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命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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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和风微浪,渐次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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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锦一行人尚未进城,就已经知道张越在此地的施行卓有成效。离着渡水城还有十几里地,就已经能看到路边的门户上悬挂的安宅的物件儿,沿途还多次听行人言说某某道观十分灵验,要去烧香求签云云。

进的城里,更是能见到随处售卖祈福物件的摊贩,书铺也摆出了很多道家的典籍,向道之风蔚然。只是唯一令李元锦不喜的,就是街面上多出了很多卦摊,一个比一个口气大,都说自己料事如神,其实这些张嘴吹大气的,十成十都是江湖骗子。

一行三人在钱奋的领路下,来到了渡水城的驿馆。张越见到李元锦,非常高兴的从屋里迎了出来,张口问道:“元锦,你回来了。金吾卫和羽林军那里可处置好了?”

李元锦回道:“那里已经没事了。倒是阿越你这里如何了?我见城内外风气不错,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已经在渡水城推行完成了,真是厉害。”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屋内走,马匹行李自然有别人负责去安置。进到屋里座下,张越才张口叹气道:“虽然城中略有成效,但是出现的问题也是不少。况且这件事是要举国推行,现在一城之事,实在是进度太慢了。”

李元锦劝道:“那是自然,这是不能着急,必须先将大体的谋划制定停当才行,这一城只是练练手,有些问题越早发现,我们才能约好的应付。我在家中的时候,已经制定了一份简单的计划,咱们可以先斟酌一下,看看哪里不妥。”

张越笑道:“刚好,我也指定了几项措施,咱们直接移步书房,相互参详一下。”

二人来到书房,将各自所写的几项举措拿出来相互比对,其实大体之上并无太大差异。两人相视一笑,着手将两分案卷合成一份,补其错漏,完其疏忽。

当下,李元锦研磨,张越执笔,二人在房中坐了一个下午,推敲厘定了十数次,才定下了一份大体的推行措施。

其一,既定道教为国教,须有朝廷金榜文书昭示天下,同时请朝廷封正道家仙山、真人、道旨等事,以正其源。

其二,各宗各教须遵行此事。不行供奉之事,但需奉道为先。

其三,清点各宗各教神位、教义、教众、田产诸事。现有财物田产,不得隐瞒,若无朝廷赏赐,不得再度扩张。

其四,限期三月,将原有度牒呈报当地,更换新式度牒。若有云游之人,或落籍当地,或返回原籍。三个月之后,若无度牒者,以逃赋罪论处,发往边塞,徭役三年。

其五,凡私立香火,擅建祠庙,皆扫为外门旁教。视其教义,择善从优者,由礼部上表,列为道门旁支,可受道门香火。为邪作恶者,捣毁祠庙,没收财产,驱散教众,问罪党首。

...

洋洋洒洒,一共列了十七条。张越端着纸张,轻轻吹着上面的墨,一边说道:“元锦,这篇谋略,就叫《香火奉行执教十七疏》如何?”

李元锦用清水洗掉刚才研墨弄脏的手,天气炎热,墨迹干的太快,不得不研磨了很多次。他用白布擦干净手,从张越手上接过纸张看,说道:“嗯,这个名字可以。只是我们这会只是纸上谈兵,很多细节和突然的事情都没有考虑进去,后续还得不断添补才行。”

张越说道:“这是自然,若是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写成奏章,各处施行了。”

李元锦说道:“施行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按照上面的步骤举国施行徐徐图之,之后我们两个就只需要去定点拔除那些淫祠邪教即可。只是拔除这些点,就需要用到武力了,可是我们这两位统领...实在是有些难办。”

张越点头道:“是啊,若是我们分兵两路,未免有些顾之不及,而且我们两个后续还得在推敲这十七疏的细节...哎,早知道一开始就应该多要些人了。”

李元锦笑道:“多要些人,其实乱子更多,除非我们两个能够兵分两路,再来更多的人,咱俩也信不过。我们还是去会会这两位统领,金吾卫和羽林军的人我已经安抚好了,搞定他们俩,后续就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两人信步来到赵藐的屋子外面。赵藐因为挨了一顿板子,现在还在床上趴着。所幸他常年习武,身子骨结实,只是皮肉受伤,股骨倒是无恙,否则现在就应该顺着船返回翰京城去了。

一进屋门,李元锦就快步走到床边,假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关心道:“赵统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伤的这么重啊?”

