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审判官怀孕后

清冷审判官怀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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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观慈音站在楼梯上, 阎玫开始上楼了。

观慈音后退一步。

阎玫:?

阎玫停下了脚步。

阎玫低下头,额前发丝盖住浓颜眉眼,他好像有点受伤, 周身笼罩一种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收敛起了獠牙, 主人却还不是不愿意摸他的那种落差。

“能不能不要拿那种眼神看我?”观慈音叹息了一下。

阎玫抬手盖住自己的眼,“行了吧?”

观慈音:“……”

观慈音身后的周斯年翻了个白眼。

阎玫见观慈音不回应他,他从盖住眼的五指缝隙间偷偷开了点缝, 发现楼梯尽头没人了。

阎玫:!

老婆呢???

没了???

“观慈音。”他蹭蹭蹭几下上来,对着观慈音所在的那扇被从里边反锁的门敲了敲, “我不是叫你现在跟我生孩子的, 当然, 我也不是个变态, 周斯年在场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不是——就算他不在, 他死了,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会经过你同意——”

周斯年默默翻了个白眼。

阎玫还在那自己演琼瑶剧, “慈音你开开门行不行?我发誓周斯年不会把你对我的告白乱说出去的。”

周斯年又翻了个白眼。

阎玫没看见,他此时此刻已经把周斯年当空气了, 他对门内说:“慈音, 我真不是来跟你造小孩的, 我是来叫你下去吃饭的,你不是说好要送我吗?为什么不见见我呢?我都要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你本来就有点脸盲, 要是我回来你不记得我脸了你认错人了跟别人造小孩了怎么办?啊我呸呸呸——慈音!你开门呐!”

门里边没声音。

阎玫:?

周斯年在阎玫背后阴恻恻地扶了一下眼镜,阴阳怪气道:“哟, 他不理你耶。”

阎玫冲周斯年竖了个中指,“瞎扯。”

刚才还对他深情告白的漂亮老婆,那么爱他的还想给他生孩子小孩的老婆怎么可能不理他呢?

观慈音一定理他了,只是观慈音声音小,回答他了,但门里头的纤维材质把声音过滤掉了或者观慈音的回答经由空气传播过程中因为量子力学引发的密度原因被迫下沉进了地底,所以他才听不见森*晚*整*理。

又或者是因为刚才被阎玫撞破‘我喜欢阎玫想给阎玫生孩子’的告白现场觉得羞涩所以才腼腼腆腆不回答。

啧,多合理!

阎玫就对着门,压低声音,用和往日那种桀骜不可一世的傲慢大少爷语气截然相反的,像是百年前幼儿动画‘玛卡巴卡依古比古’的傻逼音调对门里边喊,“慈音!慈音——”

观慈音自然没开门,也没跟阎玫下来吃饭,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无论阎玫怎么在外边敲门怎么喊也不开。

十秒后阎玫停歇了。

又过了十秒,阎玫又开始了。

“老、老婆?”阎玫趴门上,桃花眼眯起来,想从猫眼往里头瞅一瞅,但他一寻思觉得太变态,然后他蹭一下子站直了,小心翼翼又敲了一下门。

还是不给开,他就继续喊了。

“……老婆?”

“慈音!”

阎玫声音越喊越大,跟唱rap一样喊:“观慈音!你开门呐!你在里边干什么!你开门呐!吃饭啦!做的是你喜欢吃的!我煮了一大锅丸子!!还飘了几根香菜——”

“你不吃饭身体坏了怎么办!”

阎玫说这句话时声音哗啦一下低了,有点窃窃私语,像隔着一扇门对门内的观慈音传达害羞的密语,他穿着粉色围裙,修长的、在战场会精锐凶猛将异种枪枪爆头的、用来扣动扳机的食指扭扭捏捏在门上画起了爱心,“你不是要跟我生孩子嘛,要是不吃饭,不是会没劲动嘛……”

周斯年站走廊双手抱臂,他一脸不可描述像是吃了屎一样,后来他实在忍无可忍,左眼皮猛地跳了跳,他捂住眼皮,闭上眼,揉了揉被阎玫夹子音冲击到的眼球和耳朵,就转身下楼了。

饿了,吃饭去。

阎玫在这儿继续跟个大傻逼一样当夹子吧。

周斯年下楼时发现三一在楼梯口,三一倚着墙,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牛肉丸子汤,汤汁浓香扑鼻,三一咕噜噜大口喝着,一边拿圆溜溜的眼看周斯年。

三一一口闷完后打了个嗝,周斯年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帕子,周斯年把帕子递给三一,手里熟练接过三一手里的还冒着热气的空碗。

三一乖乖擦嘴,长睫毛耷拉下来,蔫巴巴的,鼻尖皱起来,他悄眯眯抬眼,看周斯年,“你是不是生气了啊?干嘛皱着眉?嗝,你、话说,你刚才……上楼干嘛去了?找大嫂?”

“那你呢?在这儿缩着干什么?”周斯年:“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吃?”

“呜……”三一一下子就泪汪汪了,娇气得要命,额外一缕卷曲的黄头发提溜下来到了鼻骨,遮住挺立的骨相,他长得跟洋娃娃一样可爱。

三一瘪嘴,“他们欺负我……跟猪一样,老大刚端上来,他们一溜烟……嗝,全吃完了,这碗,我抢来的,我偷偷在这儿吃,他们……别跟我、抢。”

“吃饱了吗?”周斯年问。

三一摇摇头,迷棱棱打完饱嗝打酒嗝。

他脸上有红晕,像是喝酒了。

他从墙上直起身,往前一靠,靠在周斯年肩膀,嗅着周斯年身上的药剂和化学成分的味道,“难受……”

阎玫刚才上楼喊观慈音吃饭,他一个人坐大厅,周斯年跟阎玫没在他身边,他没收住,跟队友玩起了猜拳,把把输,输一把,就喝一瓶啤酒。

他酒量不好,胃里跟火烧一样。

周斯年垂眼,他单手揪住三一的后衣领,把人提溜起来,三一脚尖脱离地面,他咿咿呀呀双手在空中挥舞,迷迷糊糊pia一下拍到了周斯年脸上,周斯年的脸很冰,摸起来很舒服,他就往前一扑棱,双臂环住周斯年的脖子,双腿夹住周斯年的腰,考拉一样贴着周斯年解热。

周斯年没什么表情,任由他抱,周斯年单手握住三一的腰,抱着人往大厅走去。

距离离开观音城还有一个小时。

大厅里阎玫这帮特战队部下和阎玫一样吊儿郎当,他们不仅不穿戴机甲,连衣服也不换,穿着睡衣大咧咧围着餐桌划拳喝酒。

他们是alpha里最精锐的,傲气跟能力成正比,从来不会畏惧或是退缩,战争会让他们兴奋,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回到狂欢城开战了。

周斯年和他们那种猴子格格不入。

周斯年抱着三一坐在沙发上,三一舌尖露出来,小狗一样在散热。

周斯年抬手,按了一下他的舌尖。

他摇摇头,打了个小喷嚏,把脸埋进周斯年胸膛,睡了。

乌南尔倚靠着墙,她戏谑瞧着周斯年跟三一,瞧了一会儿就被周斯年冷侧过来,一记轻描淡写的眼刀不让她看了。

她眨眨眼,不看了,嘴里咬着发绳,单手在扎高马尾,一袭深黑色的作战服束出利落腰肢,她穿了束胸也依旧有着性感的身材线条,凹凸有致,魅力十足,她扎完头发后咯吱一下歪了歪脑袋,两臂蜜色皮肤强悍有力,她十指叉腰,抬起头,看了看二楼。

二楼那扇门前,阎玫还搁那儿站着,还在喊观慈音,观慈音没有给他开门。

乌南尔收回目光,丹凤眼微挑。

她是贫民,早年在狂欢城地下拳场打拳挣钱,是拳场排名第一的女alpha打手,她当年和阎玫是在拳场认识的,加入阎玫的特战队也是看中阎玫的实力,她要变得更强,更强才能有更高的荣耀。

所以有一个好的领导者非常重要。

只是阎玫结婚后……

乌南尔眯了眯眼。

她想起了今夜她从观音城一位小情人那里听到的传言,她的小情人神秘兮兮对她说:“徐川死了。”

徐川。

今夜邀请阎玫去酒吧的一位政客。

死前他只见过阎玫,和观慈音。

尸体被发现时被确定为异种,该死是该死,可死的时间太蹊跷,刚见过观慈音,就死了。

乌南尔收回思绪,她点燃一根烟,坐在沙发上,她瞧着身边的周斯年,余光一瞥,“他非常危险。”

周斯年没有回答。

“希望老大玩玩就行,别当真。”乌南尔嘴里叼着烟,她往沙发里一倒,扯开嘴角,笑嘻嘻地把烟吐地上,红色的高跟鞋狠狠踩着,碾灭了最后一点火光。

“他要是陷进去了,就有了软肋,软肋代表弱点,他是战士,不该止步于此。”乌南尔喃喃自语。

——

半小时后。

客厅那帮吊儿郎当的alpha都穿戴整齐,漆黑机甲覆盖住躯体,机枪被他们开了锁扣,子弹已然备满,他们脸上戴好覆面,严肃而沉默,转眼间成了训练有素、高大威猛的全副武装的特种兵,他们在等阎玫。

基地外一艘军舰浮空而来,不远处灯塔传来肃穆的送行声,观音城城主亲自到临,豪车停在基地外,等候阎玫并为他传递最真挚的送别祝福。

阎玫此时还在观慈音门前贼心不死。

铁了心想跟观慈音见最后一面。

被观慈音简简单单一句话就钓成这个模样。

像个昏君。

观慈音站在落地窗边,他把窗户打开,窗外冷风吹进来,阎玫方才留下的一堆香菜轻飘飘飞起来了在室内盘旋,室内装横偏机械冰冷质感,香菜飞起来的场景实在有点好笑。

可观慈音一眼也不看,他脱下木屐坐上瓷砖铺就的窗台边缘,后背倚靠被向内推开的玻璃窗,他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轻,压在玻璃上这薄薄的玻璃一点压痕也没有,双足则抵住对面那扇玻璃。

阎玫还在门外喊他。

观慈音忽然笑了。

这笑不达眼底,却又难得有点真实。

他好像真的被逗笑了。

——

狂欢城。

战场边境。

斗兽场。

诛凰在阵营里不耐烦地牵着个小女孩的手,她把奶瓶子从小女孩手里扯过来,“别喝了,再喝你又要肚子疼。”

这个小女孩是诛凰寄生的这具身体的女人的孩子,见鬼了把诛凰当她妈,死不要脸跟着她,她本来可以直接杀了,可莫名其妙没杀。

还留了下来,一直带在身边,上战场也没丢下。

“妈妈。”

“我不是你妈妈。”

“我是怪物。”诛凰扯开自己的脸,是一张半人半鱼的丑陋的脸,“我不仅杀人,我还吃人。”

这时千米外战场传来火海灼热,她美艳的脸上一阵刺鼻气味,是腐烂的尸臭,一只手从她眼球里钻了出来,是她哥哥的尸体,她哥哥的尸体只会对阎玫有反应。

阎玫快回来了。

她头倏地好痛。

她活生生把小脑都疼得剥了出来小脑血淋淋落地上滚了几圈,这是她之前在一场大战里掏了阎玫脑子抢来的,她安在了自己头里。

起初这颗脑子很聪明,让她赢了很多场仗,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却越来越笨痴呆了一样。

这颗小脑她之前怎么也掏不下来,现在终于掉出来了。

诛凰一看。

发现这小脑萎缩成了一颗粉色爱心的形状。

第五十二章

站在诛凰身边的小女孩疑惑地歪了歪头。

“妈妈。”小女孩还在喊诛凰妈妈。

“那是什么?”小女孩一手抱着奶瓶子, 一手指着地上那个像爱心的脑子,她仰起头,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问诛凰。

“……是个按一按就会发出巴啦啦能量沙罗沙罗小魔仙全身变的魔法少女变身器。”诛凰不耐烦极了。

“哇, 妈妈脑袋里好厉害哦, 可以变出一个魔法器!”小女孩乖乖点头,信了,她笑起来露出两个还没长齐的门牙, 满眼都是诛凰。

诛凰的乌黑卷发蓦地垂落在肩,遮住雪白的毫无人类光泽的皮肤, 她四肢修长, 面容姣好。

“我不是你妈妈, 我杀了你妈妈, 现在, 只是借了她的身体而已, 等战争结束,我会烧了这具身体, 到那时, 你就没有妈妈了。”她眯起红瞳,深深盯着小女孩。

小女孩一脸懵懂。

她遇见诛凰以前只是个生活在贫民窟里那个脏兮兮的、骨瘦如柴的、皮肤发黄又因为缺水而干裂粗粝的小可怜, 诛凰把她养得很好, 诛凰是好人, 是妈妈。

诛凰翻了个白眼。

太可笑了。

她竟然把她称为妈妈。

她一个多月前闯入观音城想对阎玫复仇,因为阎玫在战场害她哥哥只剩了一只手臂, 结果她输了, 阎玫和那个漂亮得不像人的病秧子把她赶出了观音城, 后来她太饿了,她再度回来, 进了贫民窟吃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孩子纠缠上了她。

诛凰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养她,养了一个多月了,小女孩大概太幼小了,所以不知道眼前这个身穿深红长裙,卷发红瞳的漂亮妈妈不是她的妈妈,而是她的杀母仇人才对。

可诛凰不仅杀人,还吃人。

她现在就无比想吃。

唾液濡湿她的唇舌,她舔了舔唇,霎时间血液滚烫,一股麻意穿梭在她的神经表皮,她高跟鞋狠狠踩地,而后直起身子,在斗兽场的废墟里红裙摇曳朝小女孩走来。

她身后是一只巨型异种被人类所制造的精壮坦克撞上巨山发出的轰隆巨响,巨山开始崩塌,那个人脸鱼身长着四肢的异种发出嘶鸣,这嘶鸣足以震碎人类的耳膜。

那个异种被诛凰控制,是诛凰派遣进入战场的主力军,凶猛无比,嗜血暴虐,人类在它面前如蜉蝣撼树,它连天空都遮了起来,黑压压的一片。

诛凰笼罩在黑暗里,她停了许久,才俯腰,她好像叹息了一下才拿手拍了拍小女孩的额头,一道保护屏障笼盖住小女孩,小女孩不会被千米外的战场伤害到分毫。

诛凰而后直起身,她睫毛垂下睥睨小女孩,她的面容冷艳而嘲讽,她扯过小女孩手里的奶瓶,不让她继续喝了。

小女孩没哭,很乖。

诛凰慢悠悠说:“回地下室看你的动画片去,这里太吵了。”

“我知道啦,妈妈也要快点来陪我哦,他们还在打架,妈妈待在外面……很危险的。”小女孩很听她的话,踮起脚亲了一下诛凰方才摸了她额头的手之后甜甜一笑,就蹦蹦哒哒地朝斗兽场的地下入口离开了。

诛凰等小女孩走了后才转身,她朝斗兽场的大门走去,华丽的大门颇具岁月感,古罗马的辉煌已然化为废墟,门外便是战场,风沙漫天,枪声与异种咀嚼人类的餍足声混在一起,诛凰站在最高处俯瞰战况,已然要攻陷,无须她上战场,异种便可获胜。

因为人类都是不堪一击的废物。

倏地她余光一瞥。

瞥到地上那个爱心形状的小脑。

阎玫的。

诛凰啧了一声,像在嘲笑阎玫的脑子,她自信极了,五指骤然张开,黑色的一缕盘旋在掌心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方才被她从后颅掏出来的滚落在地的小脑蠕动几下便漂浮在空中,诛凰一把接过,掌心的烈火将这颗小脑裹住,她大力地按了按。

她已然把阎玫当做掌中之物,这颗小脑便是她的战利品,是她在地面战场与阎玫对战时她亲手从阎玫脑袋里掏出来的,她是被主人赋予了自我意识并拥有一大批手下的高贵种族里唯一伤到了阎玫的优秀者,她认为羊舌香夜和恶佛玉都不如她厉害,她坚信就算在狂欢城这个战场,哪怕最后只剩她自己,她也能杀了阎玫。

她后颅现在还大开着,人类的血和异种的血红黑交错一直往下流,连同脑浆与碎成颗粒状的脑髓,她单手握住阎玫的小脑,继续看着战场,狂欢城边境会在今夜之前完全瓦碎,异种会夺得狂欢城。

战场上数不清的异种尸体和人类的尸体的碎肉飞溅半空,血淋淋地沾满武器的烟雾和灰尘,像是一只一只腾空而飞的灾难乌鸦,腐烂的白骨堆了一堆又一堆,都是陈年白骨了,数不清多少,也不知道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人类还是无法获胜。

异种,她所在的这个被人类称为alien的种族会继续赢下去,人类会就此灭绝。

alien会是新的大主宰。

诛凰仰起头,她会赢。

主人会奖励她的。

也会复活她的哥哥。

——

观音城。

边境线,军事基地。

观音城那位特地前来为阎玫送行的城主被阎玫拒绝进入,城主以及那些中年政客离开后,焚狼特战队的队员们才出了别墅。

他们叽里呱啦笑嘻嘻嘲讽观音城,觉得尽整一些面子工程,不给狂欢城多派兵也就算了,结果等阎玫要回狂欢城了,还假惺惺来送,假死了,动动嘴谁不会?他们越说越嗨,直接从面子工程闲来无事聊到天文地理,聊到哲学世俗,围在一起勾肩搭背搁那儿辩论,高深莫测极了。

他们还在等阎玫。

阎玫不出来,他们走不了。

“老大呢?”有人问。

“还在贴老婆呢。”有人沧桑回答。

“结婚真可怕。”

“爱让人麻木。”

“爱让人傻逼。”

他们感慨。

此时那个麻木又傻逼的阎玫还扒着观慈音所在的那扇门鬼哭狼嚎。

三一跟周斯年一人拽一只脚踝都拽不走,阎玫跟根面条软巴巴趴地上扒门,“老婆!老婆!你开开门啊!!!你不是说好要送我吗?怎么不出来见我!你不是爱我——”

“爱你个几吧啊!他根本不想见你好吧!丢不丢人!操!”最后是乌南尔从大厅沙发站起来,她忍无可忍上了楼,活动一下筋骨,将手中那根由金刚石往地面挥了挥,试了试力道才从阎玫身后一把缠住阎玫的腰,绳子自动捆绑起来,把阎玫捆成了一个粽子才安分。

阎玫侧着瘫地上:?

