的躯体会在那之前便因过快的速度而撕裂的。尽管如此,她利用影子潜行的速度依然能达到常人难以想象的水平。等直子在废弃医院的门前上浮时,刚站在地面上,她就感到皮肤一阵刺痛,那是高密度的咒压与她包裹住身体的咒力互相倾轧时的感受。

熟悉的压抑感再次涌来。她的耳边响起阵阵嗡鸣,凄厉的哀嚎和咒骂如密集的针刺想要突破她的咒力防御,眼前的世界扭曲融化成迷离的色彩,直子迅速闭上眼调整呼吸,让咒力覆盖住双眼。等她再睁开眼时,那种扭曲感才慢慢缓解,而眼前的医院也彻底改头换面——原本除了颓废阴森外还算正常的建筑此时被绿脓一般的咒力层层包裹,那些黏稠的“绿脓”沿着医院的外墙不停地往地上流淌,在空中蔓延,速度并不快,但直子还是被那诡异的颜色和姿态恶心到了。

她立刻抬手将头巾撕下一条长条,把自己的头发扎了起来,剩下的部分则裹住头部,只露出一双眼睛。虽然对防御而言没什么用处,但聊胜于无。

紧接着,直子伸手做出了手影,体态足有一个成年人那么大的鵺于她脚下的影子里现身,将直子从地上托了起来。鵺带着她的身体升空,直子赶紧抬手抱住了鵺的脑袋,不让自己从那光滑的羽毛间滑下去。

就在她升空的时候,九十九由基也赶了过来。她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了直子,眼见着她有滞空手段,九十九由基在医院门口停下,双手拢在嘴边向空中的直子高喊:“我先进去一楼搜索咒胎和可能的幸存者,你从二楼进去,可以做到吗?”

“嗯!”脓绿的咒力正在医院上空形成特级才能生成的领域,尽管这只是尚在孕育的咒胎,靠近上空的咒压时愈发强烈的刺痛还是让直子被迫选择了降低高度。她一边提高音量回应九十九由基,一边寻找着二楼敞开的窗户——运气不错,正面的一扇破旧窗户正大喇喇地敞开着,绿脓正从窗框和窗台往外墙上下延伸,但一眼看去,里面却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如果在二楼发现了咒胎就赶紧逃走,想办法通知我。不要和它正面相对,注意安全。”九十九由基还记得直子不仅是准一级术师,而且还只是个孩子。她表情严肃地嘱咐了直子一句,便顺着生锈的铁门径直朝着病栋的入口冲去。

她的速度很快,转眼便消失在了黑漆漆的入口深处。直子盯着那扇向她敞开的窗户,久违地感到了一阵紧张,以及微弱的兴奋。

未知和弱小能给人带来最深的恐惧,她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感受了?说来也奇怪,明明她觉醒了术式,实力却反而遭到了极大削弱——若是觉醒术式前的她,就算异能力没有完全恢复,对付这种级别的咒灵应当不是什么难事,直子对此有自信。而当现在的她凝视那扇窗户时,直子的战斗直觉正在向她发出预警:警惕,危险!

鵺载着直子飞进了那扇窗户。

当鵺的身体接近窗户时,它的体型便逐渐缩小,直子伏下身穿过了窗户,在进入后跳了下来。她的脚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鵺也缩小成了普通的猫头鹰大小,在她头顶盘旋。

只是隔着一扇窗户,等直子进入到这个地方时,她立刻发现了周围空气的变化。

腐臭且刺鼻的奇怪气味随着呼吸几乎渗进她的身体里,哪怕她早有准备,已经让咒力包裹了全身,这种难闻而又有些熟悉的味道还是让她脸色一沉。

是瘴气!

