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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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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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前世(下)

那年他只有二十岁。

羽翼不丰, 没有根基,没有胜算,没有一切, 无法和李胤对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他而去, 成为李胤摧毁他, 折磨他, 牵制他, 威胁他的人质。

为了她不受伤害,整整四年,他不能暴露, 不能有半分破绽,更不能表现出对她有半丝情意。

只能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 独自忍受摧心蚀骨般的思念与折磨。

他变得阴鸷病态, 黑暗残暴...

无时无刻, 不想起兵直捣长安,手刃李胤,把她夺回身边。

后来, 他终于等到了那一天, 但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了大殿之上...

*******

夜深人静, 火光轻摇。

房中的小窗微开,吹散桌上的粉末。

他是在她被陆伯陵带回长安之后才开始吸食了此物,靠着她的幻像度日。

那幻像之中起先重复着那个故事。

渐渐地,仿是他有意避开,便再看不到那些悲伤之事,唯剩下了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

有前世,有今生, 有她幼时,亦有她现在。

总归,处处是她...

陆执呼吸微重,喘息分明,依然闭着眼眸,唇角缓缓地现出餍足的笑意...

*******

同样的夜晚,大明宫中。

李胤负手立在阁楼之上,其下灯火璀璨,斜风细雨,阵阵凉风吹入屋中,不知从何时开始,前世记忆涌现在脑海。

那是李乾津现身的第五日,他第二次把她打入冷宫后的第三天。

他亲自相接,三天而已,便又重新将她抬为皇贵妃,甚至,亲自去冷宫,将她抱回了她的寝宫。

他试图与她交心,试图再求她一次。

他蹲在她的椅边,微仰着头,生平对任何人从未有过,面上尽是商量讨好之态。

“...颜汐,忘了过去,与朕重新开始,你的两个婢女,朕赔给你,朕赔给你更多的婢女...”

“...你若肯与朕说话,朕不会杀了她们,是你逼朕的...”

“...颜汐,你看看朕,你再看看朕,朕已经下令召回了你的叔父,为了你,朕可以做任何弥补,只要你肯与朕说话,你肯提出来,朕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你再给朕一次机会,再给朕一次机会...”

“...你对李乾津没有男女之情,你们只是兄妹...他与你无关,朕才是你的丈夫,那一纸婚约什么都不是,你是朕的,你是爱过朕的,对么?颜汐...”

他抓住了她的手,呼吸渐急,喘息分明:“...你为朕绣过帕子,为朕熬过补汤...你与朕过的很好,如果没有那事,你与朕会一直过的很好,朕爱你,你也爱朕,对不对?你是爱朕的,对不对,颜汐...”

他不断乞求,不断相问,不断相求,像变了一个人,眼中皆是希冀。

不知在他问到第几次的时候,她缓缓地收回了她的手,唇角边慢慢地泛起了一抹讽刺的笑,糯声糯气,徐徐地开了口,对他说了半年来,唯一,也是最后一句话...

“陛下,没人对你说过,你长得,有一点点,像你的侄儿李乾津么?”

脑中“轰”地一声。

他眼中的希望与乞求几近是在一瞬间全部消散。

少女看着他,微微笑着,绝情至极。

一瞬间,他身为帝王,三十二年,所有的高傲与自尊皆被她击得粉碎。

她短暂地施舍给他一丝半点的情意,不过是因为他眉眼之间有一点像李乾津。

他是这普天之下唯一的君父,但在她心中却仅仅是李乾津的替代品。

他不知何时站起了身,脸色冷若寒冰,脚步不受控制地朝后一连退了两步,而后,从未有过的失态,跌撞着出了门去...

*******

翌日,朝阳升起。

陆执倚靠在太师椅上,睁开眼睛,抬手缓缓地挡了下照入屋中的光亮。

听到他醒来的动静,小厮拨帘进来,给他端来洗漱用水,吩咐了婢女备膳。

男人颇慵懒地起了身,一言没有,眸子半睁,慢悠悠地洗漱穿衣。

待得就绪,出了卧房,坐在了桌前用膳。

副将姓张,已在门口相候,陆执叫人进了来。

“怎样?”