他刚想把绳子挣碎。

乌南尔攥紧五指,她把阎玫从地上提溜起来,攥着阎玫这件黑背心的领口,扯着捆在阎玫腰上的绳子把人往楼下带。

乌南尔一边拽阎玫一边猛地回头,看着二楼走廊上发愣的周斯年和三一,她额头青筋暴起,丹凤眼里喜怒无常,满是戾气,“走!”

周斯年点了点头。

三一立马立正站好,铿锵有力道:“嗷!”

乌南尔凭一己之力把阎玫这个一米九几,因为肌肉过于发达导致体重快一百八十斤的大高个拽下了楼,阎玫站大厅忽然不走了。

“观慈音!你给我听着!!!”阎玫对着二楼喊:“这儿比家里安全!在我回来之前!你都给住基地!那帮政客找你——你也不能去!老老实实等我回家!受欺负了——呜呜呜——哈,哎呦乌南尔你别捂我嘴!”

“最后一句。”乌南尔这才不捂他嘴,“狂欢城还在等你回去。”

阎玫充耳不闻,他哈哈大笑,对二楼的那扇紧闭的门喊:“受欺负了给我发消息——我立马回来!!!”

说完这句话后,周斯年跟三一在后边推阎玫,乌南尔在前头拽阎玫,才把人带出别墅,进了直升机。

进去后,三一和周斯年坐在后边。

乌南尔把机舱关闭关得一只蚊子都出不去了才把阎玫身上的绳子解了。

阎玫坐在副驾驶哎呦哎呦地喘气儿,腰上都被乌南尔拿绳子勒出印子了,还有手腕,都被系得死紧死紧,现在手腕还在充血发麻,他一边揉,一边眼巴巴偏着脑袋看窗外——

直升机正在起飞,引擎声里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远,包括观慈音所在的那个别墅。

乌南尔戴上护目镜,她捻灭手里的烟,一边开直升机,一边骂他痴汉。

“痴汉?”阎玫这才收回看窗外的目光,声音有点低,“痴汉?我?我怎么了你要这么骂我?”

“观慈音以前也对你说过喜欢吧,你以前不是不信吗?你还说,你只是利用他,只是要利用他的权力。”乌南尔脖颈抬起,乌漆的瞳孔看着阎玫。

直升机已经穿入云层,在暗色的云里月光都昏芒,阎玫的脸隐匿在这月光里,明灭的光影里阎玫的侧脸立体而完美,衬得眉深目阔,丰神俊朗,一举一动都有种不被束缚的从容魅力,偏偏年轻极了,这份从容被少年意气褪去,变成了一种浪荡。

阎玫的金瞳勉强看着乌南尔。

乌南尔扯了扯嘴角,嘴里还有股让她发麻的烟味。

“我看你没有啊。”乌南尔说。

“阎玫,你不仅没有抢他的权力,你还舔着脸送给他?你怎么回事?他比狂欢城重要吗?你以前不这样的。”乌南尔蔑视阎玫。

“我改变心意了不行?”阎玫往座椅一靠,长腿随意交叠,他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别拿以前当现在,也别拿现在当——”

“唱你妈的rap啊。”乌南尔十指青筋暴起,“他以前说喜欢你,你一点也没动心,为什么现在会——”

乌南尔忽然不说了。

“喜欢跟爱能一样吗。”阎玫难得认真地讲起人话,他给乌南尔解释,“喜欢,是指能喜欢很多东西,爱不一样,只能爱一个啊,所以在观慈音心里的我,分量可是很重的,爱,这个字在字典里代表着一心一意,对你说爱的人代表着他会终身爱你,是那种世界上最爱的爱,要给我生孩子,离开我他会死的那种爱,都这么爱了,我怎么不能好心地回应他一下呢?虽然刚才演得过分了点,可也是我好心啊,我虽然不爱他,可他爱我,他那么爱我了,我不能太狠心。”

啊?

啊??

啊???

乌南尔沉默了。

安静了几分钟后。

坐在后边当空气的三一却按耐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才趴在阎玫的座椅上,小嘴抹了蜜地张开了,像是忍无可忍,好奇死了。

“哪个字典教你认的爱这个字啊?”三一问。

阎玫侧过脸,拿看智障的眼神说:“旧华词典啊,你不读书的?”

“旧什么……典?”三一不可思议道。

“旧华词典啊。”阎玫好心地重复一遍。

那什么玩意儿啊?

三一惊讶地收不拢下巴。

乌南尔翻了个白眼。

周斯年在角落闭眼睡觉当死人。

阎玫像是觉得乌南尔和三一的反应太奇怪,又太愚昧,竟然他们都没读过旧华词典。

那可是千古名书啊!

于是他本着安利的心态耐心地给他们讲起他初识旧华词典那本神圣的书的由来。

“我小时候有一次在家里打碎了我爹一个古董,我怕他揍我,我就离家出走了,太无聊了,钱多的没地花,我寻思要不炸一栋楼算了,到时候三倍赔偿,结果炸i药刚做好,就遇见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儿,他在桥上摆地摊,问我要不要买书。”阎玫说。

他说着说着就陷入了回忆,“我一眼就看中那本旧华词典,一看就很有知识的气息,很符合我,又优雅,又贵气。”

“后来呢?”三一眼巴巴地好奇。

“我买了啊!把身上钱都给那个老头儿了,买回去连夜看,第二天一早我就跟我爹显摆,他惊讶得都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那么惊讶。”

“你显摆什么了?”乌南尔终于也好奇了。

“一首诗吧,我想想……”阎玫的指腹摩挲了一下下巴,沿着流利的弧度往上捧着脸颊,桃花眼的眼睑笑得恣意,他尖牙露出,满是骄傲,“山外青山楼外楼,李白喝了二锅头,王八被里成双对,一树葱花压菊花,多么美的诗句啊,难怪我爹都惊讶了,那个叫李黑的真是个人才。”

“omg……”乌南尔:“呼。”

她被阎玫打败了,她死在驾驶座,闭起五感自顾自驾驶直升机,寻思把阎玫这个大傻逼丢下去摔死算了。

在场只有三一还愿意当个捧哏,捧得真情实感,不愧是阎玫的干儿子。

三一打破了死寂。

他看着阎玫这张分明帅得要命,却智商感人的脸。

“老大……啊不是,爸爸啊,那个旧华词典,要不,您以后别看了。”三一的声音细如蚊蝇,“要不……您看看新华词典去?”

“为什么我要看盗版?”阎玫嫌弃地看三一,“旧华词典很好的,我就要看正版。”

啊?

啊??

啊???

十七分钟后。

直升机进入狂欢城边境线的刹那一股强烈的寒风杀了过来,凶猛无比地震晃这架直升机,包括这架直升机身后的数十辆航空军舰。

三一靠在周斯年肩膀上在整理枪支,嘴里嘀嘀咕咕说要把异种都赶出狂欢城,周斯年给他多准备了几个弹夹。

乌南尔坐在驾驶座,乌黑的长发吹过她面颊,英气的一张脸上意味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旁边空荡荡的。

阎玫已经离开这个为首作为向导的直升机,他此时在医用军舰的私人套房里接受狂欢城军方的异能检测。

血液、大脑皮层、心脏、神经感官以及脑电波都经过最细密的检测,一丝一毫不敢有差错,结束后,军方这些人把身体检查报告给他看了,异能失控的概率已经被降低到百分之一,阎玫可以重回战场,替狂欢城一雪前耻将异种诛杀赶尽杀绝。

他们显然激动极了,阎玫的异能不会再轻易失控,他们有救了。

于是他们说:“这场战争只能由您平息,不论是为了您的父亲,您的妻子,亦或是人类同胞。”

阎玫正在穿戴机甲,几个女仆低眉顺目,为他递上金色的覆面与武器。

修长的黑色外骨骼机甲覆盖他年轻的躯体,层层交叠的机甲组织下,是他正在跳动得最为兴奋的残忍。

“人类?这玩意我根本不在乎。”他耸了耸肩,“如果我在乎你们的生命,一个月前我就会抛弃我的妻子回来,而不是现在。”

套房内倏地死寂下来。

有人讷讷道:“可您一直在保护人类,在战场前线砥砺前行……”

“因为战争比人命好玩啊。”阎玫说。

他说罢便扣了扣脖颈上的项圈,项圈中间的按钮自动开启后,环状护目镜从鬓发处环绕一圈遮住他总是风流慵懒的桃花眼,他没有戴覆面,一张瘦削而英立体的混血面容只露出下半张脸,鼻骨森寒,唇形冷薄,字字无情又傲慢。

他抬起手臂,强悍的肌肉线条在机甲下微微曲展,他像在伸懒腰,既不畏惧战争,也不畏惧可能发生的死亡,军舰里满是肃穆红光,他军靴踩地向门走去的刹那,套房内所有高阶精英和女仆都低下了头,他们恭敬地送阎玫离开。

阎玫站在军舰的甲板,在高空中他戴上了覆面,覆面抵御住如刀刻薄的气流,他在没有一丝氧气的高空也没有一丝不适他反而兴奋极了。

为了即将到来的战争。

一个月了,异种和人类在边境线僵持了一个月,谁也没有获得胜利。

他的父亲如废物。

他会赢。

他比父亲厉害。

观慈音总有一天会明白。

阎玫十指收拢,歪了歪头,数百只猎狼便在火焰中诞生,随他俯瞰军舰正下方那个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战场十万异种。

他这人对救世没兴趣,他杀异种,只是因为异种能给他带来好处,金钱、地位、名誉,如今多了新的好处。

那就是妻子的仰慕。

他需要那份仰慕。

甚至是更加亲昵的好处。

孩子?

如果观慈音真的想要,给他一个就是了。

毕竟,他非常无比十分地渴望得到观慈音的全部。

全部。

从外到里。

全部。

直升机与军舰抵达狂欢城备战区的灯塔后,焚狼特战队与狂欢城的精锐战队进行会面,乌南尔、周斯年、三一各自率领一批进行备战,只等阎玫一声令下便可进行反攻,他们要在今夜的战场转危为安,逆转局势。

异种绝不能攻破边境线。

阎玫此时则在一众权贵的簇拥下进入灯塔顶楼的作战室。

阎玫不看他们递上的战略部署并直接下令关闭防护罩。

众人开始低声反驳,他们睁大眼,不可思议,震撼极了,像觉得阎玫在发疯。

异种太强了,他们根本没法有任何优势,进入战场领域后每日派遣一批军队前往前线,剩下的人在这后方的这座灯塔开展作战计划与异种展开拉锯战。

一个月了,他们用这个方法与异种对抗了一个月。

阎玫凭什么要关闭防护罩!

“关闭防护罩……不行!关闭后灯塔就完了!灯塔外有数百只b级异种,没了防护罩它们会迅速入侵,这是战场所有人类的庇护所!”

“在那之前杀了那些异种不就好了?”阎玫眼珠上移,像不耐烦。

他坐在最高处,十指交叠搭在下巴,外骨骼机甲下这具高大的躯体不怒自威,他身后是巨大的战场实况地图,霓虹蓝的光冰冷泼洒在他脸上,他降下覆面,护目镜转为透明,露出一双毫无笑意的桃花眼,睫毛秾长,眼尾锋利。

“防护罩是给王八安的壳,不是给人类的,你们待在这里,就会放弃进攻,在战场,放弃进攻意味着必死无疑。”阎玫眯了眯眼,睥睨在场所有人。

他们都手握重权,是狂欢城所有命脉的掌控者,却又必须对他唯命是从,因为他是楼遗月的儿子,是战场指挥官。

他们看着阎玫。

阎玫每一个字都带着暴君的压迫让他们畏惧。

“一个月了,你们躲了一个月,很抱歉,我这人呐。”阎玫面无表情,“最讨厌退缩。”

“战士在灯塔每被防护罩庇护多一秒,脑子就会迟钝一秒,就会放弃进攻,放弃进攻,意味着主动权会被敌人夺走,这样,人类必败,必死,必将灭绝。”

阎玫长指抬起,指尖赤火灼眼,在有些压抑的作战室像是人类最后一束火种,“我选择进攻,舍弃灯塔,摧毁后路,这样你们只能走向战场,只能向前,赢不了,就会死,因为你们不会再有这个名为灯塔的庇护所。”

“可您根本没有制定任何战术!您会让数万军人与您送命!”有人拍了会议桌,他站起来,声嘶力竭辩驳阎玫这个疯子。

“战术?我不稀罕,战术是弱者的把戏,只要我够强,我就不需要任何战术。”

阎玫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以及,有我在,如果真到了背水一战的那一刻,真到了人类命悬一刻的那一秒,只要我在,赢得就会是人类。”

“不行——”那人还在辩驳阎玫,可双腿已经在阎玫的注视下开始发抖。

“不行?”阎玫压低声线。

一把从枪i背拔出的棱型军i刺猛地刺入反对他的这人身后的墙面,巍然不动深得可怖,只与反对者的耳朵只有几毫米的距离,伴随反对者的尿失禁,军i刺上的深红血槽泛出野蛮的光泽。

“还有人反对吗?”森*晚*整*理阎玫问。

鸦雀无声里,众人坐在会议长桌,低下了头,右手掌心摸着左肩,对阎玫行了狂欢城的敬礼。

“很好。”阎玫起身,他背对众人,在操作台上按了关闭灯塔防护罩的按钮。

在防护罩消失的一瞬间里灯塔外数百只高达百米的畸形鱼类张开了巨大的嘴,露出里面的尖牙和眼珠。

阎玫歪了歪头,血红的发丝垂落眉间,遮住他傲慢的神态。

手指抵住眉尾时金瞳化为竖状,是狩猎形态,他命令道:“开战。”

——

观慈音还坐在窗台边缘,窗外下来点薄雪,落在他乌发间时他抬指抚摸了一下,他的指腹比雪还要冰凉,他脖颈微垂,长发滑落下来遮住他的脸颊,脸色苍白极了。

“先生。”他轻声道。

“可以不杀他么?”

他指尖那粒雪化了。

雪化为水即将落地时变成一条细细的红线缠住了观慈音的脚踝。

一路往上时这线一分为二,一左一右,捆起他的大腿分开。

第五十三章

在观慈音被红线绑住前, 这个房间里有一道声音说:“可以不杀他么?”

不杀谁,不杀阎玫?那就不是放弃了自己苟延残喘数十年也要拿回的自由吗?这可是生不如死的十年光阴里唯一的希望,获得自由后才能带着爸爸的尸骨离开这个喧嚣的人间, 不是吗?那么苦的如地狱的日子都一步步咬牙熬过来了, 所以为什么要放弃杀了阎玫呢?

这句话说得太善良了。

可说这话的人的尾音不知为何却有些许上扬,像是极力忍住才没发出的嘻嘻声,这人有一条薄薄的舌尖, 一字一眼里都在笑,含了一股天真又甜蜜的像是幼童牙牙学语的畸形感。

这哪里是善良的人, 分明是残忍至极、对一切都冷眼旁观的怪物。

这怪物从银色的地面里爬了出来, 露出一双红色的眼珠, 粉色的头发满是血, 皮肤遍布鳞片, 阴森可怖, 他有一具畸形的身体,四肢往外翻起, 身体上挤满了咕叽咕叽的滑腻眼珠, 像内脏钻了出来一样挂在四肢。

咕噜,鱼眼和他一起盯着观慈音, 而后指尖生出红线。

在观慈音鬓发那粒雪融化落地的刹那代替雪水缠绕住观慈音的脚踝一路向上, 沿着观慈音身上仅仅穿的这件交领蓝袍, 缠住他的大腿根部。

这红线太贪婪,一左一右捆住观慈音的双腿, 这怪物想分开观慈音的腿, 分开不够, 最好再向上提起来,怪物想透过这松垮垮的袍子检查观慈音的躯体。

他一边控制红线慢慢地以极小的间距扯开观慈音的大腿, 一边继续学着观慈音的语调说着温柔爱语。

“阎玫对我很好,是世界上除了爸爸对我最好的人了,我怎么可以杀他呢?一直利用他,欺骗他,我真的太过分了,阎玫是个好孩子,对我那么好,我不舍得杀他。”

怪物牙牙学语,继续道,“慈音,你这些天是不是在想这些呀?”