死去的人们的尸气汇聚后形成的毒气。她曾经闻到过这种气味,这味道勾起了她不好的记忆,也让她想起了特级咒胎的名字。

——「瘟疫神」。

那是乐岩寺嘉音接听电话时对面所说的名字。此前她为了避免刺激加茂绵回想起糟糕的经历,没有询问相关情报,而现在的紧急情况下,这种对她而言难得的体贴反而给她造成了麻烦。

直子默默叹了口气,抬手比出手影。黑白玉犬闪电般从影子里蹿出,一前一后向如果没有咒力强化视力便漆黑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的走廊尽头奔去。

四周安静极了。玉犬无声离去后,直子抬头环视自己身处的走廊,四面八方的墙上都是那种咒力形成的脓液,空气里还有瘴气,即使是术师也不可能在这种环境里久留。她一边单向共享着玉犬的视野,让它们进入病房寻找是否还有幸存者,一边迈开脚步朝着楼下走。

在来到这座鬼屋前,她就在九十九由基手上的地图手册背面看见过有关医院的背景故事。作为游乐场吸引游客的一大亮点,医院的相关介绍占了手册的很大篇幅,当时的禅院直未在看见后还皱着眉说了一句“这不就是昭和中发生的「疫变」事件吗,外公就是因为参与了这次任务才重伤去世”……

禅院直未提到的外公便是他们的母亲禅院巴和舅父禅院蒙的父亲。直子对母亲尚且没什么了解,更不要说那个在他们的母亲幼时便过世的外公。但正因他的那句话,他们才没有选择去鬼屋游玩。

从咒胎的命名来看,它应当是以瘟疫为媒介而诞生的咒灵。按照医院的背景故事说明,在地震后才发生了瘟疫,说明死尸和瘴气此前应当聚集在地下,因此如果咒胎选择了在此地继续孕育,它在一楼的可能性远大于二楼,这应该也是九十九由基选择让自己去一楼、直子去二楼的原因之一。

但直子当然不可能一直留在二楼。她向前跑着,寻找着向下的楼梯,与此同时,她的玉犬与病房里的一些早已化为怪物的尸体缠斗起来,头顶的鵺则负责警惕突发事态。一心四用即使对直子来说也很耗心力,她尽可能迅速地移动着,却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

走廊太长了。

以从外面观察到的医院的规模来看,这条走廊再怎么长也不可能跑了五分钟还没有到尽头,然而现状是她眼前的道路仍然在一片漆黑中向前延伸,她经过一间间房门紧闭的病房,没有任何人或怪物出来阻拦她。安静始终在持续着,可这才是最大的异常:就算隔音再怎么好,她怎么会连一点一楼的动静都听不见?

“由基姐姐,听得见我的声音吗?”直子停下脚步,稍微缓了缓,便弯腰朝着脚下的地板高声喊道。

没有任何回应。她的声音一瞬间便被这片黑暗吞噬。

直子:“……”

她再度比出手影,位于不同的病房里的玉犬身形瞬间溃散,化作影子潜入地下,并在直子身边上浮,护卫在她前后。

直子心念电转,下一刻已然回转身体,向着来路跑去。她在心里默数着时间,当她再次停下时,转头看向一旁——理应存在的那扇进来时的窗户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空荡荡的绿色墙壁。

“……看来是陷阱啊。”直子缓缓吐出一口气,碧眸中一片冷然。

看不见却确实存在的危险已然逼近。或许在她看见这座医院时,她就已经落入了特级咒胎的陷阱(诱捕)中。

这层楼显然不可能再有什么没来得及撤离的幸存者了,不必再留手。既然无法以正常的方式离开这层楼,那么……

青炎与银雷同时迸溅。半透明的虚幻火星与实物接触的那一瞬间便如同摇曳的青色莲花海,层层叠叠开遍了木质的走廊和两边的墙壁,将黏稠的绿脓尽数烧却,而白银的雷电似攀生的荆棘,自头顶的鵺口中和双翼间向四周放射。两者一个向上,一个向下,迅速在空中汇聚。在短暂清除了那些流脓般的咒力后,绽放的火焰之莲向空中层层合拢,重新回到花瓣紧簇的花苞状,颜色也因火焰的汇聚愈发鲜艳,宛若娇艳欲滴的翡翠。群生的雷电荆棘萦绕在外,“嗞嗞”之声震颤着空气。雷火的聚集体仿若一团美丽的花球旋转着在直子身前几米处变大,而直子伸手向前,食指与中指并拢伸直、向上挑起,那团越来越大的“花球”便被她的手指牵引着向上空浮起,在这个过程中还在变得凝实。

当那球体上升到一定的高度时,直子都懒得对那显然已经超过了这层楼应有的高度却依然没有触碰到天花板的现象表示什么了。她只是低头看着远处的地板,手指在虚空中轻轻转了一圈,接着笔直下落。

——木质的地板被击穿时应当发出什么样的声响?