人开口道:“今日亦没有要进攻之意。”

陆执唇角微动,喝了粥。

他方军队在外,十万大军,拖一天,消耗一天粮草。

进攻亦是徒劳,有玉莽岭相隔,就李胤手下的那些虾兵蟹将,没人能翻过玉莽岭,攻不下他扬州。

“再探。”

陆执抬了手,让人退了。

张副将弯身离去。

他前脚刚走,又一人进来。

人一袭黑衣,是陆执手下的杀手,进门压低声音,开门见山。

“主人,找到了。”

陆执指尖一抖,抬了眼眸,将手中的粥勺扔下,起了身去,眸色略微见红,明显与平日有异,现了浓重的慌张,到了那杀手跟前,单臂搂住了他的脖颈,引着他往里走了几步,声音分明地发颤:“在哪?”

杀手回道:“剑南道,益州。”

陆执闭眼缓缓地舒了口气,复又睁开,头颅靠近杀手。

“准确消息?”

杀手应声:“非常准确,那边的人说看到了画像,像极,便是连青莲桃红也对了上。”

陆执黑暗的眸子明显亮了起来,心口滚烫,“砰砰”地跳动,下一瞬,松开了人便欲转头出门:

“准备马匹!”

“世子...”

门口候着的几名护从皆是一怔,几近一齐,唤了他。

陆执脚步突然滞住,也仿是这时方才回过神来。

他不能亲去,眼下扬州乃至淮南道皆离不开他。

陆执返了回来,再度搂住那男杀手的肩头:“三十,带三十人过去,绕过京畿,不要惊了她,一定要把人给我平安地带回来!”

杀手领命:“属下定然竭尽所能护沈小姐周全。”

陆执拍了拍他的背脊:“提防李胤的人。”

此言讫,方才放人。

杀手退了出去。

陆执看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心口狂跳,直到许久方才平歇一丝...

*******

长安,大明宫。

大殿之下单膝跪着一人,话语刚刚出口,御座上的李胤便霍然站起了身子。

人玄衣纁裳,一袭龙袍,冕旒玉珠晃动,神色分明见变。

“什么地方?”

手下抬眼回口:“剑南道,益州。”

李胤站直身子,没有二话:“调军五千,即刻前往益州,传令益州节度使宋满,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朕找出来!”

“是。”

手下领命起身,当即退下...

李胤心中波涛汹涌,缓缓地攥起手掌,过不多时,唤来了宇文图。

“调军十万,继续围困扬州,三个月内,把人给朕杀了!”

宇文图领命:“是!”

接着微微抬眼,禀了另外一事。

“一直散布昔年晟王一家真正死因的人也有了眉目。”

李胤侧头睥睨向下,狠声开口:“谁?”

“几个被囚之人共同描述其相貌,竟是像极了平阳侯谢怀修。”

李胤额际青筋略微凸起,手缓缓地攥了住,发出咯咯声响。

昔年,晟王死后不久,谢怀修便以身子骨不好,病痛缠身为由,辞了官,去了台州养身,去年方才回归长安一次。

因着生性多疑,李胤还怀疑过他几分,派人监视了他三年,见他确实只是每日种花种草,修身养性,吃药养身,方才撤回了人。

难不成,他那般能伪装!

难不成,他真是李晏的人!

“找到,暗做了他!”

