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宫

冷冽刺骨的疾风呼啸着穿透破烂的窗棂，瘫软在陈旧草席上的人下意识地抖了抖。

北临的冬天在顾知微看来是最难熬的，她在这冷宫里足足待了三年，不知还有多少个三年。

好不容易积攒的睡意被刺骨寒风搅得一干二净，她费力地撑起身子，向右侧探去。

“顾良娣，您终于醒了？”

“水，我要水。”

粗哑如砂纸般的声音在屋子里低沉环绕着，早在顾知微进宫不到半年的时候，梅书意就让人拿毒酒毁了她的嗓子。

饶是她命大，嗓子还能说话，就是不堪入耳罢了。

青黛忙端了水过来，秀眉微蹙，一副有所欲言的模样。

“良娣，这水……。”

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直抵顾知微整只手臂，现下是冬日，哪有没热水的道理，不过是那些个宫女上赶子巴结梅书意，故意而为。

“无妨。”

顾知微仰头一饮而尽，这水顺着喉管而下，让人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现是何日了？”

“已是正月过望。”

青黛垂着头不敢看顾知微，自九月初就不断有顾家满门抄斩的消息传来，如今却是没个信儿。

顾知微虽被打入冷宫数年，一身布衣，面上亦无半点妆饰，但那与俗世格格不入的的清冷气息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依旧清澈的桃花眼呆呆地看着乌云遍布的苍穹，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

“顾姐姐，许久不见怎么越发憔悴了？”

“是那些个没长眼的宫女哪儿没伺候好？”

“妹妹我呀，也得帮你出口恶气才是。”

带着笑意的尖利嗓音穿透房门，每个字听着都让人感到莫名不适。

青黛眼眸微沉，眉间更多则是担忧，不知道这梅妃娘娘又有什么花样。

自从顾知微被打入冷宫，夏日要端着热茶站在太阳底下，美其名曰是要好好练习仪态，博得圣上欢心。

冬天则穿着单衣，打扫整个冷宫，甚至包括通往冷宫的那条青砖路。梅妃却说是要向圣上展现诚意，早日重回以往的荣华富贵。妃红蹙金海棠长裙

顾知微眼帘低垂，极力掩盖眸中恨意，面对梅妃的奚落一声不吭，只是不停地盘着手中的念珠。

今日是梅妃的生辰，她身着一妃红蹙金海棠长裙，外搭一件掐金丝牡丹暗纹比甲，身上更是披着白狐裘斗篷。

看来沈将离真真是宠梅书意啊，库房里唯二的白狐裘都赏给了她，而自己却是终日被禁锢在这半寸之地。

屋里满是沉默，梅书意瞧着顾知微不为所动的模样却是勾唇笑了笑。

她刚把季秋语收拾得服服帖帖，自然也得来看看这顾家嫡女还有没有骨气同她斗。

她扶着身侧宫女的手，在这破败的冷宫里缓缓踱步，上下打量着，绕到顾知微身后。

朱唇微启道：“你不会还不知道你顾家满门都死了吧？”

顾知微心中一惊，肩膀下意识耸立，却被梅书意死死摁住。

“你父亲顾衍，兄长顾怀喻早在九月就被圣上处以极刑。”

“还有你那心高气傲的妹妹，充为军妓，你不会不知道吧？”

“哦，还有你母亲林氏，在掖庭里整日浣衣，那手啊，都烂得不成样子了。”

“还是你顾知微命好，虽说在这畜生都不住的地方待着，但至少不用受那皮肉之苦。”

梅书意说着，还故意用手遮掩口鼻，以示厌恶。

她缓缓走到顾知微面前，俯下身，看着顾知微赤红双眸笑了笑。右手一挥，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嬷嬷走上前。

玉盘上放着一鎏金酒壶和一瓒金酒杯，顾知微瞥了一眼，沉默良久。

直到梅书意不耐烦地咳了两声，她才从容地跪在湿冷的地上，朝着正北面稽首。

“谢主隆恩。”

说完，她端起盛满鸠酒的杯子，正要饮下时，青黛猛得将那玉盘冲倒在地，梅书意踉跄一下，摔在了地上。

“小姐，不要啊！”

青黛伏在顾知微身上不住地泣泪，一丝苦笑浮在她脸上，原本白瓷一样的人终于有了些生气。

“你这贱婢，竟敢冲撞娘娘！我们娘娘现已有了身孕，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要了你的九族都不为惜！”

梅书意站稳了脚跟，抚着自己的小腹，诡异地笑道：“来人，把这贱婢剥光了丢到城北。”

城北多是乞儿，地痞的聚集地，要是被赶往那儿被凌辱，还不如死了。

青黛瘦弱的小脸唰得一下就白了，小鹿般的眼睛里满是慌张和忙乱。

顾知微看着梅书意微微隆起的小腹，眸色一暗，随之浮现出一丝杀意。

“还请梅妃娘娘饶了妾身的婢女。”

清冷高贵的顾知微如今像草一样低贱地跪拜乞求，梅书意心里一阵暗爽。

不是有名的玉京贵女吗？如今还不是要像条狗一样求她，风水轮流转，轮到她梅书意了，就得把顾知微往死里踩。

梅书意悄无声息地踩上青黛的手，剧烈的疼痛让她满脸赤红。

她蹲下身挑起顾知微的下巴，轻叹道：“你自刎于本宫面前，本宫就放了她。”

“妾身遵命。”

一旁的青黛早已被人拿了破布堵住了嘴，只有那对灵巧的眼里写满了不舍和惧怕。

匕首被递上来，顾知微看着锐利的刀锋笑道：“真是把好匕首。”

“别磨蹭了，本宫还得同陛下去赏月呢，你——”

梅书意忽得住嘴，她低头看去，只见顾知微双手握住刀柄，将整个刀身直接没入小腹。

顾知微使劲全力拔出匕首，鲜血逐渐渗入红裙，跟那耀眼的海棠构成一副诡谲的画。

梅书意身边的人都被眼前一幕给惊到了，霎时间慌了手脚，竟没人去管顾知微。

梅书意脸色惨白地瘫坐在地上，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汨流而出，很快便形成了一小小的血泊。

“快把梅妃娘娘抬回寝宫，赶尽去找太医啊！”

众人手忙脚乱地把梅妃抬走，冷宫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小姐没事了，没事了。”

青黛手脚并用地爬到顾知微身旁，粗糙的手上又多了些青肿。、

顾知微眼眸中滔天的恨意终于浮现了出来，她怒目圆睁，握紧青黛的手。

她捡起地上的还有些微末残余的酒瓶，递给青黛。

两人相视，半是寂寥。

青黛心里明白，要是现在不死，等着她的恐怕就是凌迟。相比之下，鸠酒恐怕是最痛快的了断。

“小姐，青黛永生永世都会陪在你身边。”

青黛紧闭着眼，猛得仰头灌下一口鸠酒。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七窍流血而死。顾知微看着青黛尚存余热的尸首，眼泪终于奔涌而出。

“既如此舍不得忠仆，不如现在就下去陪她。”

门口身着玄色九龙锦袍的男子，神色淡漠地看向顾知微。眸色深沉，阴沉的脸色叫人看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