反正不是直子现在听到的这种声音。

她的耳边瞬间炸开了尖利的万千哭嚎,在那贯耳的魔音中,血肉被炙烤的“嗞嗞”声竟然与雷电声同频,雷火沉降、融化,像潮水般向前后的地板蔓延,只绕过了直子脚下的方寸之地。

若从视觉体验上而言,那甚至可以说是梦幻的一幕。幼小的女孩站在黑暗的走廊中间,静谧的青炎之花在她脚下绽开,在短短的呼吸之间已然漫山遍野,跃动的雷光流窜在花海中,如夏日的萤火荧荧,照亮了女孩稚嫩的脸庞与一双清透的薄荷色眼瞳,也照亮了她身处的黑暗。

当“绿脓”褪去,直子才看清了这条走廊的真面目。混凝土的墙壁失去了平整与棱角,化为蠕动着的虬结肉条,那腐败的深色就如同坏死的血管,在活物般的肉壁间渗出咒力化成的脓液——她站着的地方哪里是一条走廊,这分明是某种巨型生物的体腔!

而此刻,她脚下的肉壁因她的玉犬之火与鵺之雷寸寸焦裂,雷火在血肉导体间蔓延,所过之处灰飞烟灭,直子的的身体随之坠落——

体型迅速扩大的鵺在下一刻飞来,接住了直子,直子也在同时听到了完全不该被忽视的巨大轰鸣。

“哈哈,真有意思,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笨重,速度还挺快的嘛!”从空中向下看,金发的少女正高声笑着。她猛地抬脚向下一跺,空气中竟然发出了刺耳的音爆,那一脚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坑洞,而她的身体也在同时像炮弹一样射了出去,目标正是下方弃尸坑中的特级咒胎。

直子终于看见了那只名为瘟疫神的咒灵。那是一条粗略看去比好几人合围还要粗的白色大蛇,但它身上长着的并非光滑的鳞片,而是覆盖着密密麻麻如同蟾蜍的皮腺一样的鼓包,大蛇的身体还有近半隐没在身后的阴影里,但能被看见的部分目测便有几十米长。在一层已经完全被毁坏了边界、四面墙有两面都破了不止一个大窟窿、不像是医院大厅,反而像是被战斗机轰炸过的凌乱场地中,那条血肉向外翻飞,全身都在淌着绿脓和黑血的大蛇仰天嘶鸣,发出了让直子下意识捂住耳朵的尖锐凄嚎。那是由众多人类的声音汇聚的怨毒诅咒,无数在这里惨死的人们借由咒灵向活人宣泄着不甘与恶意。

直面那样的咒压的九十九由基却不闪不避。她在快要接近弃尸坑时再次下踏借力,竟然凭借着术式轻飘飘地跃起十几米之高,那姿态就如同轻捷的飞燕,在弹射到那堆积着数不清的断肢残骸的弃尸坑上方右手紧握,随即重重地向下击出一拳。

“轰隆”一声,大地瞬间震荡、崩裂。直子赶紧控制鵺闪避那些向四周飞溅和塌陷的砖石,而当她移动到(貌似)是医院原本的大门的地方时,她与远远看来的九十九由基对上了视线。

九十九由基的小半张脸竟然都已经变成了青黑色,全身上下的衣服都出现了破损,身上遍处都是腐烂一般的伤痕,衣袖下裸露的手臂也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而她的脸上依然带着张扬的笑容,好像那些伤对她全无影响。

但在与直子对上眼的一瞬间,她的表情发生了微微的变化。

“向上飞,直子!”