怪物还在扯他的腿。

观慈音面无表情望着怪物,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的腿被两条红线这样玩弄,也不介意他的恶意叵测。

“怎么不回话呢?像个被玩坏了的洋娃娃。”怪物见他不回答,牵着红线的双手左右往外大力一扯,远距离同步控制起了缠在观慈音腿上的红线往外扯。

怪物眯起眼,已经透过那宽松华丽的袍底看到了一点腿根的雪白皮肤。

没有伤疤。

怪物这才停手。

他闷声笑了几下,像庆幸,指尖红线一瞬消失,他落下手,掌心撑着地面,身下是一圈一圈如野兽獠牙一张一合、撕咬开的污黑深渊,他跪坐在这深渊,而后,如一条粘腻的海蛇向观慈音爬了过来,他的脸上全是鳞片,滴滴答答往下落鱼腥味的水,粉发凌乱遮住他的脸。

观慈音看不清他原来那张人类面孔。

“观慈音,是我呀。”

羊舌香夜是从狂欢城,楼遗月所在的那个神殿来到这里的,浑身是血,凄惨无比,连原型都显露七七八八。

他一定是触到了楼遗月的逆鳞,楼遗月才会伤他,却难得留了他一命,还让他逃回观音城找到了观慈音。

羊舌香夜不在乎那些东西,他只知道自己找到了观慈音,这就够了。

他像是要找观慈音做些什么。

“这个基地空荡荡的,我来陪你,是不是就不寂寞了?”羊舌香夜抬起头,乱发下双眼弯弯,他一边笑一边朝观慈音爬来,纤细的手腕骨折了一只,撑着地面爬过来时颤颤巍巍的,像一只受伤的兔子,蔷薇粉的长发被血濡湿,发尾都结了肮脏的块粒,他还在笑,笑意牵扯脸颊上一个梨涡,细细的下巴漂亮而白嫩。

他直到爬在观慈音脚下才停了。

“我为了见你可是冒死逃出狂欢城的,从楼遗月手里,你那位主人可真是狠呐,我只是跟他拿回我的人,他就把我伤成了这个模样,是不是……我变丑了……啊,不对,观策说我永远漂亮的,你说呢?”他仰起头,如忠诚,如愚弄。

观慈音居高临下坐在窗台边缘,他单手撑着侧面一扇打开的玻璃,身形笔直,微微垂眼,正对跪在他面前的羊舌香夜。

“爬过来做什么?香夜,我受不了这种的,我只是一个贫民,您可是上民,是我丈夫唯一的表弟,不是么?可惜我的丈夫不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像他解释了。”观慈音歪了歪头,另一只手优雅搭在大腿上。

似乎被羊舌香夜那根红线绑得太紧,勒了肉,破了皮,生了红。

这红线还没解开,还紧紧捆住大腿肉,袍子有些乱了,腿部线条在蓝色的绸缎里若隐若现。

“表弟?初次见面时,你不是认出我了吗?我是alien呀,你知道的,所以才对我下了缉查令不是吗?可观音城城主不同意,因为我的身份太高贵,最后是你出卖了身体,阎玫才帮你的。”羊舌香夜快要碰到他的脚了,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畸形样子。

“那么他,干过你了吗?”羊舌香夜抬起眼,已经恢复了那张如洋娃娃甜美的少年面容,肤白如雪,兔眼无辜。

“不关您的事。”观慈音侧过脸,垂下了睫毛。

“我只是好奇,你知道的,我寄生的这具躯体是beta,我闻不到信息素,不知道你有没有被标记。”羊舌香夜瘪起嘴,像撒娇,圆圆的眼珠咕噜噜打量观慈音,从观慈音艳丽却冷淡的侧脸,到喉结,到腰肢,最后停留在了他的脚。

“你的脚,怎么那么好看,比观策的还好看。”羊舌香夜古怪眯眼,喃喃自语。

观慈音脸上没有表情,他侧回脸,在死寂的夜里静静望着羊舌香夜,乌黑长发被窗外寒风吹拂,鹅蛋脸分明温婉,可眼珠色泽又黑又窄,像毒蛇在盯人。

窗户太高,观慈音坐下后,臀部的衣料就往上提了,于是脚踝就露了出来,包括那白得毫无光泽,却极致诱惑的双脚,这脚在银色地板的光照下愈发冷白,他的脚不似寻常男性omega的小巧圆润,反而很纤细瘦薄,他没有穿木屐,没有穿袜子,于是毫无遮掩,被羊舌香夜仔仔细细窥探了遍。

这脚连脚面的青筋都是细细的,足底有着极为优雅的弧度,他足尖发粉,这粉沿着雪白的脚底晕染到了足后跟那条性感的肌腱,最后连起脚踝,踝骨有一粒红痣,还有阎玫之前紧紧攥出掰|开的指痕。

羊舌香夜爬在他面前,羊舌香夜抬起手,要握住这脚踝把观慈音从高高在上的窗台扯下来。

观慈音俯身,清瘦的手指按住羊舌香夜的手腕,这一按便让羊舌香夜睁大双眼,羊舌香夜满眼血红地瞪着观慈音,他嘴里止不住地流血,漂亮的脸时而变换,又差点成了满是鳞片的怪物模样。

他本就重伤,此刻彻底无法动弹受制于观慈音。

因为观慈音那一按,触发里植入这体内的缉查令,羊舌香夜无法逃脱,身体按着观慈音的命令被禁锢住了。

缉查令并非一张罪证书,而是一种最稀有的高科技基因产物,它能将所有生物的自由权禁锢在缉查令所得者的人手上,为他所用,永生不可逃脱。

观慈音此刻便下了令,大概是温柔的禁止触摸罢了。

观慈音落了地面,他关上窗户后无声走到羊舌香夜身后,风停了,室内灯光昏黄,衬得他身形高挑,越发蛊惑,他细细系好自己松散的袍子,乌发被他别在耳后,他的眼珠冷冷移过来,盯着这少年人的后颈。

后颈好细,一下子就可以掐断。

可观慈音收回目光,蹲下去,耐心捡着地上那些刚才因为他开窗被风吹得满地都是的香菜。

他一边捡,一边放在怀里,把它们攥在掌心,像是一束绿色的捧花,他似乎很珍惜阎玫为他种的这些香菜,虽然他事实上并不喜欢,不然也不会狠心丢了阎玫之前静心编制的香菜玫瑰花了。

现在又矛盾地开始捡起来,是怕阎玫回来发现吗?

谁也看不透观慈音的心思。

哪怕是羊舌香夜。

羊舌香夜身形无法动弹,但余光看着这一切。

眼中锋利转瞬即逝,他鼻尖皱起,委屈极了,弱小又可怜,他开始装哭了,背对观慈音抽抽噎噎说观慈音欺负小孩子,连脚都不让他摸。

观慈音捡完所有香菜,把它们放进床头柜上的花瓶里后,才走过去,捏了一下羊舌香夜的脸颊。

“你走吧。”观慈音温柔道。

“我不会告诉阎玫,也不会告诉先生,你来过。”

“喂!我冒着被追杀的风险来找你!我来给你送情报!心甘情愿告诉你观策的下落!如果是以前,你根本抓不住我!你一辈子也找不到观策的!!!”羊舌香夜猛地站起来。

他比观慈音矮,看观慈音要抬头,孩子气的一张脸满是甜蜜,“放弃找你的爸爸了吗?我可是知道他下落的。”

观慈音垂下眼,“我已经找了十年了,直到遇见你。”

羊舌香夜敛了笑。

“我很感激你,香夜,不管你究竟是谁,至少你让我知道,我也许有一天可以找回爸爸的尸体,把他好好安葬。”

观慈音拿袖子给羊舌香夜擦脸上的血水,是新伤,还没有结疤,羊舌香夜的脸被他拿袖子擦干净了。

“我为了抓到你,我向阎玫出卖身体,他给了我权力和庇护,我好像快要成功了,可是我很害怕……我害怕见到爸爸的尸体。”观慈音望着他,意味不明,像疲倦,又像是茫然。

“香夜,你之前告诉我,他还活着,可我当年是亲眼看着他死掉的,我不是那种怀揣希望的人,我从来不抱有希望。”观慈音垂眼看自己手腕内侧,那是阎玫留下的齿痕。

阎玫喜欢咬他,舔他,幼稚鬼,是不懂事,又乖张的坏狼崽。

阎玫对他好。

“我为了爸爸活了十年,那样难过我都坚持下来了,可是我和阎玫在一起的时间越久,我开始感到疲倦,我不明白,我觉得我讨厌他。”观慈音的声音越来越轻。

“可是爸爸死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活下去了。”

“他妈的,我说过了,观策还活着,你为什么不信我呢?你是不是日子过太苦,心早死了啊?”羊舌香夜沉默半晌,才捂住脸,疯癫地哈哈大笑,他骤然抬头,指缝间是一只正在流血的眼,睫毛长得过分,带了混沌的恶与甜。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么?都是为了你啊,为了帮你找你可怜的爸爸,我去了狂欢城,我找到了观策,那样一个大高个子被关在地下室,我摸他一下,他都害怕得大哭。”羊舌香夜对观慈音步步紧逼,字字发狠,“你说,把他关起来那个人,怎么那么狠啊,折磨成那个样子了。”

“楼遗月怎么那么狠啊。”羊舌香夜语调忽然变得同情起来。

他打量观慈音,长发雪肤,蛇眼红唇,这样一位艳丽的蛇蝎美人此刻却唇色惨白,危在旦夕,宛如血都被一丝一线抽干。

“楼遗月把观策从我身边夺走,我为了观策才来到狂欢城,才寄生在这脏脏的人类具皮囊下。”羊舌香夜松开捂住脸的手,露出那一只异化的眼珠,眼珠竖起,眼下皮肤满是鳞片,他的脸半人半鬼,诡异极了。

“你知道吗?”羊舌香夜厌恶地说:“楼遗月抢走我的人,只是为了你。”

“你最后一个任务是怀上阎玫的孩子在家杀了他吧?”

“楼遗月知道一切结束后他给你的自由会让你永远离开他。”

“但是他不要你离开。”羊舌香夜慢慢地说着,血淋淋剥开一个贪婪偏执的真相。

“你需要有一个一辈子的软肋,不管是你爸爸,还是你的孩子。”

观慈音听完这些话后他的瞳孔忽而放大,似是绝望,又像悲伤,他低下头,肩膀颤抖起来,宛若悲伤的啜泣,他低下头的模样真是好看极了,鼻梁水墨画般秀艳,唇瓣咬住,手指抵在唇间像在极力忍耐那股害怕。

他害怕了。

因为楼遗月的偏执。

楼遗月对他就这样狠吗?为了把他永远关起来,竟然要做到这种地步,他的爸爸……他的爸爸因为他被关起来的,多少年呢?究竟被关了多少年?在哪一栋别墅呢?他和楼遗月住过那一栋别墅吗?爸爸知道他在吗?爸爸是不是无数次向他求救?最后和他一样心如死灰放弃了希望?

“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们在这一方面,是同伴不是吗?我会帮你找到观策的。”羊舌香夜看着观慈音,他在观慈音这份悲伤里叹息了一下,“为了我自己。”

观慈音这才抬眼,睫毛都湿了,连带涂红了眼尾,衬得梨花带雨般可怜,眼珠覆盖的那层泪膜泪盈盈的,温柔而感激,“谢谢你,香夜。”

可毒蛇从不会讲真话,美艳的皮囊天生冰冷且狠毒。

第五十四章

阎玫摧毁灯塔后所有躲在这里的战士被迫听从他的号令离开这个最后的安全地带, 他们无法继续后退,只能跟着这位疯狂又傲慢的指挥官冒死前往战场。

可他们非常害怕。

战场前线早如决堤溃败,被高层军官命令在此抵抗的战士也已经死了大半, 异种却毫无伤亡, 数千只巨大无比的畸变鱼类长出四肢,蠕动又嘶吼着张着大嘴推平所有向它们进攻的坦克与战甲,它们冲毁前线, 已经进攻到了灯塔外,与人类近在咫尺, 死亡如阴影压迫着他们无法呼吸。

灯塔被毁后, 防护罩破碎的刹那, 所有在这里的人类都仰头恐惧看着百米高楼巨大的怪物将他们包围, 张开獠牙的恐怖样子。

乌云密布, 战场雷声轰鸣, 阎玫率领部下走在这些废物的最前端,凶猛而果断地厮杀出去。

阎玫身为战场指挥官从来没有任何战术, 因为只要够强, 怎样都会胜利,他不需要父亲留在这里的那些窝囊废的帮助, 只带着自己几个部下便在不到半小时内彻底完成不可思议的局势逆转, 异种已经被击退到了老巢附近, 也就是诛凰所在的斗兽场外。

异种如今该被人类围剿肃清了。

越野车的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响声,乌南尔单手架起机关枪, 一边开车一边对着前线射击, 周斯年正在通过热感应和全息装置计算斗兽场内的构造, 确保进入斗兽场后一切都顺利,这个斗兽场外表看着是废墟可内里曲曲环环非常复杂, 还有异种施加异能带来的迷宫,还未等周斯年计算出正确道路,阎玫就单手提溜起正在车上偷吃巧克力的三一跳出窗,越野开得太快,落地刹那全身都狠狠砸在地面,两个人在地上翻了几圈才能站起来,越野已经进入斗兽场,阎玫跟三一留在外面,擦了把脸上的沙与血,就冷肃看着不远处在浓雾里嘶吼而来的巨型怪物,克苏鲁般的巨型章鱼张着数千只眼,触手上搅碎了百人的尸骨,还在淅淅沥沥往地面砸,在战场像一场怎么下也下不完的雨。

这怪物最后被一道亮黄闪电缠住身躯又被一头燃烧着烈日大火的巨型雄狼用锋利的爪子活生生掏出了大脑,主脑被掏出后它的身躯开始剧烈挣扎要挣断三一给它下的锁链,甚至一只光是触碰就能摧毁一栋百层商贸大楼的触须缠住雄狼的腰狠狠往地上一摔,在骨头碎了的声音里雄狼眯了眯眼,鼻腔发出不悦的热气,然后随一声震破战场半空风声的狼吼,战场沙石地面焚烧起红莲业火将这怪物全身烧了起来,身上那个触须连带怪物的躯体被烧成黑色的粉末随风而散,吹到了那些退缩在战场外的人类战士的眼前,这是战场最后一只怪物了。

这是阎玫的功勋,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使用多少异能,完美克制住异能失控的风险还将战场迅速肃清,此刻只剩一只异种了,那就是诛凰,乌南尔和周斯年可以解决,他不需要再进入,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战场这最后一个怪物死了之后三一才敢呼吸,他眼泪汪汪瘫坐在地,手都被自己的异能电得发麻了,嘴里还叼着在车里吃了一半没吃完就被阎玫提溜出来打仗的巧克力。

“老大,下回摇人打架提前告诉我啊……呜呜呜我的巧克力差点化掉了。”

“回家了给你买一箱。”阎玫此刻变回人类躯体,身上那套机甲已经破损得开始剥落,露出里面精壮高大的男性alpha躯体,穿着黑色背心与工装裤,他脸上覆面被降下,他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指按着脖子上像项圈样的东西,单手捏碎后才呼吸了一下,而后他掀起额前红发,露出锋利的桃花眼。

眼前是战场后的废墟,满是尸骨和血,数不清的战甲与武器也被埋葬在烂掉的肉里。

阎玫军靴踩地越过这些废墟,他每走一步,身后都有火焰燃烧,在黑暗的被灰色大雾弥散的战场上像最后一道人类之光如破晓烧灭了绝望,他朝灯塔废墟走来,这个废墟里所有人都敬仰而畏惧地恭候他归来。

他面无表情扫过他们,微微仰起下巴,英俊而压迫。

狂欢城这些废物一个月都打不赢的仗,他和他的部下只需要半小时不到。

他指尖开始滴血。

有人颤巍巍问他要不要处理伤口。

他傲慢地点了点头。

军营医疗室内,所有人都出去后,三一坐床边在那舔巧克力,一边听坐床上在那鬼哭狼嚎的阎玫在那举着骨折后被打了石膏的右手在那鬼叫:“啊!!!啊!!!我的娜塔莎!我的宝贝儿!!!你怎么断了!!!啊!!!”

娜塔莎是他的右胳膊。

三一乖乖地看阎玫,“爸爸你放心,娜塔莎没了你还有莫妮卡呢。”

莫妮卡是他的左胳膊。

“神之右手是无法被取代的!”阎玫深沉地拿男人的语气对三一说。

三一不谙世事地歪了歪头。

这时阎玫手上的通讯器传来全息投影。

是周斯年。

三一坐在阎玫身边,眼巴巴看着,“呀!怎么受伤啦?”

“没事。”周斯年浑身是血,他身后是被割断头发的乌南尔,乌南尔短发披肩,肩膀被撕裂了,露出白骨。

斗兽场里一片死寂。

在下一场赤红大雨。

阎玫:“赢了?”