赵藐趴在床上,略微抬起头说道:“李大人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我因何受伤,张大人早就跟你说了吧。”

李元锦笑笑,好整以暇的坐下之后说道:“我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是还是想赵大人自己说出口,我才能确认到底要不要追究赵大人。”

赵藐撑起上半身,有些气愤的说道:“追究?我已经被打成了这样,还要追究我什么?莫非二位大人真就这么容不下我,还是和那曹协有什么私底下的交易,见不得人的勾当?”

李元锦左手抱胸撑着右手手肘,右手虎口捏着下巴说道:“嗯,所以确实是曹协大人祸害于你,所以你才挟私报复,飞鸽传书羽林军,令其哗变,伤了金吾卫二十三条性命?”

赵藐听到这话,直接愣住了。他一直都在床上趴着,翻个身都不行,哪里有功夫飞鸽传书令人哗变?更何况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过,他就算再气恼,也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未等赵藐说话,李元锦已经指着他怒道:“赵统领,你是行伍中人,你可知道哗变炸营是何等罪过?!更何况伤了二十三位同袍的性命!”

赵藐身体不便,但还是强撑起了上半身,努力与坐着的李元锦平视,拼命压低自己愤怒的声音说道:“榜眼大人休要血口喷人!我重伤在床,何时飞鸽传书过?!哗变乃是重罪,我又岂会不知?!你这般构陷于我,究竟是何意图?!”

李元锦安抚金吾卫和羽林军之事,乙渡虽然传信说过了,但是信是给张越的,张越没有给曹、赵二人说过,更是早早吩咐截停了其他飞鸽传书。曹、赵二人其实一直蒙在鼓里,除了那几个私自写信告知赵藐受伤之事的人,其他人等,一概不知。

李元锦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仍在床上,说道:“那还请赵统领看一看,这封信山的火漆印样,可是你羽林军所属?”

这封信李元锦从乙渡临走前已经从殷俊手上拿到了,当时跟他说的是有人设计陷害,需要这封信作为证据来查出是谁所为。殷俊当时对李元锦观感颇好,直接将信给了他,还郑重的请他务必查明真相。

赵藐仔细的翻看了那封信,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信上的印样自然是羽林军无疑,一般人根本无法伪造。但是自己确确实实没有写过此信,更没有让人行哗变之事。

可是现在怎么也说不清了,就算是手下人所为,自己也绝对脱不了干系,这李元锦和张越明摆着就是要构陷自己。只是这会信就在自己手上,不如就给他来个死无对证。

想到这里,赵藐目光一凛,就要毁掉这封信,反正他们两个文官,还能制止自己吗?想到此处,赵藐张开嘴,将书信塞进嘴里,就要将它咬碎吞下去。

可是李元锦出手如风,直接抓着赵藐的下巴左右一晃,然后往下一扯,他下巴当时就脱了臼。之后李元锦一脸嫌弃的伸出两指将书信从他嘴里夹出来,皱眉撇嘴的说道:“赵统领真是不嫌脏,这封信也不知在几人手上转过,沾了多少汗渍,你居然还吃得进去。不过也是,毁坏证据死无对证嘛。这么说,赵统领是认了此事了?”

赵藐下巴被卸,如何能说的出话来,只能咿咿呀呀的不断支吾,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冤屈、愤怒和痛苦。

李元锦看着他笑了笑,转过身对张越说道:“张大人,赵统领已经认罪,并且不再为自己申辩了。那咱们如何处理?哗变之罪,不如就直接斩了算了?反正有这封书信,足够定罪了。”

张越坐在旁边闭目养神,半天没说话了,这会才睁开眼睛说道:“李大人,我觉得事有蹊跷。赵统领当日因过被我责打,伤势颇重,这阵子一直都在床上躺...趴着,怎么会写这种密信呢。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

赵藐一听这话,不住地点头同意,嘴里还发出哼哼哈哈的声音,像是在说张大人说得对,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李元锦冷哼一声,说道:“张大人,阿越,这两位统领不听使唤,给你整出这么多乱子,我们直接顺势把他们除掉算了。有这书信在手,最多就是受一顿责骂而已,轻飘飘的来个降级,于我何益?那殷俊连伤数人,已经有把柄在我手上,除掉了赵藐,羽林军只会更听话。”

张越面色有些犹豫,似乎在权衡之中的利弊,赵藐一看这情形,赶紧哼哼哈哈的发声,不停地用手捶打着床板。

张越看了看赵藐,对李元锦说道:“元锦,赵统领似乎有话要说。”

李元锦头都没回,说道:“还说什么,这会就等阿越你决定了,你点个头,以后就没这么麻烦了。”

张越深色愈加凝重,赵藐捶打床板的力气也越来越大,态势也越来越疯狂。张越看了看赵藐,说道:“这样吧,我们听听赵统领还有什么话想说,然后再做决定吧。毕竟私杀一位羽林军统领,不大不小也是个罪过。”

李元锦回头看了看赵藐,说道:“赵统领,我可以让你说话。但是你听着,要是敢说一句威胁或者骂人的话,我就不会给你说第二句话的机会了。”见赵藐不住点头,李元锦伸手按在他下巴上,将下巴复了位。

赵藐下巴被拆了半天,猛一装上还有点生涩,急忙说话之间甚至咬了自己的舌头,只是这会再也顾不上了,急忙忙说道:“二位大人明鉴,我真的是冤枉的!”