尽管还不理解她的话,直子还是立刻控制鵺向上继续升空。

“血……”

下一刻,她看见了不知何时滑行至她身前、高高扬起头的白色大蛇。那条蛇的身体后半段几乎被九十九由基的一拳直接截断,但它却像是忘记了导致它受伤的罪魁祸首,居然直直朝着直子冲了过来,直子甚至能看清那双左侧只剩血窟窿的眼睛,而它再次嘶叫着,发出了直子能勉强听懂的音节。

血?

直子根本来不及思考它的话。她在先前破坏二楼时消耗不小,因此面对咒胎的反常袭击,鵺口中吐出的雷霆也虚弱了不止一点,尽管那攻击实打实地撞击在了它身上(直子还看见了它在那之前就已经一片焦黑破损的腹部),但那只让瘟疫神的动作微滞。在直子控制鵺侧身闪避时,它猛地张开嘴,口中的脓与血满溢而出,洒落在鵺的身上——那显然是具有腐蚀性的毒液,鵺悲鸣一声,浑身雷光电闪。而下一个瞬间,咒力化成的鲜血四溅,竟是鵺的一边翅膀被生生咬了下来!

鵺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向下坠,直子同样在坠落。

在意识到自己短时间内没有足够的咒力修复鵺的伤势时,直子立即下了决断。

她迅速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一小段距离(姿势相当狼狈),半个身子都越出了鵺的身躯,悬在空中。接着,鵺由她的咒力构成的身体在空中原地解构,直子则在最后一刻蹬了一脚鵺的脑袋借力,向上跳起一点,确保下落的落点在瘟疫神的身上。她前伸的手掌翻转,一直藏在袖子暗袋里的、曾由加茂绵赠予她的一级咒具「祷天」便滑落在她手心。直子握紧了匕首的刀柄,将构成鵺的咒力全部灌注到匕首中,身体向下滑落的同时狠狠将刀向下一划。

蛇腹被那匕首笔直地划开了。势如破竹、一往无阻。

直子对它腹部的那片焦黑灼伤上的咒力很熟悉,那正是她自己的——在注意到这一点时,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当初身处的“二楼”恐怕便是这只特级咒胎的体内。尽管她不清楚为何她没有在破坏其腹部后从蛇身钻出来,而是切实地自二楼落下,但现在她也没时间想这些了。

剧烈的疼痛刺激得瘟疫神挣扎起来,直子从它腹部一路滑下来,接触到其体表的皮肤传来恐怖的灼痛,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疙瘩随之隆起,直子深吸一口气,握紧刀柄的双手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放松力道,任由自己陷入了瘟疫神体内涌出的脓血中。

而在直子此时看不到的医院上空,绿色的咒力却以突然变缓了许多却仍然没有停止的速度下落,终于彻底覆盖了这座医院。

领域构建,完成。

——特级咒胎瘟疫神,孕育成功。

与此同时,目睹了女孩幼小的身体被喷涌而出的脓血淹没的九十九由基几乎心跳停摆。她目眦欲裂地看着洒落一地的脓血,某种突如其来的玄妙感觉袭上心头,牵引着她猛地抬起了右手,对准了背对她的特级咒灵·瘟疫神。

首先是中指与无名指弯曲。

接着,中指与拇指相抵,余下二指竖直。

当九十九由基的中指与拇指相触的那一瞬间,继瘟疫神的领域落下后,空气中的氛围再度发生了改变。

上升、涨落。

金红相间的奇特骨质式神于她竖起的食指第一指节处凝聚,宛如一道华丽的转轮,而耀眼的白光以她为中心向外急剧扩散,转瞬间便触及到了绿色领域的边缘。少女略带沙哑的声音因愤怒燃起熊熊烈火,震荡了原本平静的海洋,然后——

绝海涛起诸难尽,除魔归梵万象生。

“领域展开——「乳海灭生」!”

乳白色的咒力席卷了天地,如海潮涌,撼岸吞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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