“嗯。”周斯年一边拿帕子擦脖子上的血,一边回答,“她死前好像在保护什么,也许有什么被藏了起来,我跟乌南尔正在寻找,这需要点时间。”

阎玫:“多久?”

“十五分钟。”周斯年精确道。

“那就行,不耽误我回家。”阎玫思索道,“这样我就能早点去见我老婆了。”

周斯年跟乌南尔在屏幕对面翻了个白眼,默契一起挂断了。

通讯结束后,阎玫忽然感受到身旁有一道炽热复杂的目光。

三一边喝牛奶,边拿“爸爸你该不会恋爱了吧”的关爱眼神问问题。

阎玫拿莫妮卡拍了拍三一的小身板,“儿子你放心,我是不会被omega骗的,我装作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只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你别拿怀疑我是恋爱脑的弱智眼神看我,我有自己的节奏。”

“……你有什么节奏啊爸爸?”三一挠挠头。

阎玫想了想,认真回答:“动次打次大大次。”

三一:“……”

三一:“……吸溜。”

喝了口热牛奶缓解阎玫的冷笑话带来的尴尬。

阎玫把三一当空气,他在床上垂眼,看自己小指腹上的银色戒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一吃完巧克力加牛奶了还是饿,就去厨房找吃的了,三一离开后,阎玫才从枕头底下神神秘秘拿出跟观慈音专属的通讯仪器。

他拨通了,清了清嗓子。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沟通。”机械女音无情回复。

阎玫:“?”

又打了一个vip的。

“对不起尊贵的vip会员,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沟通呢。”机械女音热情回复。

阎玫:“?”

他不高兴地查了家里监控,发现观慈音不见了。

“操!人呢!”他从床上站起来,个子太高,脑袋直接撞天花板了。

——

与此同时。

观音城,政府大楼。

顶层,高级待客室。

“来这做什么?徐川那个案子被你以意外身亡的决断结束后,作为奖赏你该休息几天,不必来监察处才对,为什么过来?”观音城城主问。

他坐于高位,手中持笔一顿,抬起眼,看坐在对面的观慈音。

“我希望您能帮我一件事。”观慈音垂颈道。

“什么?”城主闻言眯眼。

室内霓虹蓝的光昏暗不清,观慈音那双蛇般上挑的长眼却清楚可见,尤其那艳红的眼眶,鼻骨的侧面还微微潮湿,像白玉淋了泪,楚楚可怜的美人样子,他没有穿制服,没戴面具,没有持戴银枪唐刀,只穿了一件毫无威胁甚至算得上柔软的袍子,长发侧扎垂落胸前。

他抬起头,修长脖颈没了头发的遮挡便无辜露出,白得毫无光泽,却极为美丽。

观慈音细语道:“我想,去狂欢城。”

“为什么?”城主没有直接拒绝,竟还莫名放轻了语气,纵使他因为观慈音而被阎玫压制,纵使他想起楼遗月临走前对他嘱托过的那句话——

楼遗月不让他放行观慈音,尤其是回到狂欢城。

观慈音想了想,他望着城主,稍纵即逝便低下了头,他坐姿恭敬极了,似乎对面前这位观音城的年迈城主怀有崇高敬意。

“我想我的丈夫了。”他温柔地说:“我想见他。”

还未等城主说什么,观慈音陷入思绪般,蹙了眉,“战场那样危险,他还只是个孩子,不知道会不会受伤呢?我想去见他。”

“楼遗月不会允许我——”城主的话语戛然而止,声线嘶哑如乌鸦,他捂住脖子,剧烈咳嗽着死死看着观慈音。

城主忽然无法呼吸,枯败的皮肤忽然一阵发麻,仿佛有一种剧毒进入他的毛孔,这剧毒并不香,反而脏臭极了,如污泥里的死鱼的气味,却被一股蔷薇花香裹住,变得阴森而甜蜜。

他在失去视觉前看到观慈音起了身,这人总一副优雅端庄的模样,哪怕此刻他在忤逆这所城市的最高领导者也不见丝毫慌乱。

观慈音将桌上一份文件拿起来端详,袖子滑到小臂,露出一颗鲜红如血的小痣。

观慈音放回那份文件的一刹那文件便被焚烧,这时从观慈音身后站出来一个粉发红瞳的少年人,少年人蹦蹦跳跳朝因为剧痛而挣扎翻滚的城主走了过来。

他扣住城主的头骨,笑嘻嘻地歪了歪头,修长且在燃烧粉色毒火的手指抵住唇瓣,对城主天真地说:“嘘。”

“就让他离开嘛,不然你会死在我手上哦。”

第五十五章

得到观音城城主的通行令后, 观慈音与羊舌香夜离开了待客室,走廊一片漆黑,红外线检测仪无法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数百个微米摄像头也早被羊舌香夜用异能损坏并虚假构造出一段监控录像, 从而彻底抹除他们二人的来访。

“通行令简直多此一举,只要我在,两城可以自由往来, 你该知道,我寄生的这具躯体有个好父亲, 他身为立法庭庭长可以为我做任何事, 不仅可以解除你对我的缉查令, 也可以带你回到狂欢城, 不必像刚才麻烦。”羊舌香夜耸了耸肩。

他指尖缠着粉色头发, 一圈一圈将指腹缠得死紧, 血液死闭了他才愉悦松开。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贫民, 哪怕有上民允许, 也无法离开,只有通行令可以。”观慈音声音低了下去, 纤长的脖子埋入乌发, 雪白又麻木。

“可他们都不给我, 都不让我离开观音城,因为楼遗月不让我回去。”观慈音掌心合拢, 将莲花状的通行令攥在掌心, 格外珍惜。

他三年里都得不到的东西, 羊舌香夜却轻而易举。

轻而易举。

“你为什么要跟我联手?身为监察官跟异种联手……呵,算不算背叛人类?”羊舌香夜嘲讽道:“说实话, 我寄生在这具躯体已经一年多了,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听说你杀了很多异种,那,为什么不杀我?”

“我会杀了你。”观慈音讲话总轻轻的,漆黑眼瞳瞥了过来,冷却含笑,“但在那之前我要找回我的家人,只有你能帮我,不是么?”

“是啊,我比你那个没用的丈夫有能耐。”羊舌香夜开心地说,忽而语调下压,“比起这个……我很好奇你刚才——”

羊舌香夜的眼珠在黑夜里亦如红宝石华丽,他眼珠慢慢扩散,弥漫整个眼眶。

“你刚才从那个老头子的办公桌上拿了什么?他晕过去之前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你拿了什么让他害怕?他的出轨证据吗哈哈哈哈。”羊舌香夜捂住嘴,病态睁大眼皮,笑着问,这张漂亮的脸上满是神经质。

“没什么。”观慈音面无表情望着羊舌香夜,“你要看吗?”

他将通行令收回袖子,指尖蓝色光芒微闪,复刻出一张薄纸,他两指捏住边缘,递给了羊舌香夜。

羊舌香夜垂眼看了看。

是观慈音与阎玫的婚书。

拿婚书做什么?拿这玩意儿给楼遗月看?再气死他?那没用,楼遗月那家伙变态得要死,www.youxs.org。

羊舌香夜指腹摩挲纸张,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婚书——

羊舌香夜忽然明白了什么,不止明白了观慈音为什么拿这个假婚书。

还明白方才在基地,观慈音眉眼怏怏与他诉说悲伤的样子。

观慈音那副让他心软的样子,原来都是装的。

观慈音只是利用他跟观音城城主索要通行令,利用他回到狂欢城,再利用他找到观策。

观策……啊,原来如此,观慈音早知道他一直在寻找观策,才放他一条生路,等他替观慈音找到了,观慈音再跟他服软,他自然会心软,再带他去找观策,一家子和和美美团聚?

是团聚吗?

不,不对,在那之后,观慈音会——

“不行!”羊舌香夜很少被欺骗,从来都是他用漂亮的脸欺骗别人,他瞪大眼,兔子般生气了,“你……”

观慈音指尖摸了摸羊舌香夜的额头,红色的细光如针刺入羊舌香夜的额头,羊舌香夜呼吸一窒,痛苦地咬住唇。

缉查令的作用下,羊舌香夜不能违背他的命令,羊舌香夜不能阻止他。

可这只能控制羊舌香夜的行动,思想不可以控制,所以只能用欺骗,让羊舌香夜心甘情愿被他骗,为他做事。

他要回狂欢城。

“不要告诉他,他年纪太小,会伤心。”观慈音垂下眼睫,不看羊舌香夜窥探来的目光。

那目光像在觉得他心狠手辣似的。

“你这是寻死。”羊舌香夜咬牙,意味不明道,“没人会感激你。”

“没关系,只要人类活着,我可以付出一切,我的生命本来就很卑贱,什么都不值,我会为他们找出一条出路,在我死亡之前,在我的尸骨被风吹落世界每一个肮脏的角落。”观慈音虔诚又温柔地回答,“就当我谢罪好了。”

www.youxs.org,慢条斯理卷起放回袖子。

羊舌香夜忽然扯住他袖子,五指紧攥,咯吱阴森,“我改变主意了,你不能回狂欢城,你他妈敢跟那老东西同归于尽,观策一定会恨你,他等了你十年,不是等你去死。”

观慈音指尖微顿,他摇了摇头,“没关系。”森*晚*整*理

他转回身去,慢慢朝前走去,那里的路越来越黑,越来越狭窄,这里是顶楼,顶楼是观音城,是人类中最高的阶级阶层,这里又冷又静谧,连窗外的月光都更傲慢。

观慈音却不是。

羊舌香夜站在原地,观慈音离他越来越远,他看着观慈音的背影,这孩子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后腰,腰太细了,躯体也那样瘦,羊舌香夜可以看到他后足跟行走时的凹陷,握一把骨头就能漂漂亮亮碎掉似的,走路总是没声音,举手投足也格外优雅,优雅到了毫无生气的地步,是被训出来的,一定受了很多苦,挨过打吗?

这孩子从小就命不好,长大了也没养回来,病怏怏的,讲起话来也轻声细语,跟被欺负的可怜娃娃一样,总被人欺负,又不会反击,傻死了。

羊舌香夜上回催眠观慈音,让观慈音杀了一个少年时欺负他的alpha,那alpha好巧不巧被异种寄生,算不上人类了,不是人,可观慈音之后清醒过来还是难过了。

别人看不出来,可羊舌香夜知道他难过,为了那个扯他进入人生地狱,把他卖给楼遗月成为傀儡玩具的人生地狱的alpha,观慈音十六岁那年从圣洁的神仙成了泥巴地里人人唾骂的脏莲花。

观慈音该恨那些人才对,不该难过,不该哭,不该躲起来一个人哭,哭都是没有声音的,咬住手腕蜷缩在角落,泪珠都是一颗一颗往下沉默地掉。

这时走廊边缘苏醒出几丝血红色的昏光,一丝一缕往半空纠缠起来,成了一束盛开的血莲,观慈音微微侧脸,他望向窗外,蝴蝶蓝袖遮住面颊,腮边红痣如血艳丽,他薄唇轻启念了什么,木屐轻移,足下泛起一阵花瓣般的涟漪,在这漆黑走廊如神官祭祀,美而虚妄,宝蓝色的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开来,而后自下而上笼盖起他的躯体,他的躯体慢慢变得透明,像一尊清冷又悲悯的雕塑。

他的躯体越透明,脖子上那个锁链越明显,这锁链压得他似乎很痛,他跪坐在地,透明的身体上所有亮光向四周散去,如数不清的蝴蝶振翅高飞,它们飞出窗外,停在虚拟天棚,将观音城保护了起来。

虚拟天棚的四个角落下的巨大神像睁开了眼,诸天古佛的眼中刻塑出鎏金梵文,梵文四散到了观音城的每个角落,所到之处一切异种都被抹杀。

羊舌香夜在政府大楼的走廊里感受到了他同胞的死亡,他不痛不痒,只盯着观慈音,观慈音的躯体彻底透明,如一缕幽魂,他向前一步,只握住一把稀碎的光,碎得尖锐又无情。

观慈音不见了。

碎片被羊舌香夜握在手掌,把手指扎破了,粉色的血甜甜往下滴落,他低声骂了句操便跟了过去。

——

彻底与阎玫结束通讯后,周斯年与乌南尔进入斗兽场的鹰巢,鹰巢是所有看客台的最高层,每一层的椭圆拱门内侧都有狼虎豺鹰的雕塑,显得狠戾而血腥。

尤其鹰巢,周斯年和乌南尔来到一个拱门内,可以看到里面的墙壁都被血浸入得深红,脚下还踩着男性和猛兽的尸骨,至少一千年了,这个斗兽场在一千年前为罗马贵族的赏乐胜地,一百年前异种降临后,人类动用科技创造浮空城割走一部分土地来到半空,这个斗兽场就被划分给狂欢城,斗兽场辽阔而坚硬,成了狂欢城的边境线,这里曾发生过数次战争,无论是异种入侵,还是人类自相残杀抢掠土地与资源。

他们二人在肃穆沉默的斗兽场里有些渺小,是人类面对自然与历史的渺小,这里太巨大了,一时半会无法找到他们的任务目标。

乌南尔蹲地上,指腹勾着枪,点了根烟,脸上还在流血,是诛凰死之前拿鞭子甩她脸上的,深可见骨了。

她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道:“那家伙叫诛凰是吗?我还挺喜欢她的,可惜了。”

“异种不值得怜悯。”周斯年戴上检测镜,在鹰巢的最高处俯瞰整个斗兽场,包括大厅中央舞台那个后心口被尖锐高石刺穿躯体,死不瞑目抬起头,望着天空的诛凰。

他们在一小时前进入斗兽场,在大厅那个垂挂着红色绸缎与金丝缎带的舞台上见到了诛凰。

她身后没有一只异种,都被阎玫亲手杀绝,阎玫平日总吊儿郎当的傻逼样,可他战力太过强悍,是目前人类中的战力巅峰,他逆转局势太迅猛,入侵狂欢城的所有异种除却诛凰都被肃杀,诛凰甚至无法与同胞进行求救。

又或许,她拒绝求救。

她此时孤立无援却毫无败意,一袭红裙摇曳,乌发如云朝乌南尔和周斯年走来。

这是一只几个月前将阎玫脑袋掏了的b级异种,她不强大,那次只是巧合罢了,但她似乎非常愚蠢,觉得自己这一次也能赢,她没有躲,在她一己之力重伤周斯年和乌南尔后,周斯年冷静地完成了反杀,乌南尔一枪射穿她头颅,损坏她的大脑。

她要死了,可是她的眼没有在看对手,只看着一个角落,这时她的一只眼球忽然肿胀流血。

“不行……哥……别出来……”她死之前跪在地上痛苦地捂住眼,光滑的皮肤溢出密密麻麻的鱼类鳞片,是凤凰灯鱼。

周斯年意识到了什么,他抬手,让乌南尔后退。

凤凰灯鱼诞生起便为兄妹,其中一只陷入生命危险,另一只哪怕已经死去也会起死回生一段时间会为之复仇。

周斯年记得几个月前在地面战场,阎玫杀了诛凰的哥哥,叫残凤,残凤此刻是要从诛凰眼里出来救妹妹的。

可诛凰拼命捂住眼,不让他出来。

为什么?

诛凰颤颤巍巍站起来,脑袋已经没了一大片,一张脸上半是张扬的少女面孔,半是红色的鱼类面容,一颗鱼眼被她捂住,她全身都是枪洞,往外流出许多鱼鳞,她朝乌南尔走了过来,“杀!杀了我!”

乌南尔警惕眯眼,她五指紧攥。

这时诛凰跪在她面前,那只没被捂住的少女的眼里满是乞求,“哥哥出来……为了救我,一定会吃了那个孩子……不要让他吃……杀了我……杀了我——哥哥就不会救我——”

乌南尔和周斯年没有回答。

诛凰忽然扯了扯嘴角,她的脸开始腐烂,有一股污臭的鱼腥味,她哑声道:“我输了……就输了……我早就不喜欢这种……这种——主宰世界没什么好的了……不好玩,我想跟银蝶儿……在一起。”

“银蝶儿?”乌南尔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看见诛凰那只鱼眼里钻出一只枯槁的男人手臂。

遍布鳞片,还有一只猩红愤怒的眼。

“别动我妹妹——”这时这只手开始往诛凰的眼球外挣扎,它要出来,但要吃掉一个小孩子的尸体才能真正起死回生,才能得回异能,才能保护妹妹。

这是残凤最后的生命意识,是他为妹妹做的最后一层保护。

只要吃一个小孩,他就可以保护妹妹,杀了眼前两个人类,和妹妹回到深海,回家。

“哥!不要吃掉那个孩子……”诛凰忽然发出尖叫,她扯住眼球里出来的那只手,她后退着,高跟鞋已经断了跟,修长的小腿上满是青色的血丝,像是作恶多端的符印,她往后一步一步,一边哭,一边说银蝶儿对不起。

她的头发满是血,粘腻垂下去,她的肩膀开始失重,快要被她哥哥抢走意识与控制权,千钧一发之际她捂住眼球向后倒去,后心口直接被斗兽场上那颗尖锐的锋利石头戳穿。

诛凰死后,周斯年跟乌南尔一直待在斗兽场。

诛凰死之前一直在保护什么。

他们要找到答案。

十五分钟后,最终在地窖找到了答案。

斗兽场最底层的地下室里那个用来关押野兽和角斗士的地窖里,他们一走进去,吱呀推开门,发现室内铺了一张粉色地毯,地毯上坐着个在看动画片的小女孩,小女孩笑得天真浪漫,怀里抱着个奶瓶,被细心装满,冲泡得很完美,她慢慢喝着,跟着动画片里的卡通人物摇头晃脑唱着儿歌,麻花辫跟着小脑袋晃来晃去。

她的右麻花辫上有个拿银色发带绑成的蝴蝶结。

乌南尔推门而入时,小女孩先喊了一声妈妈,发现不是,才遗憾地低下头。

乌南尔蹲下,试探地问:“银蝶儿?”