宇文图再度接令。

*******

剑南道,益州。

转眼入了四月,沈嬿宁腹中胎儿已经九个月有余,眼见着便要生产。

近来颜汐哪也未去,全心全意在府上照顾阿姐。

每日早中晚各为沈嬿宁诊脉一次,甚至产婆她都提前让青莲、桃红与阿泰找好了。

可谓万事俱备,只差等小家伙降生。

这日正午阳光充足,颜汐扶着阿姐在宅子后园走了走。

嬿宁挺着肚子,行的颇缓。

人四肢纤细,唯独肚子长了极多,容貌亦无甚大变化,妩媚动人,小眼神灵灵动动。

“我想要个闺女,但这小家伙怎么瞧也不像个闺女,踢死我了!”

颜汐掩唇笑了一声,虽感受不到,但她看到了,尤为夜里,俩人借着烛光一起瞧着,阿姐的肚子起起伏伏。

嬿宁继续:“要是儿子也不错,省着点花,将来娶媳妇的钱大抵也够了!”

颜汐接口:“倒时候我教他读书...”

桃红在一旁笑着道:“小姐教小公子,小公子必然成才,搞不好,考个状元回来!”

她说完与青莲皆“咯咯”地笑。

沈嬿宁眼睛转了转,连连摇头。

“状元就就就,就不必了,我们不去京都...这辈子也不去...”

颜汐这才反应过来。

阿姐,这是怕撞上孩子的亲爹。

小姑娘忍不住问道:“阿姐与他再也不见了?”

沈嬿宁张口便回了话:“当然!”

剩下的话她没说,心中暗道:她前前后后骗了他一千二百贯钱!只宅子,她就让他给她买了三桩,前脚买完,后脚她就给卖了!彼时他不知,怕是也想不到,但现在,纸还哪能包住火,人自然早全知道了!

如若再见,她还能活?

虽然他这个人古板,又为人师表,不像是会打女子的人,对他来说钱或是也不算多。

但那是因为他豪贵!

一千二百贯,谁要是从她沈嬿宁手中骗走,她绝饶不了人!

思及此,沈嬿宁将心比心地一想,更觉得他饶不了自己!

就算不在意钱财,还有火气在,再见之日,就是她的死期!

“不见不见,永,永永生不见!”

及此,她便又补充了一句,摇头又摇手,蹙着秀眉,态度坚决。

且不知是赶巧还是提起了卓牧白,给沈嬿宁吓得,话语仿是刚说完,她便觉得下-体猛然有水流出。

人一下子便僵硬在原地,手臂扶住婢女的肩头,不会动了。

“啊...”

颜汐及着随行的三个婢女皆惊,几近异口同声。

“阿姐!”

“大小姐!”

“阿姐,你感觉如何?”

颜汐脸色骤变,吓得不轻,扶住姐姐,怕是比沈嬿宁还要紧张。

沈嬿宁眼泪汪汪地开了口:“姌姌,我,我好像,好像是要生了...”

颜汐心口起伏:“阿姐别怕,产婆马上就到...”

她说着赶紧让桃红去叫阿泰请人,又吩咐了剩下的婢女一起扶着人回房。

沈嬿宁被人搀扶着回到卧房,躺在了床上。

颜汐为阿姐脱下了外衣,吩咐了婢女小厮烧热水,紧张的额际上尽是汗珠,不住安抚着姐姐。

“阿姐不怕,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沈嬿宁连连点头,口上一个劲儿地叨念:

“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

但心中不然,怂的要命,眼泪汪汪的,早已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哭唧唧地不住暗骂:怎么不让卓牧白生!

产婆很快被请了来。

屋中热火朝天,忙忙碌碌,从正午到黄昏,再到夜幕降临,足足四个时辰,终于响起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颜汐跟着那声啼哭,心疼又激动,也哭了出来。

产婆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是个男娃!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颜汐将婴孩抱到姐姐身侧给她瞧看,屋中一片欢喜。

不时送走了产婆,颜汐跑回自己的卧房,取来早为小外甥准备的长命锁。

然,就在归回的路上,她突然感到后颈一沉,被人猛然击中,而后人便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了一个黑衣女子,一张陌生的面孔...

女子将她抱了起来,翻墙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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