小女孩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呀?我妈妈告诉你的吗?妈妈呢?她说好要和我一起看动画片的,怎么还没有回来?”

站在门外的周斯年移开了目光,“乌南尔,带着孩子走。”

乌南尔忽然眼眶一酸。

她这才明白诛凰为什么自寻死路也不要她哥哥为她复仇,那样野心勃勃曾在战场对着他们放出狂言要成为世界新主宰的异种,如今却为保护这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献出她的野心与生命。

斗兽场。

大厅。

诛凰的嘴里还在流血,她这张腐烂的人脸上有一只正在渐渐焚烧成灰烬的男性胳膊,是她哥哥。

“哥……”诛凰大哭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没用……如果我狠狠心,哥你去把银蝶儿吃掉,我们就能赢了……可是……可是我舍不得,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知道她是人类我该恨她,该吃了她,可我就是舍不得,她把我当妈妈,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是不是背叛主人了……哥……对不起,哥……我害你和我一起输了,我们要死掉了……你别讨厌我……哥,我们还是兄妹好不好?哥——我们下辈子也——你不要讨厌我……”

哥哥最后一缕灰烬在散去前抹掉了她眼尾的泪水。

叮铃。

诛凰在真正死亡前听到了金色铃铛摇晃的声音。

诛凰的喉咙已经撕裂了,她捂住脖子,费力地抬起勉强算作人类的手指,上边畸形又污臭,脏极了,她不敢触碰主人,只卑微道:“主人,替我养那个孩子好不好……我……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我就是……主人,我是不是背叛您了——我不要——可、可银蝶儿,我放心不……”

她话还没说完,血从嘴里流出来。寄生的人类躯体迅速腐烂,她手臂颤抖垂下,蛆虫从她的全身上下长出,美丽的女人皮囊被蛆虫吞噬,变回这具被寄生的人类躯体最开始的那个中年臃肿的样子。

两具皮囊相互交叠,最后成了一位母亲。

眼睛一眨不眨了。

她的主人俯身,温柔合上了她的眼。

“睡吧。”

——

斗兽场外。

开了越野在这儿跟三一在此等候的阎玫摘下墨镜,看到周斯年跟乌南尔出来了。

三一睁大眼,“乌南尔怀里抱着个什么玩意儿?”

周斯年和乌南尔走近了。

三一看清了。

三一睁大眼,咿咿呀呀说不出话。

阎玫双手抱臂,眉尾不耐烦挑起来,金瞳睥睨乌南尔怀里这个小不点。

他太高了,面容生得又太不亲近,银蝶儿害怕得把脸侧过去。

“给我一个解释。”阎玫先冲小孩扯了个好脾气的笑,把人哄笑了,才指着周斯年和乌南尔指指点点。

两个人跟血人一样浑身是伤,可他还是毫不心软地说:“我让你们去杀异种,你们厉害啊,一小时不到给我造了个小孩出来?你们他妈的给小孩喷了生长激素啊?一小时长那么大了?”

周斯年拿“你傻逼吗”的眼神看着阎玫。

乌南尔愈发抱紧小孩,“别跟这红毛非主流一般见识,乖,姐姐带你玩游戏好不好?”

“我当然知道这小孩是你们捡回来的,我只是活跃一下气氛嘛,毕竟你俩摆个死人脸,尤其乌南尔,你是不是哭过?”阎玫把蹲地上正在剥巧克力包装纸的三一提起来,把巧克力夺回来给银蝶儿吃。

三一眼泪汪汪低下头躲周斯年身后了。

“不管怎么样。”阎玫拍了拍乌南尔怀里的银蝶儿的脑袋,“以后跟着我们吧。”

“我想妈妈了……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接我呀?”银蝶儿接过巧克力,没敢吃,只乖乖问阎玫。

“会回来的,在那之前我会把你带回观音城,我老婆会照顾你的。”阎玫嗅到银蝶儿身上的异种气味后一瞬了然,他装作不知情,安慰了几句。

阎玫很会装不知情。

“我老婆?”银蝶儿牙牙学语。

“是我老婆。”阎玫弯腰,对银蝶儿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语气骄傲,“我老婆漂亮、贤惠、温柔,他呀,可喜欢小孩子了,一直想跟我生一个,等我回观音城了,第一件事就是造小孩。”

阎玫说完见这小孩手里捏着巧克力不吃他握住银蝶儿的手,把巧克力喂小孩嘴里,小孩得到允许了这才敢吃,吃得腼腆又乖巧。

“什么叫造小孩?”她跟阎玫一下子混熟了,要从乌南尔怀里出来,要阎玫抱。

阎玫抱过小孩,在怀里抛了抛,小孩笑得乐颠颠的,他桃花眼眯起来,神秘兮兮对小孩说:“造小孩就是,先让老婆躺平,然后我——”

乌南尔扣住他脑袋往下猛地一按,她夺回银蝶儿,“别跟小孩子说这些!”

阎玫刚抬头就听到远处那个数据重塑后重新出现的灯塔里听到一声爆破。

三一竖起耳朵,他蹭的一下从周斯年身后跳出来,以为灯塔被新一波异种入侵了。

“别怕,不是异种,也不是匪徒。”阎玫却抬手,沉着冷静地嗅嗅鼻子,“是我老婆。”

“他在给我做家务。”

众人沉默片刻,异口同声:啊?

阎玫拿“你们不懂结婚有多好的”眼神瞟他们一眼,然后自己上了越野,把众人一脚踹进车里,自己开车,油门踩到底猛冲到灯塔。

灯塔重新建好了,阎玫甩下众人进了房间,发现观慈音果然在他房间,果不其然,被子、花瓶、游戏机、甚至桌子都碎了,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武器。

爆破源头就是武器,一个是观慈音在打扫卫生时不小心摔地上意外开了开关的机关炮。

这炮只专门轰铜墙铁壁的,观慈音不知道开了哪个开关,估计是最猛的,灯塔刚建好,阎玫所在这房间的墙就轰塌了。

阎玫的小窝彻底报废,墙摇摇欲坠,观慈音在废墟里脏了脸,雪白一张脸跟糯米糍沾了灰面面一样,他身体不好,受了点灰就捂住鼻子咳嗽。

阎玫单手挡住往下塌的房梁,他揽着观慈音的腰把人抱出来,幸亏就房间塌了,走廊还没有,这一层又都是他的区域,那些人哪怕听见爆破也没敢上来。

观慈音自觉做了错事,他被阎玫揽住腰也没挣扎,乖乖被抱着。

阎玫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来做什么?”

“我……我想见你……。”观慈音在阎玫怀里捂住鼻子,还在细细咳嗽,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尾音有点哑,像埋怨,“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不喜欢。”

阎玫捂住他的下半张脸,拍了拍他的后心口,“慢慢呼吸,别急。”

观慈音呼吸平稳了,阎玫拿帕子给观慈音擦脸,这omega的鼻子又凉又软,擦上去手感可好了,他爱不释手似的来回蹭了蹭,鼻尖就红了,可怜兮兮的。

“来就来,他们伺候你就行,做什么家务,有我在,至于吗?”阎玫说。

“可我想帮你。”观慈音说完才看到阎玫胳膊上的伤,阎玫披了件大衣,可是胳膊上的绷带还是隐隐可见。

“阎玫,你的胳膊怎么了?”

“断了一下,没事儿。”

“疼吗?”

“你吹一吹,就不疼了。”

阎玫只是开玩笑,谁成想观慈音真的给他吹了,观慈音在他怀里踮起脚,唇抿了抿,小心翼翼掀开阎玫的大衣,嘴对着绷带细声吹了吹,“呼——呼——呼——”

阎玫直接立了,他要做点什么时,走廊忽然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同时抓着观慈音的袖子,喊观慈音,“你就是我的新妈妈吗?”

“妈妈?”观慈音不明所以,他垂眼,看这个小孩子。

三一跟乌南尔连忙把孩子抱走。

阎玫连忙给观慈音解释,解释这娃儿是乌南尔从诛凰那儿捡回来的,不是他乱搞生的,还列了科学依据证明一天时间没法生出人类幼崽。

解释完之后观慈音蹙眉,他望着阎玫,看着阎玫的脸,很同情地说,“真是可怜。”

“阎玫,我们可以收养她对吗?”

第五十六章

收养她?

一个父母双亡、年仅五岁、从未接受人类系统教育的贫民窟出身的卑微beta, 如果她被观慈音收养,那么她也会是阎玫的女儿,阎玫不想要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 更何况她还曾被诛凰养过一个多月, 鬼知道有没有被诛凰同化?要是个卧底呢?要是与别的异种里应外合窃取狂欢城情报呢?不可预知的危险太多了。

阎玫不愿意收养银蝶儿。

这世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可怜人多了去了,阶级制度已经长达五千年甚至更久, 在人类诞生意识到那一刻起就有了尊卑之分,贫民与上民有不可跨越的鸿沟, 哪怕如今到了人类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 上民也没有放弃制度垄|断, 继续剥削贫民为他们奉献一切, 阎玫不是圣人, 他做不到拯救, 他也不愿拯救,他就是这么坏。

但是……观慈音能不能别拿这种眼神望自己?

这眼生得本就含情, 病怏怏得蹙一双纤细的眉, 眉尾勾勒起眼尾,眼尾那些许尖锐的睫毛下垂, 深黑色的眼睫与眼尾潮红交错起来, 眼睑生得粉润无暇, 他不讲话,只安静望着阎玫, 眼珠稍稍往上抬, 只恰到好处得抬出一点矜持的、波光粼粼的似心疼的情绪。

观慈音觉得银蝶儿可怜?

阎玫忽然想起观慈音的身世, 同命相连吗?

阎玫金瞳不耐烦地往上翻了翻,戾气重, 眉眼傲,观慈音却好像知道他在心软,观慈音双手搭在他脖子,环住他脖子踮起脚,凑在他耳边细声道:“阎、玫,你怎么不回答我呀。”

服了。

“可以养。”阎玫松了口,他话锋一转,变得固执起来,“但我说真的,以后咱有自己的孩子了,你不能偏心,得对咱孩子更好才行,你跟我发誓,不能偏心。”

走廊太空荡,上下两层却都衔接起热闹,因为这场战争赢得了胜利,他们可以回到狂欢城与家人团聚,他们奔走的脚步声格外重,哒哒哒隔着建筑物踩在了观慈音的心口。

观慈音安安静静望着阎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低下头,唇格外细微地动了动。

“我不……偏心。”观慈音慢慢说。

阎玫轻佻道,“说到孩子我想起来了……慈音,我们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子呢?希望他和你一样漂亮,我会对他好,他会比我们幸福。”

观慈音面颊忽然苍白,可他的脸太小,低下头,黑发就散下来,遮住他的面颊,如冰塑得圣洁,偏偏腮边红痣生了入骨的媚,这种美人,什么都不做都是种致命勾引。

阎玫俯腰,就着这个姿势把观慈音慢慢后压,压到栏杆上,他体格太大了,压下来直接把观慈音圈在这个狭小领域,他长指勾起,捧着观慈音一缕长发嗅了嗅,观慈音任由他嗅,从长发到了发尾再到后颈,阎玫的金瞳晃出餍足的光,他凝视观慈音雪白的后颈,隔着这薄薄的遮住所有信息素气味的阻隔贴,尖牙咬住腺体,舌头粗糙地舔|舐上去。

观慈音的手忽然一僵,冰冷的掌心本勾着阎玫的脖子,此刻却不知为何,仿佛受了刺激忽然一阵颤栗,他闷哼出声,一阵细细喘出来的呼吸声在阎玫耳边如艳鬼让他愈发咬紧这腺体,隔着阻隔贴都感受到了柔软的触感,是一团嫩得要命的肉,那样细小,那样可怜,被阎玫凶狠咬住,如野兽进食。

“阎玫……不要……”观慈音十指抓进阎玫的后背,指尖掐出了红痕,他被咬住腺体太难受了,双瞳都涣散开来,他根本站不稳,木屐都散乱在地,洁净的白袜子踩着地,他眼前一阵模糊,除了那个废墟般的卧室,就是余光那一抹血红色,那是阎玫的头发,恣意张扬,耀眼洒脱,又最为混账。

“我不要……疼。”观慈音声音低了下去。

“不是爱我?不是要跟我生孩子?不是因为想我才来这里找我?事到如今说什么不要?”阎玫还咬住那腺体,把观慈音咬得面颊都烫了起来,这冷血动物也会被刺激出热欲,他分明没有做什么,就让观慈音成了这个样子。

alpha和omega天生就契合,天生就有求偶与繁殖的本能,这是人类延续的基因产物。

alpha可以标记omega,让omega终身成为自己的所有物,omega会终身带上他的标记,宣告他的伴侣有多么自私,占有欲多么得可怕。

观慈音呜咽出声,被咬住一块肉就让他疼成这样子。

阎玫金瞳微眯,瞳孔边缘竖起的一圈阴森的红光,桃花眼没有风流,只有控制欲,他好像陷入了本能,想在这里彻底得到观慈音,他的体格,他的信息素,他的力量足以让观慈音无法挣脱他,他可以强行——

阎玫的后背忽然没了疼痛,观慈音没再抓着他的后背,观慈音松开了手指,他抬眼,那样忍耐地望着阎玫,他忍得太狠了,一丝喘息也不再泄出来,嘴唇都被咬破了,雪白的牙齿带了难得的锋利在与阎玫的对视里滴下了血。

观慈音捂住后颈,他慢慢后退,修长的脖子上满是红热,他一言不发,艳丽的面容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柔情,他是冰冷的,无情的,哪怕双眼因为剧痛还在流下眼泪,哭起来是真的漂亮,震人心魂的漂亮贯彻在泪珠的坠落里一颗一颗沿着瘦削的下巴往下滑。

阎玫电光火石间被浇下一盆凉水,他皮肤都开始发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气还是委屈,他只知道观慈音不愿意。

观慈音不愿意。

不愿意和他做,不愿意被标记,不愿意和他产生任何接触,从外到内,至始至终,都不愿。

阎玫唇瓣微扯,“哭什么?搞得我像在强——”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观慈音捂住后颈的手落了下来,像是贞洁的圣子放弃了负隅顽抗,他脚踝都在颤抖,那样细微的颤抖宛如雪被烈火焚烧折虐后的心如死灰,又像在赌一个最微茫的希望,观慈音自己脱下外袍,只穿一件雪白得几乎透明的内袍走回阎玫,他抬头,沾了血的唇瓣张开,舌头含水又薄滑,生疏地舔了舔阎玫的下唇瓣。

他不会接吻。

——滴。

灯塔外永远无法消散的黑色浓雾如地狱恶鬼被狂风骤雨囚困起来,斗兽场的废墟还存留在此,一阵喑哑的缠绕在那人踝骨上的金铃轻轻响了起来,如一曲上古神歌以最温柔的曲调贯彻天地。

第五十七章

斗兽场。

神的脚踝上金铃叮铃铃地随夜中红雾喑哑晃动, 祂的掌心提着诛凰的头颅,修长的脖颈微微侧过去,祂望着斗兽场荒凉的废墟, 如遗憾般叹息出声, 这声叹息太过神圣幽深,穿过层层红雾,到了观慈音的耳畔。

【回到我身边。】

神说。

观慈音状若不知。

他眼里好像只有阎玫。

只有自己的丈夫。

“阎玫……你不要生气好不好?”观慈音的舌尖薄得跟蛇一样, 光滑且冰凉,舔上阎玫的唇瓣时, 阎玫十指攥紧, 咯吱一声青筋暴起。

“亲我就亲我, 干什么哭这样难过?为父亲守身如玉呢?”阎玫拽住观慈音的胳膊, 把人直接扯过来。

他的手指捏住观慈音的下巴, 这omega实在太脆弱了, 他光是摸着这下巴都不敢再用力,生怕咔嚓一声把这玉一样的玩意儿捏碎了。

这玩意儿还是他老婆。

“你让我有点伤心了。”阎玫挑了挑眉, 没心没肺地耍无赖, 语调磁性,字眼无耻, “昨晚还说爱我要为我生孩子, 现在我只是隔着阻隔贴咬你的腺体, 你就哭成这样子……你在父亲面前也这样哭吗?他会怎么哄你?”

“阎玫——”

“你那什么语气?你又要哭?”

忽然阎玫感觉自己指腹有点冰,垂眼眯了眯, 发现是观慈音眼里的泪水一颗一颗滑下来落入自己指腹了, 一声不吭, 执拗又委屈似的咬紧牙关,眼眶湿红抬起来望着自己。

“没有……为你的父亲。”观慈音哑声道, 他讲话太轻了,听不出起伏,脾性也没有。

乖得要命,任人欺负。

他被未经允许便咬上自己腺体的alpha冒犯了,可他的生气却不是瞪人,而是望人,睫毛低垂,眼尾耷拉,细眉轻蹙,雪白的一张脸湿淋淋满是泪,望人会望出梨花带雨的怜欲,而不是心狠手辣的威胁。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里衣,在如今这个臭氧层早因陨石群与辐射破坏的衰败星球里,在这灯塔外为零下三百一十七摄氏度、塔内哪怕安装了供暖设备的庇护所也无法保证绝对温暖,尤其对冷血动物而言。

会冷得没有知觉的。

可他却脱衣服了,可怜巴巴站自己面前。

目的很明显了。

给操。

愿意。

阎玫却没继续。

骗子。

阎玫眯了眯眼,一张英俊年轻的脸下满是阴鸷,他骨子里的戾气快要因为观慈音这个所谓的吻而暴走。

如果不是你漂亮……

真的会杀了你的。

阎玫一直是个疯子,从小就是,睚眦必报、傲慢随性,从来不会怜悯别人,只会为别人的痛苦感到兴奋和嘲讽,这种人不适合在名利场玩权,他不屑阴险,不玩心计,只会当着你的面把你的骨头连皮活生生剥开泄愤,他最适合的是战场,天生的战争兵器,所以楼遗玉收养他成为名下唯一的独子,拥有了狂欢城的继承权并成为战场第一指挥官,他的使命便是用血肉之躯为人类开一条生路,人类要在他的带领下回归地面,异种要在他手中终结才行。

他的身负重任的救世主,救世主最不能拥有的便是失控,尤其是身为alpha对omega本能的着迷,那是弱点,是软肋,也意味着死亡终于开始攀附他这具年轻优越的躯体。

战士有了弱点,坟墓也会接踵而来。

让战士拥有弱点的是美人。

尤其是流着泪,一边脱衣服一边无助可怜朝自己步步走来的美人。

美人的泪水并非示弱,而是一把裹了色相的匕首,一刀一刀瞧着温柔,扎进心口仿佛不会疼,还会因为美人那张脸而血液发麻,可血流尽了才会发现自己早就没了命,变成孤魂野鬼飘在空中,一个字也发不出地声嘶力竭满怀恨意瞧着美人冰冷着脸丢了手中匕首,雪白的足踩着地上那具心脏早已千疮百孔的尸体,这时孤魂野鬼才能看清美人的真面目。

面若观音,心如蛇蝎。

太会骗人,狡猾极了。

阎玫从来不信温柔刀。

他肯信,只是他乐意。

他不信,也是他乐意。

他现在就懒得信了。

观慈音演得未免太过分了,偏偏让他烦躁至极,他舍不得说狠话,他也没法发怒。

他像一头困住的狼到了穷途末路,饿到要死了,观慈音掌心有一块肥美的肉,观慈音蹲下,温柔抚摸狼的头,让狼学狗叫,狗叫了就给狼吃的,给狼奖励。

阎玫才不狗叫。

他松开观慈音,他往后退了一步,军靴带了恶劣的少年心性踏出阴森一声,把观慈音吓到了一样。

观慈音连忙向前,双手抱住他的腰,脸蹭着他的胸膛,带了点闷声翁气的鼻音,“别走,我不哭了……阎玫,别走。”

“不走,我疯了要甩下你?你千里迢迢找我,我走什么?舍不得。”阎玫这才笑出声,英挺的侧脸有个酒窝,病态又不耐地酝酿出一池骇人的意味。

他俯身,高大的体格阴影遮蔽下来,鼻息贪婪抵住观慈音的鬓发,嗅到了自初见那晚他救下从千米高空跳楼的观慈音时便嗅过的香味。

“您……”观慈音被阎玫嗅鬓发的姿态吓到了一样,他眯了眯眼,瞳孔在上下眼皮的漂亮缝隙间像一粒宝石华美,又如蛇的猎瞳麻木不仁。

“阎玫,您……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不会和你父亲纠缠的,我是你的妻子,不会为他……守身如玉。”他像在解释,为自己年轻冲动的丈森*晚*整*理夫解释自己作为他父亲情人时的误会。

阎玫侧目。

他听到观慈音轻声细语对他说,如妻子的最隐晦最难以启齿的秘密,“我是……第一次。”

“阎玫,我害怕,刚刚……才,才推开你的,你的手指就让我很疼了……我不知道……那个……会不会更……”观慈音肩膀微颤,无措似的。

就仗着你漂亮吧。

“我不喜欢强迫人,你害怕,我就不做。”阎玫眼珠往上翻,他直起身,炽热的掌心宽大又些许粗糙地摸着观慈音的长发,在观慈音慌乱垂下眼的动作里他舌尖舔齿,混账般往里摸到了后颈上的腺体,这腺体还贴着阻隔贴,贞节烈妇般不肯让阎玫看。

烦人。

不给亲。

不给摸。

还可怜兮兮地装委屈。

就仗着你漂亮吧。

阎玫烦躁想。

因为你漂亮,最初遇见你,才没有杀了你。

因为你漂亮,所以你才成为了我的妻子,可以与我共享我的权力与地位。

因为你漂亮,我才没有计较你的利用。

因为你漂亮,我才愿意装傻陪你玩过家家一样的游戏。

他知道观慈音今夜来绝对不是单纯地想他。

绝对是有利所图。

和索要羊舌香夜缉查令时的利不一样,观慈音像是从他这里尝到了甜头,变本加厉想要更多了。

可是索要更多,就该贡献更多不是么?

装哭能得到什么?能得到他不干他,还有他的怜悯。

他的怜悯有什么用?

不是一开始最讨厌他的怜悯吗?

观慈音的信息素还历历在目。

阎玫的信息素却没有出错,也没有失控,他冷静极了,这是军校严加训练的成果。

他不是那种轻易臣服于信息素的alpha。

他比普通alpha强大太多,也自制太多。

他冷静地想起一个问题。

“观慈音,那晚到底为什么跳楼?”阎玫面无表情算起了旧账。

“什么跳楼呢?说这个做什么……”观慈音轻抬下巴,无辜地望着阎玫。

阎玫唇瓣微扯,金瞳天生却带笑,“父亲阔别三年来观音城找你的那一晚,为什么跳楼?一跃而下,是想死?还是别的什么——你一会儿……慢慢贴着我的耳朵,告诉我好不好?”

观慈音眼皮敛下,皮肤冰凉。

“那晚跳楼,究竟是为了求死,还是为了让我心软出面救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那个晚宴,我在看你。”阎玫笃定道。

观慈音双眼微睁。

“紧张什么?开个玩笑而已。”阎玫耸肩,慢悠悠道:“毕竟那晚啊,可是我们的初、见,那样漂亮冷淡的一位监察官竟然要跳楼,我怎么能舍得呢?所以我救了你,遇见了你,和你结了婚,我们未来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很奇妙不是么?初、见那样重要,我今晚怀念一下,也不算突兀。”

阎玫把初见二字念得太重了。

“太久了,我都忘记了。”观慈音在良久的沉默里忽而轻笑。

“是吗?”阎玫皱了皱鼻子,嘟囔道:“就我记得,太不公平了。”

“不说这个了呀。”观慈音踮脚,鼻尖蹭着阎玫的下巴,他双手搭在阎玫后颈,“阎玫,你背我走好不好?我的大腿……昨晚伤到了。”

他身上穿得太薄,行走时大腿摩挲时阎玫早就看见了大腿内侧那道伤痕,是红线绑出来的,死紧死紧那种勒出软肉的绑法。

“怎么伤的?”阎玫这才装作刚刚发现这一事实的样子。

“没什么……自己捆绳子时,不小心太紧了而已。”观慈音回答。

阎玫被他转移了话题。

阎玫不再继续那个初见跳楼的话题。

他满脑子都在回味观慈音大腿上的那个明显被男人用力攥过的痕迹,他心里发酸,他发怒,可脸色面无表情极了,语气依旧轻佻,“自己绑的?我还以为是被攥出来的,比如哪个男人趁我不在——”

“冤枉呀。”观慈音的气音在夜里绵绵挨近狼崽的耳,他道,“老公,我绑绳子,只是为了你呀,你不喜欢看我绑大腿的样子么?到时候你亲自扯开,我什么……都给你看。”

“冤枉你?”阎玫瞳色幽深,鲨鱼齿森寒露出,他单手插兜,歪了歪头,“我哪有在怀疑你?开个玩笑,当真干什么?”

“我觉得,您好像真在怀疑我,别怀疑我,我会难过的。”观慈音这张美艳的脸上还流着泪水的痕迹,湿法蜷曲了一缕黏在脸庞,衬得矜持且温婉。

温柔的嗓音与一双世界上最冰冷的眼珠交相辉映,成为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勾引心魂的魅力。

他太矛盾,太模糊了,雾里看花一样看不清。

“我没有怀疑你。”阎玫一板一眼道。

“谢谢您。”观慈音这才安心一些,他站在寒风里,长发都遮不住他的躯体。

阎玫扶着观慈音,他随性脱下西装大衣,披在观慈音身上。

观慈音身上跟没穿一样,体格本来就单薄,在这儿站一会儿怕是会冻成冰塑。

穿件衣服再陪他演戏行不行?

“慈音,如果我真的怀疑你,你也不用这么害怕,我不是父亲那个混账,不会打你,我任由你打。”

阎玫的桃花眼轻杀笑意,吻了吻观慈音的面颊,把那粒腮边痣上的泪吻掉了。

“我是好孩子。”阎玫有点暧昧道。

一个吻痣,一个舔唇。

你看,他也不会接吻。

“我不打您。”观慈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不怕您。”

他又在说敬语。

阎玫捂住脸哈哈笑了笑,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金瞳的色泽也越来越深,信息素的气味都收不住了。

他有点回味观慈音了。

他想听观慈音真正的哭声了。

这诱发了观慈音的信息素。

观慈音捂住后颈,有些孤寂地站在这里。

阎玫啧了一下。

不能留这里。

观慈音是这座灯塔唯一的omega,如果别的alpha闻到他的信息素,后果无法设想,阎玫一把抱起观慈音,朝电梯走去。

走廊那件他父亲送给观慈音的蓝色袍子被风吹拂起来,像一只漫无目的,不知道去向何处的半腐蝴蝶。

灯塔,地下三层,停车场。

越野车被从内封锁,两股信息素一红一蓝互相纠缠起来,红色的带了血腥味的信息素如一根细线缠绕在观慈音的手腕上,观慈音的手腕发疼,他要挣开由阎玫信息素粗暴制成用来控制他行动的线,可他从阎玫的脸上坐起来后,阎玫就把他抱在大腿上,周身再无可以依靠之物。

他只有阎玫,如果轻微挣扎一下,他也许会掉下去,越野车的构造不好,又宽又高,掉下去阎玫也许不会接住他,会很凄惨地双腿发软落在地面,到那时阎玫也许会垂下眼盯着他,一眨不眨,眼珠都不带分毫移动,金瞳里会是什么情绪呢?嘲讽还是凉薄呢?

谁在乎呢?

观慈音趴在阎玫怀里,些许悲伤道:“阎玫,你会不要我吗?会把我丢给别人吗?”

“我为什么那样做?”阎玫皱眉,语气有点不好。

“因为你的父亲对我做过那种事,阎玫,我害怕,我被他丢了好多次,他一点也不爱我,我只有你了,你会留下我对么?”观慈音扯起身上白袍,穿严实了才好,他坐在阎玫大腿,与阎玫面对面地露了一个温柔的笑。

乌黑的发洒下来,缠在阎玫血红的发丝里,他不哭了,可脸色还是白玉淋红,多了往日无法欣赏到的致命媚态,这种媚是风吹雨打之后引人折|虐的要人命的。

“阎玫,不要离开我,我不会欺骗你,也会……什么都让你做的。”

阎玫的喉结动了一下。

他舌尖还在回味观慈音的水。

“我不会离开你。”阎玫说。

妈的服了。

每回怀疑观慈音都会失败,他懒得怀疑了。

随便吧。

阎玫烦躁地想。

不怀疑了,怀疑有个屁用,观慈音根本不会跟他说,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钻牛角尖,懒得怀疑了。

不仅如此,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对不起观慈音,他每回怀疑观慈音,都觉得对不起。

可他是个从来不会对不起的王八蛋。

他着魔般想起刚才观慈音的哭。

观慈音捂住后颈不让他咬腺体时委屈害怕的哭。

他之前分明还嗤之以鼻一眼拆除,他觉得观慈音的哭假惺惺的,现在一细细回味,却觉得真极了。

于是他感到愧疚,还想补偿观慈音。

下蛊了吧。

阎玫盯着观慈音。

观慈音失而复得般地说了谢谢。

他吻了吻阎玫的额头,像在奖励小孩子。

不等阎玫攥住他的手腕加深这个奖励的吻,观慈音便状若无意,俯下腰,嘴唇贴着阎玫的耳,躲过了。

他的躲不是那种明晃晃的,而是不露山不漏水的无意感。

比如他在找鞋子,着落脚的地方。

他疑惑道:“老公,我的鞋子呢?没有鞋子,落了地,会脏的。”

沉默里,阎玫盯着观慈音的脚。

白袜子都脱下去了,光着脚,白得毫无光泽,又纤细神圣,偏偏踝骨被阎玫捏狠了。

“我抱着你,就好,不可以吗?”阎玫问。

“……当然可以。”观慈音垂下睫毛,温柔道。

他鞋子都没有穿上就被阎玫带进车里,期间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人,他们如同最隐秘的地下情人似的在这里互相倾泻信息素,比起爱人的安抚,更像是猜疑者的试探。

信息素的交叠并不柔软,锋利极了地尖端触碰尖端,猩血包裹住莲香如野兽吞噬可口的猎物,这样凶残的信息素交叠的表面却极尽温馨,阎玫把他抱在怀里,像一位对妻子非常依赖和爱怜的丈夫。

他们事到如今到了这私密地点也没有接吻,也没有做,更没有标记,他坐阎玫的脸阎玫舔完了之后便只是抱在一起,像依偎,像亲昵,阎玫似乎觉得观慈音的信息素可以安抚他在战场带来的疲倦。

不,不是疲倦,阎玫从来不会疲倦,他的疲倦只是试图让观慈音放松警惕的伪装。

阎玫在试探他。

观慈音心里清楚。

可阎玫不能试探他。

该结束小孩子的试探了。

观慈音趴在阎玫怀里,身上白袍□□穿好了,肩上还披着阎玫的西装大衣,这大衣太大了,显得他近一米八的个子都弱小了起来,他在alpha的信息素里变得有些黏人,语气却依旧冷淡。

“阎玫……灯塔太冷了,住起来不舒服,我们可以回家吗?”

“灯塔本来就不适合你住。”阎玫看他,想了想,“回观音城?现在太晚了,很遗憾,你回不去了。”

“那……我们就留在狂欢城吧。”观慈音似在退而求其次。

留在狂欢城?

阎玫哪里乐意。

狂欢城他爹那个老东西在。

他疯了把观慈音留狂欢城?

可是灯塔的确不适合观慈音住,一堆alpha,他想了想,打算派人送观慈音回中心区。

他中心区有很多别墅,观慈音可以随便选,只要离他父亲远,就行了。

观慈音却得知了阎玫的想法似的,他不愿意,他蜷缩在阎玫怀里,闷闷地说:“只想和你一起走。”

他的手掌贴合阎玫的手掌,阎玫的手大了快两倍,年轻人的朝气蓬勃和野蛮都在里边,虎口处薄茧横生,是练枪和机甲练的,天才也需要练习。

阎玫看着吊儿郎当,其实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

观慈音的手指挤进阎玫的手指里,与他十指相扣,冰凉的皮肤和炽热的皮肤相接触,一时分不清谁才是对的。

阎玫的脸在越野车的阴影里越发立体,他皮肤白,眉眼傲,此时却学了乖,他闷笑几声,单手提起观慈音,摸了摸他的脸颊,雪团子一样好捏,肉却很薄,捏一捏,就粉了,狐狸腮一样。

“行,跟我走。”阎玫松了口,他像在为方才怀疑观慈音而道歉,讲话都宽容几分,也大肚起来。

好像可以为观慈音做任何事。

因为他让观慈音委屈了。

他内疚了一样。

“想去哪一栋住?”阎玫系好西装领带,红发被他拨下来,发丝虚虚遮住混血的眉眼,金瞳与红发色泽鲜明阴暗。

唇角却肆意含笑,乖张极了。

“神殿。”观慈音喃喃道。

阎玫停顿半刻,他亲自给观慈音擦着眼尾的泪痕,拿柔软的帕子慢条斯理,“我父亲可住在那里,我疯了要带你去?”

“可我喜欢住在那里,阎玫,有你在,你父亲一定不敢对我做什么的,我们是夫妻不是么?”观慈音抬眼。

阎玫莫名其妙点了点头。

点完头他后悔了。

可观慈音抱住他,鼻尖蹭着他的脖子,“你最好了。”

阎玫懒得想这是真的假的了。

随便吧,你费心思了就好。

他背着观慈音下了车,出了灯塔,外面是浓雾,是尸骨,是血海,还有一杆被人类重新插|回去的狂欢城旗帜,旗帜鲜红随风飘扬,带着人类的荣耀洒满这片干涸土地,人类百年都没放弃生的希望,哪怕制度腐烂,哪怕穷途末路,只要一息尚存,就有种族延续的希望。

制度可以改变。

人类的未来也可以得到拯救。

这数千年的阶级制度也许会在某个人的手中终结。

直升机停在不远处。

观慈音的目光在雾里更加不清楚。

阎玫依稀觉得观慈音在看那个旗帜。

声音很轻,像梦话。

“阎玫,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做了无法回头的事,我会……”

观慈音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阎玫依旧是毫不知情的样子。

他把背上的观慈音往上托了托,这样更稳当,也不会掉下去。

不知为何他的头又开始疼了,自从第一次见到观慈音,他的脑海里就一直有许多陌生的画面挥之不去。

起初是他三四岁的年纪被埋在一堆小孩子的白骨堆成的山里,重重压在身上无法让他呼吸的白骨都在被火熊熊燃烧,火烧进他的皮肤,烧进他的嘴他的眼他的鼻腔他的耳,让他生不如死,他的身体渐渐熟悉那炽热的火,他漆黑的眼珠也变为如火般金灿的颜色,他从小孩子的尸骨堆里爬了出来,看到旁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俊美男人,面容温润,如佛悲悯,他腕骨有一串青色佛珠,这个男人朝他伸出一只手,说:“欢迎回家,我的儿子。”

他痛得无法呼吸,愤怒充斥年幼的躯体,画面一转他的骨骼抽长成少年模样,他面前跪坐一个omega,长发垂肩,上挑的眼里满是惧怕和绝望,他雪白的脸颊有巴掌的痕迹,那样鲜活的鲜嫩的皮肤满是伤痕,多汁而美丽的皮囊足以让一个年轻的青春期alpha心动。

“你不是喜欢我么?喜欢我的话,就不要让你的父亲欺负我了……”omega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痛苦不堪,麻木地对他说:“杀了你的父亲,好不好?杀了他,我做你的妻子。”

“阎玫,帮我。”

第五十八章

“为什么要来这神殿?我父亲总来这里拜佛, 要是他今晚在——老东西,他但凡有点礼义廉耻,都该知道你是我老婆, 是他儿媳妇。”

阎玫一边开车, 一边嘟囔,“我怎么感觉我被你耍了呢?你来狂欢城到底是来找我,还是找父亲的?你别跟我说, 你刚才哭只是让我心软,让我心甘情愿送你来神殿找他?”

“我只是在这里才能睡得着。”观慈音低声回答, “阎玫, 我和你的父亲真的没有关系的。”

阎玫陷入沉默。

“阎玫, 相信我好不好?”观慈音放软了声音。

“……嗯, 我说过我不会再怀疑你了。”他不看后视镜, 只看着窗外, 懒懒散散没骨头似的,像是什么都不在意。

下车后, 观慈音走向神殿。

阎玫没有跟来, 他接了一个电话,挂断后皱了眉。

观慈音回头。

“你不进来么?”观慈音轻声细语。

他站在神殿外, 夜风瑟瑟, 雪白的衣袍蹁跹, 像一枝盛开的莲花。

“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去处理,我很快就回来, 别害怕, 那个老东西今夜回不来, 要是他回来了,敢欺负你, 告诉我,或者你先教训一顿,我立马就回来给你兜底,不管那帮在边境的傻逼了,我只回来见你。”阎玫十指微微咯吱作响,极力忍耐了不悦,才去观慈音的脸颊。

“我不害怕。”观慈音乖顺得依附阎玫的掌心,蹭了蹭。

他眼尾还湿红着,方才因为阎玫强行咬他腺体吓出来的泪还没有散下去,他皮肤太薄了,什么痕迹都留得下,这种人不适合偷情,掐一把就会露馅,只能当个贞洁妻子。

“不哭了?”阎玫抬指,给观慈音蹭掉眼尾那点香淋淋的泪,“以前没见你这么爱哭,你一哭,搞得我——”

阎玫喉结微动,他皱了眉,侧过脸,不说了。

“不哭了。”观慈音低下头,像在腼腆。

阎玫忽然抱住观慈音,孩子气得黏人,他盯着观慈音的脖子发呆,忽然手腕上那个通讯器传来军队催促的声响。

“快去吧。”观慈音轻笑着安慰他,“我在这里等你,晚上,我们一起睡觉好不好?”

阎玫不讲话,他不抱观慈音了,摸过观慈音皮肤都手指却悄悄背在身后,攥了攥,他闷着嗓子嗯了一声,英俊的一张脸上在夜里莫名有点红,到底年纪小,经不起撩拨。

风还在吹拂,观慈音的长发柔软吹了起来,长发遮住小半张脸,遮住他那粒艳丽的红痣,他依旧温柔望着阎玫,可夜里恍惚间却像一缕一吹即散的鬼魂。

阎玫不知道观慈音在想什么。

他永远都不知道。

他回了车,把车上那件蓝袍子递给观慈音,给观慈音披上了,“穿上,冷。”

观慈音以为阎玫给他丢掉了。

“你好像很喜欢这件衣服,我没有丢,我给你带回来了。”阎玫说完这话后就上车离开了。

阎玫上车后,又把车窗降下,在引擎轰鸣里戴上墨镜,对观慈音说:“走了?”

“再见。”观慈音点了点头。

“不够。”阎玫还不升回车窗,墨镜下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盯着观慈音。

观慈音走近几步,弯下腰,隔着车窗,扣住阎玫的后颅,舌尖舔了舔他的唇瓣。

观慈音好像真的认为这样就是接吻了。

阎玫哼哼唧唧要他继续多舔了几回才满意,才离开。

观慈音在风里站了很久。

直到看不见那辆越野的影子。

他转身,进了神殿,那件蓝色袍子依旧被他披在身上,身形瘦削,高挑清冷。

狂欢城只有一座神殿,神殿位于狂欢城最中心的位置,富丽堂皇,高耸入云,圣洁肃穆,由玫瑰色水晶融化而成的墙面雕刻了银色莲花,一枝一枝往上攀附,到了顶楼,便生长在十二诸天古佛雕塑的脚边,在巨大的环形神像的中央是一块空荡荡的黑暗区域,唯一一束光是从天花板正上方唯一一个蛇形的洞里流下来的。

月光把这里淹没了,如一层透亮薄纱,亦如银色瀑布自蛇洞垂落下来,层层叠叠与地面那浮雕而成的银色莲花衔接在一起,如天河倒灌,观慈音褪下木屐与白袜,赤着足进入这片楼遗月以前喜欢跪坐在此拜佛的神圣区域。

他以前很喜欢在这里跳舞,这里的月光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一件衣服,洒在他的皮肤上波光粼粼的,与地面莲花瓣的影子混在一起时他最喜欢了,莲花瓣缠绕他的脚踝,冰冰凉凉,最为圣洁。

鬓发间的莲花簪被他抽下,被他捏在指尖转了几圈,在破风的凌厉声里莲花簪被冰雪浅浅覆盖,冰雪破碎后莲花瓣变为一把合起来的银色扇子,他的指尖勾入扇柄间的缝隙,他小臂轻抬,蓝色的蝴蝶袖滑落下来,露出细腻雪白的手腕,毫无瑕疵,美得不像凡人,就连指尖的形状都如造物主最完美的艺术品,他抬起下巴,仰望天花板那个洞外的虚拟天棚,夜空毫无星子,漆黑寒冷,唯他被月光怜悯垂照,他的小臂柔若无骨抬起沿着月光随风的游离走向温温柔柔在空中从高到低划回抵住唇瓣,扇子被他展开的刹那华丽的袖摆也宛如被压了下来般缓缓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手腕。

他足踝无声在地面上慢慢行走,被他赤足轻盈踩过的地面都盛开出一枝又一枝莲花,莲花被月光笼盖,粉色的花瓣蹭过他的衣袍,与衣袍上毫无生机的金线莲花恍若融为一体。

“天上白玉京。”

“十二楼五城。”

他喃喃哼唱,清冷的嗓音在十二诸天神佛的垂眼下更显空灵,他的歌声非常轻,和他平时的讲话时完全不一样,丝毫不带艳丽与媚态,是褪去了污泥的最圣洁的莲中之蛇。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观慈音折下腰肢,足底在荷花里轻轻点起流利的弧度,他把扇子咬在唇间,脖颈微抬,腰肢牵动躯体向后旋转时他向后一并抬起腿向半空而去,衣袍霎时如裙摆盘旋起来,长腿牵动衣袍落回地面的舞姿优雅缓慢,控制好极致的力道后衣袍便如一条鱼尾盛开,他侧回身子,轻盈落地,一截腰肢在黑暗的奉神台上如一把凌厉的刀。

他又开始起舞,世间苦难在他优雅的舞步里哀鸣。

在他的舞步里,在他跳舞时边境线的灯塔内阎玫身穿军装坐在高台,冷肃目视在场所有军官,阎玫抬手落下,尘埃落定里宣告着狂欢城中心区的围剿行动;观音城城主形单影只站在政府大楼的最顶层,战战兢兢与通讯仪对面的那人通话,在这政府大楼顶端可以俯瞰整座观音城,他身为城主,却丝毫不看贫民窟的苦难和哀嚎,他看着富人区的纸醉金迷,看着高楼林立,看到了无数金钱和地位。

观慈音还在跳着舞,衣袍散乱里他褪下蓝袍子,雪白的内袍贴合小腿抚过地面盛开的莲花花瓣,随他的喃声哼唱里,地面除却莲花,竟然新生出了百年间彻底灭绝的玫瑰花。

玫瑰花大片大片地蔓延开来,尖刺刺破他的脚踝,血流了出来,染湿他身上的袍子,他双手交叠落下,雪白的手腕那粒红痣与血覆盖在一起,他脸色苍白,跪坐在花海里。

长发滑落四散,他唇间那柄银扇本为开扇,随他脖颈向左侧低垂的姿态而合上了,扇面缓缓合上的潋滟光影里观慈音闭上了眼,遮住了变为蓝色的眼瞳,他的皮肤开始长出鳞片,宝蓝色的鳞片在雪白衣袍下倏地生长,他的长发也随之变为银色,短短一瞬,在他睁眼望向角落时便又恢复了原本的乌发黑瞳。

楼遗月坐着轮椅,他沉默地在神像后看着观慈音,他身后是管家,和一众仿生奴仆。

楼遗月温声道:“慈音,过来。”

观慈音慢慢看了楼遗月一眼。

他像是一只久久不回家的忘记了主人的生涩的宠物,他在主人的温柔呼唤里似乎放下了戒心,他朝他走来了。

嘴里的扇子被他轻轻拔了出来,他握在掌心,扇子没有化为簪子别回乌发,而化为一把锋利的匕首。

楼遗月身后的人朝观慈音齐刷刷抬枪,扣动扳机的前一秒观慈音微微一笑,匕首刺入了他自己的胸膛。

——

千年前,自从人类分化出三种性别后便有了高贵低贱之分,最早那一批的alpha和omega迅速垄|断了最顶层的财富和地位,他们经由信息素匹配完成本能意识的交|配与婚姻,生下的孩子继承他们的一切,一代又一代继承下来,富人的孩子还是富人,穷人的孩子愈发猪狗不如,人与人的差距越来越大。

百年前,异种从深海苏醒掠夺了地面后人类无法逃离这颗星球只能被迫浮空生存,三所城市建立完成后人类也没有放弃尊卑制度,这已然潜移默化,他们重新分割土地,城主、科技公司、生化公司、军火处、立法庭、警法处、审判庭、军队的所有领导者都是alpha贵族,他们的住所从古时代的王侯将相的千里豪宅变为纸醉金迷的富人区,而古时代最低贱的工民农残所居住的拥挤猪圈在这个新世界里变为枯竭肮脏的贫民窟。

观慈音是在贫民窟出生的,他是贫民探索者a-984,观策的儿子,他起初不叫观慈音,这个名字是楼遗月把他买回家后随意取的,他最开始叫念念。

念念。

这是他爸爸为他取的名字。

他们父子在贫民窟是很独特的存在,子是贫民窟唯一的omega,父是贫民窟唯一的a级alpha,样貌平平,体格健壮,老实善良,还是贫民窟唯一拥有名字的贫民,因为他曾率领一支由alpha组建的探索队在地面为人类搜寻到了相当多的救命物资,作为奖赏,观音城的城主亲自为他命名,于是他从探索者a-984成为观策。

这份奖赏一直传承到了观慈音这里。

但观慈音不比他的爸爸对观音城做出过贡献,他最大的奖赏就是出生时那位给他做出生证明的机械记录者没给他取名为毫无生气的编号,是他爸爸用尽毕生平庸所学,苦恼好久才给他取名为念念。

念念是一个很可爱的名字。

念念非常喜欢这个名字,他也非常爱爸爸,经常缠着爸爸奶声奶气抱住爸爸不让他离开,可爸爸作为探索者经常要去地面,他没办法带着念念,更没法照顾他。

念念小时候是在贫民窟许许多多的家里长大的,他们都是beta,没见过omega,他们争着把家里的好吃的给念念,还给念念缝漂亮的小袍子穿,他们喜欢念念,都夸他懂事乖巧,还很聪明,就是太可怜了点,他是早产儿,一出生就经常生病,好几回险些死掉,他们都担心极了,比担心自家孩子还要命。

念念就这样艰难长到了十六岁。

十六岁的omega在贫民窟里生得蛇眼红唇,雪白美丽,追求他的人那样多,不管是贫民窟的脏小子,还是富人区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他一个也不稀罕,他仗着爸爸教给他的近战手段把那些追求者挨个打趴下,然后吐舌翻个白眼,就笑嘻嘻离开。

他十六岁那年太耀眼了,少年模样还没长开就意气风发,天真无邪,还是唯一一个生来就觉醒异能的人类,他爸爸和贫民窟的大家把这个秘密隐藏起来,他太特殊,拥有异能这个秘密一旦泄露,会有很多坏人抓住他。

他固执极了,他不要隐藏异能,他要用异能保护贫民窟,他对爸爸说他要拯救世界,要保护贫民窟,贫民窟对他好,他就得拿命保护一辈子,谁对他好,他都要报恩。

他做到了,观音城的军队不保护贫民窟,他就自己保护,那些异种休想进入贫民窟,他要把所有异种都杀死。

贫民窟视他为神明、救世主,还有人刻了他的小像当挂坠求庇护。

可这位救世主年纪太小了,有天夜里他冒死杀了一只入侵贫民窟的异种后负伤感染,他发了高烧,贫民窟没有资格接受医疗救助,念念被爸爸抱在怀里,爸爸和贫民窟的人们冒死去富人区挨家挨户敲着门,希望那些富人愿意救命。

几百户富人里会有那么一位善良年轻的omega,他瞒着丈夫给观策几颗药物,还小心翼翼说下回可以把孩子直接抱过来,他们家里有私人医生,可以给孩子治病。

念念记得爸爸当时下了跪,一直说谢谢。

后来念念再生病了,爸爸就抱着他敲了敲那位omega的家门,omega没法给他开门,他在被自己的丈夫殴打,他崩溃大哭,他的丈夫却不心软,醉醺醺褪下高贵的身份,化为自私恶鬼辱骂自己的omega妻子真是下贱极了,为什么要救助贫民,脏不脏。

爸爸在门外一动不动,念念在爸爸的怀抱里在高烧不退里感受到了爸爸的眼泪,爸爸在咬牙痛哭,念念抬手给爸爸抹眼泪,“爸爸,不要哭。”

爸爸当时把念念递给同伴,然后踹开眼前的门,他进去了,把那个正在殴打妻子的alpha贵族打得满地都是血,那个alpha被打得厉害,一口牙都被打烂了。

他的眼却透过眼前的观策,看着门外的念念,宛如着迷,宛森*晚*整*理如渴望。

念念不明白这种眼神。

他只知道爸爸打人了,爸爸犯罪了。

爸爸以故意伤害罪被剥离了探索者队长这一职位,但他功劳显赫,审判庭审判了他一月囚期,这已经足够仁慈,他该感恩。

一个月的时间里念念已经病好了,他是被爸爸殴打的那个alpha的妻子带去给私人医生治病的,那样坏的alpha却有一个善良的妻子,念念不理解极了,那位妻子当时看出他的郁闷,他苦笑着对念念说:“你还小,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自己做不了主。”

念念不明白。

治好病,他向那个妻子道谢后就回了贫民窟,等了一个月,终于等到了爸爸出狱的消息。

那个夜里他把家里打扫得乱七八糟,做了一盘看不出原本是什么的菜,他坐在床边晃着脚,乖乖等爸爸回家。

他等到的是浑身是血的爸爸,爸爸不顾身上被那些追赶过来的人打出的伤,他捂着念念的嘴把念念藏在床下,“别出来,别让他们看见你。”

念念害怕得掉眼泪,他不知道爸爸怎么了。

——哐啷!

数辆豪车把家撞得稀巴烂,破破的家猝然被火海猖獗焚烧,浓烟里念念给爸爸做的菜都落了地,脏兮兮得跟泥巴混在一起,念念在床下透过床的缝隙看到了三双昂贵的皮鞋,再往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徐川。

那个在一个月前被爸爸打了的alpha。

“观策,把你儿子给我们,长那么好看,以前一直藏着掖着啊?要不是一个月前我亲眼看见,还不知道你有个omega儿子呢。”徐川和另外两个alpha闯入他的家,他们拽住爸爸疯了似的揍爸爸,“那个omega给你藏在哪里了?说啊!不说我们杀了你!!!”

那些alpha还带了部下,他们都戴着枪支,他们后来扣动扳机抵住爸爸的额头,念念在床底下吓得一激灵,他要救爸爸,可后颈却泄露了信息素,那些alpha闻到了,他们用枪射烂了床,把他从床下拽了出来。

他们说要卖掉他,卖给有钱人家,这么漂亮,再养两年就能当婊子。

“你叫念念对吗?长得真漂亮,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人,生在贫民窟可惜了,长大了要不要给有钱人当婊子?他们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徐川哈哈大笑。

念念不知道什么是婊子,他只想逃,他哭着喊爸爸救命,爸爸过来救他,但爸爸却被这些alpha射穿了脑袋,头骨白花花地滚落出来,滚落在念念面前。

爸爸在他面前活生生死掉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开始发呆,脸色苍白,一动不动,他貌似不难过,不害怕,他眼里都是泪,一颗一颗往下落,他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怔怔看着爸爸的尸体,那些alpha逼近他,他才有了点反应,手指僵硬颤抖,他要朝爸爸的尸体爬过去,但他被西装革履的alpha拽住手腕抱在怀里,要绑他走,他茫然看着这个叫徐川的alpha,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他可以记住这些在场任何人的长相,但现在却谁也不记得了。

他好像和爸爸一起死掉了。

他被那些alpha卖进了地下拍卖场,在场所有人都喷了奢华的香水,穿着昂贵的礼服,静心保养的脸上戴了金色的面具,黑漆漆的洞里露出两只望向台上被关在笼子里的他,像在看猎物。

他们窃窃私语,说着他的优点,他们开始激动,开始争吵,开始拍卖,开始竞价,开始掠夺。

念念开始疯狂骂他们是猪狗,他们走上台,打开笼子,要打他,他挣开手腕上的锁链,一拳一拳打着逼近的垃圾们,打得台子上全是人血,他双眼猩红,毫无生气的脸上浮现绝望的笑意,更多人蜂拥而上,他们用锁链勒住他的脖子,踢打他的肚子,他们说这么倔的omega留着有什么用,死了算了。

后来一位迟来的权贵救了他。

那位权贵地位似乎很高,在场所有贵族在他出场的刹那便安静下去,权贵手持金色手杖,身后是肃穆威严的部下,他修长的身躯与一件黑色西装服帖着衬出世家培养的风度翩翩,举手投足极尽优雅,成熟矜贵,眉眼如画,不可亵渎。

念念无法移开目光。

他在这个权贵身上看到了权力。

只要有权力,什么都可以拥有。

爸爸就不会死了……

念念看着权贵的脸,权贵的脸上没有戴面具,俊美至极,华贵悲悯,高不可攀,和爸爸没有半分相像,可念念就是觉得他好像爸爸。

爸爸……

爸爸……

念念空洞的脸上又开始流泪,他有一双上挑的,生来含媚的眼珠,如今却毫无光彩,麻木不动。

权贵慢慢走上台,走上漆黑的只有一缕顶光照射在正下方金笼子的黑暗台子,他走来的途中所有人低下头恭恭敬敬为他让开路。

“乖孩子。”权贵叹息道,他安抚笼子里的omega,“别哭了。”

“还给我……你们都把爸爸还给我……”念念低下头,呜咽出声,他像一个后知后觉的孩子终于明白了失去的痛苦,他哭得那样委屈,那样难过,清亮的一把少年音都哭哑了。

权贵不嫌金笼子上alpha们的血脏,也不嫌念念的泪脏,他在笼子外单膝跪下,朝念念伸出一只手,“慈音,过来。”

念念鼻尖微红,缩了缩脖子。

他听见权贵喊他慈音。

慈音是谁?

“观慈音。”

“这个名字你喜欢么?”

楼遗月言罢便微笑了一下,绅士极了,他依旧下跪,似信徒朝拜,他褪下手套,十指如玉,不顾铁锈肮脏给观慈音解开了脚踝上的镣铐。

观慈音天真地望着楼遗月。

“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呢?”楼遗月抬起头,双眼如一湖温暖的琥珀温温柔柔席卷尚且年幼的观慈音,为他编织出一个无形的新牢笼。

他向观慈音许诺:

“我会给你世界上最好的生活,给你最高的权力,你以后不会再难过。”

“也不会再哭了。”

第五十九章

少年人总会被年长者欺骗。

少年乌发凌乱, 衣衫破旧,膝盖破了皮,雪白得流着独属于omega香甜的血, 他在金色笼子里, 身下垫着一层绣了金线玫瑰的红丝绒,衬得他艳丽不可方物,是世上最完美的艺术品。

楼遗月替他擦去膝盖鲜血, 给他披上西装外套,让他显得不那样狼狈。

观慈音攥紧肩上西装, 这西装太宽大, 他太瘦小了, 一张脸就巴掌大, 差点被这件衣服给掩埋了。

“大叔……我没有爸爸了, 他们杀了我爸爸……大叔, 你很有权力吗?你可以替我报仇吗?”观慈音小心翼翼伸出手,楼遗月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 楼遗月俯身, 高大的躯体朝观慈音低下,观慈音这才能够到。

楼遗月在全场这些权贵战战兢兢的目光里, 低声对笼子里的观慈音承诺, “好, 但在那之前,你要跟我回家。”

观慈音咽了咽嗓子, 他感激又悲伤地抬眼, 一双蛇眼满是泪水, 沾了血的掌心摸着楼遗月的脸,像是幼崽在缓解不安。

他的掌心摸的是一张贵公子的脸, 他却觉得自己是在触碰一轮慈悲的明月,那样安心,那样温柔,这位大叔真好看,怎么会这么好看呢?

他不知道这位权贵叫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可他知道他地位很高,被人畏惧和敬重,他需要他的保护,不然活不下去的。

“……大叔,我……我害怕。”观慈音望着楼遗月,望着这双琥珀色的眸子,他哭哑了嗓子,眉眼怏怏,唇色干涩,讲起话来好可怜,“您真的会对我好吗?”

“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楼遗月叹息道。

观慈音扑进楼遗月的怀里,他咬紧牙关在楼遗月胸前忍着不哭,他嗅着楼遗月身上的檀香,和爸爸身上粗俗的男性气味不一样,这个大叔优雅又俊美,和爸爸截然相反,可他却觉得大叔就是爸爸,世界上只有大叔可以保护他了。

他被大叔买回了家。

大叔的家是一栋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大别墅,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家,像是城堡,他起初刚被买回去的时候身体不仅外伤严重,内伤也是,病根根本没消,经常生重病,奄奄一息的一直咳血。

生病的那两年里大叔一直陪在他身边,给他念故事,给他哄睡,给他耐心,给他衣服穿,给他喂药,等病好了带他见识了富人区里许许多多从来没见过的东西,还让他学习知识,让他学喜欢的事,他喜欢跳舞,大叔就在别墅顶层建了一座银色的莲花台,他每天都会在那里跳舞,大叔便站在那里静静看他。

观慈音透过莲花台,微笑看着大叔。

迷迷糊糊的,他好像看到大叔牵着一个小孩子。

那个小孩子有一头红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瞳,穿着金贵的衣服,贵气十足,傲慢无礼,小孩子一直盯着观慈音,目光亮晶晶的。

观慈音不喜欢这个小孩子的目光,他只看着大叔。

后来十八岁了,观慈音长成大人了,少年人的身形开始抽长,像一根苍翠的竹子,细瘦高挑,出落得愈发美丽,雪白的脸庞线条流利得惊人,面颊那粒红痣像一滴血,欲都被他天真地盛在里面。

他一举一止都有大叔的影子,连讲话的语调都有点相似。

大叔习惯将尾音的“吗”慢慢说成一个很轻的“么”,久而久之观慈音也学会了,他像一个在追逐自己仰慕者脚步的小孩子,努力追逐着大叔,他还是喜欢大叔大叔地喊。

他还是不知道大叔叫什么。

其实大叔看起来年纪并不算大,似乎也就只有三十岁,身形瘦高,站姿如清风明月,他最喜欢盯着大叔手腕那串佛珠看,觉得很漂亮。

大叔每天都很忙,他不经常可以见到大叔,可他想做点什么回报恩情,他是在爸爸的溺爱里长大的,他被爸爸养成了一个非常天真的omega,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就要报答谁。

观慈音就自己学着打扫卫生还有做饭,尽管每次都把大叔的家弄得乱七八糟,大叔还是会摸着他的头,温声夸奖他是个好孩子。

大叔怕他寂寞,就在家里雇佣了好多人照顾他,都对他毕恭毕敬,把他当小王子一样照顾,他不喜欢那些人,他缩在墙角抱住自己,不敢抬头看他们,是那些人无可奈何给大叔发了讯息。

大叔回家后把他从墙角抱起来,大叔那样高,单手就把他抱在胳膊上,他双手委屈地揽住大叔的脖子,脸颊蹭着大叔的脸颊。

大叔问他是不是不喜欢这里。

他喜欢。

可他不喜欢别人。

大叔后来让那些人一个不剩离开了,家里只有一位年迈和蔼的管家,管家未经允许不会进入别墅,他不用害怕再有陌生人闯入。

大叔没有问过他为什么怕人。

他也不想说。

人里有地狱恶鬼。

爸爸去世后他的人生简直跌入一个地狱,他被绑架,被囚|禁,被殴打,后来被送上拍卖场,没有一丝人的尊严被许许多多的alpha争买,因为他漂亮,他是omega,他还有强大的异能,这在这异种横行的世界里他是绝佳的杀戮兵器,再长大几岁也会是最美味的床上祭品,他会受尽屈辱和折磨,会彻底破掉,也许他会被玩死,会在某个深夜被悄无声息地掩埋。

omega总是这样可怜,哪怕他被贫民窟的人们称为救世主也不例外,他只是一只omega。

爸爸去世后他就变得很怕人,一点陌生人都不能见,他严重时会呕吐,会四肢发麻,会出现幻听,都是爸爸死前的一幕,是爸爸的脑袋,是满地的血。

观慈音每晚都做噩梦,梦里他一直哭,大叔就陪着他睡,那段时间他每晚都蜷缩在大叔怀里,他睡不着,就悄悄睁开眼看着大叔熟睡的脸。

观慈音看了很久。

观慈音没想过死,他想给爸爸报仇,他是为了给爸爸报仇才甘愿跟大叔回家的,他是坏人,他利用大叔,利用大叔的权力替自己报仇。

他愧疚极了。

他的鼻尖拱了拱大叔的下巴,像一条年幼的蛇在表达歉意。

大叔慢慢睁开眼,颇有分寸地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像在哄孩子,温声道:“怎么不睡了?”

“大叔。”观慈音想了想,轻声说:“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遗月。”大叔说:“楼遗月。”

楼遗月。

观慈音在心底默默重复了一边,然后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力道,一字一顿,把这个名字念得极为好听,“楼、遗、月。”

“楼遗月。”观慈音新奇地一遍一遍念着。

“我在。”

“楼遗月。”

“我在。”

“楼遗月。”

“我在。”

“……我喜欢你。”

楼遗月当时笑了笑,没说什么。

后来是怎么了呢?

观慈音记不太清了。

楼遗月后来双腿残疾了,之后他把他自己关在地下室,不让观慈音见他。

观慈音担心他,就偷偷去了。

透过地下室的门缝,他看到楼遗月变成了一只怪物,一只畸形的浑身都是黑血的怪物从楼遗月的后背剥离出来,两条胳膊是锋利畸形的镰刀,镰刀砍断了楼遗月的腿,又生长出了一条崭新的双腿。

可楼遗月还是没有办法站起来。

观慈音透过门缝,看到楼遗月坐在轮椅上,楼遗月面无表情地一动不动,任由背上那只怪物拿含糊不清的嘶哑声音尖声嘲讽他。

“瘸子!”

“废物!”

“和我融为一体,你也站不起来!瘸子!废物!”

“他不会爱上一个瘸子的!”

地下室太黑了,观慈音在门外惨白着脸看着一切,恍惚间他看到楼遗月手腕那串佛珠落了地,背上那只怪物又钻回他的背里。

楼遗月双手捂脸,俯下了腰。

观慈音觉得楼遗月在哭。

先生也会哭吗?

观慈音不敢再看了。

他转身要回卧室。

可是他面前挡了一个红发少年。

这红发少年有一双疯癫的眼瞳,金色的璀璨光芒在黑暗里像是狼在狩猎,他手里拖着一把刀,刀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音。

他朝观慈音走过来。

抬起头,尖锐的鲨鱼齿泛出病态的光。

他一直自言自语,眼珠死死盯住观慈音。

“父亲的腿瘸了。”

“操不了你。”

“你怀不上他的孩子了。”

“观慈音,等我长大了,不给父亲生,给我生孩子好不好?”

“我也喜欢你,不比父亲差的。”

“这些年来,你永远都在看父亲,观慈音,看看我吧,我会长大的,长大后,我们结婚好不好?”

“你别忘了我,你要是忘了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观慈音面前是一个对他诉说爱语的疯子少年,他害怕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摆脱。

这时,观慈音的身后传来轮椅的声音。

观慈音求救般回头,“先生!”

楼遗月当时被地下室外的黑暗笼盖,琥珀色的眼珠黯淡无光,又极为阴森。

他盯着在黑暗里都干净得像是神仙的观慈音。

半晌,他笑了。

后来楼遗月彻底变了。

楼遗月给观慈音的舌根刺上刺青,把他送进杀人如麻的杀手组织“罗门”,让他生不如死,让他苟延残喘活着出来,让他留了一头乌黑长发,让他涂上口脂,让他穿裙子,让他拿起刀,让他引诱alpha,让他杀了那些有地位的alpha,让他为自己铺一条畅通无阻的政途路。

他把观慈音关了十年,一分一秒没有自由,兜兜转转,他又把观慈音关进了初见时的那个金色的华美笼子。

楼遗月救了他。

又毁了他。

像是拉着他一起进地狱。

告诉他。

我脏了。

腿瘸了。

成为废物了。

你也不能干净。

——

十年了。

观慈音觉得是不是自己的错呢?

是他太贪心,十年前贪求楼遗月的权力,他想利用楼遗月给爸爸复仇。

后来楼遗月反将他一局,把他折磨十年。

他死不了。

楼遗月不会让他死的。

他手里这匕首自然也刺不进他自己的胸膛。

楼遗月坐于轮椅,他抬手,覆盖黑皮手套的修长手指轻轻扣住这匕首,他面无表情捏断了这匕首,刀尖刺破手套划开他的皮肤,流出了凝固的黑血。

观慈音衣衫凌乱,他跳了舞,现在鼻尖都有点呼吸不好的潮红,像是抹了红脂,白色内袍垂落,雪白的肩膀都露出许多,楼遗月屏退身后盯着观慈音不肯移开目光的侍从,他独自与观慈音留在神殿,在十二诸天古佛的垂目下,他摘下手套,观慈音跪坐在他面前,苍白的脸颊蹭了蹭他毫无知觉的膝盖。

楼遗月摸着观慈音的长发,怜惜又宠溺地说:“慈音,再为我跳一支舞吧。”

“不是喜欢给我跳舞么?”

“先生……”观慈音忽然哭了,“把爸爸还给我……”

“楼遗月,我求你,我求你了……楼遗月——还给我。”

“你关了他十年……还给我好不好?我会听话的,会怀孕,会杀了他。”

“慈音,抬头。”楼遗月低声道。

观慈音不肯抬头,他的鼻尖抵着楼遗月的膝盖,睫毛垂下来,泪珠一颗一颗如断线珍珠挂在睫毛,他哭起来声音总那样轻。

“还给我……楼遗月……把我还给我……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观慈音捂住胸口,胸口呼吸不上来,他身子不好,一点情绪都会让他四肢发麻,他哭得那样难过,可依旧不失态,楼遗月养得太好了,这比名门望族出身的omega都要优雅端庄。

“先生,您说过不会再让我哭的,您不算数。”

楼遗月竟然轻微怔了怔,他半晌缓缓抬手,勾起观慈音脸颊上的头发。

“别哭了,慈音,你的丈夫,看见你了。”

阎玫站在门外,他的脸蒙杀在阴影里,金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像一尊血做的雕塑,他在观慈音的哭声里走进神殿,身上军装还没换,显得有些暴戾,脸却含了吊儿郎当的笑。

“哟,慈音在这儿做什么呢?跟我回去睡觉,你一定很累了吧。”阎玫毫不知情地说。

观慈音隔着楼遗月,看着朝他走来的阎玫。

阎玫的脸赫然与几年前在地下室外对他疯魔诉说爱语的少年人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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