李元锦伸出一根手指,淡淡的说道:“还有一句。”

赵藐早就懂了二人的意思,勉强起身用手肘撑着床铺,双手抱拳说道:“我愿意竭力为而二位大人做事,一切依令而行,绝不妄为!”

李元锦一听这话,突然转换成一副笑脸。他乐呵呵的将赵藐扶着从新趴在床上,笑吟吟的说:“赵统领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都是为了圣上办事的,若非重任,怎么可能劳烦赵统领呢。”

赵藐长出一口气,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总算是化解了眼前的危机。等到自己伤势好了之后,再跟你们二人好好算计算计。

可是还没等他一颗心全部落地,李元锦又开口道:“赵统领,只是一句口头上的听令,恐怕还是稍有不妥。这样,我这里有一份文书,还请赵统领在上面签个字,咱们相互之间算是有个保障。等推行国教一事功成,我自然把它交还给你。”

说话间,李元锦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平摊在赵藐面前。赵藐定睛一看,这哪是什么文书,分明就是一份供词!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自己因伤生恨,指使手下人军营哗变!

赵藐抬头看着李元锦,眼神中颇为犹豫。李元锦一见如此,脸色瞬间又垮了下去,阴恻恻的说道:“我刚才说了,等到事成之后,我就会将这份文书还给赵统领。赵统领若是信不过我,大可以现在就将它吃掉。”

现在吃掉,羽林军就换个听话的人主事。

赵藐岂会不知,只能含恨在上面签了字。李元锦抽出那张纸,小心翼翼的吹干墨迹,将它连同那封密信一起收在自己袖子里,转身对张越说道:“阿越,咱们先走吧,不要在此打扰赵统领休息了。赵统领得赶紧养好伤,才能好好为我们...为圣上办事呢。”

二人施施然走出房门,还不忘顺手带上房门。赵藐看着紧闭的房门,收敛起脸上谄媚的笑意,一脸愤恨的狠狠砸在床上。

李元锦和张越走出房门,各自长出了一口气,屋里这一场戏演的实在有些累。要不是赵藐不够冷静,不调查一下密信是谁写的,而是直接要毁掉信,才给了李元锦出手卸掉他下巴的机会,也算是坐实了他的“罪名”。而正是李元锦干净利落的出手,才让他方寸大乱,一边疑惑着李元锦为何会武功,一边坚信他会毫不犹豫的出手杀掉自己。

二人回到书房,张越笑着说道:“元锦,这红黑脸的活还真不好做。幸好我没有去当黑脸,否则我一定绷不住。”

本来张越想要自己来做这恶人,可是他之前已经饶过来赵藐一次,反倒不如没怎么跟赵藐打过交道的李元锦合适。

李元锦笑道:“阿越你行事端正,更有左丞暗中看着你,当然不熟悉这些小手段了。其实我做着也挺不习惯的,装狠作恶,其实挺累人的,好几次我也差点没把住。好在有惊无险,那赵藐实在是表里不一,看似寡言冷静实则暴躁易怒,才让我们轻易将他唬住了。”

张越说道:“是啊,其实他还不如曹协来的冷静些。那曹协看着吊儿郎当脾气暴躁,实则城府极深。当时在金光寺内,他也是见势不妙悄悄脱身的。若是此事落在曹协身上,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李元锦说道:“无妨,现在摆平了赵藐,曹协就不会再起什么乱子。看到赵藐用心办事,他只会去尽力跟他争功。再捣乱,要么是他还不够聪明,要么就是背后有人指使,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能再有招对付他。”

张越点头称是,开始着手写奏章,安排推行之事。

一个月后,举国上下都开始依照《香火奉行执教十七疏》施行,国主孙劭钦点了两处道家仙山,重新封正了八位道家神位,御笔亲赐十二位道家真人名号。

一时之间,国内向道之风盛行,大大小小的道观香火都开始旺盛了起来。相对应的,佛家寺庙的香火就开始衰落,于是就有了十几家寺院的大德高僧,连抉抵达翰京城,枯坐禁宫门口求见孙劭,名为请愿,实则逼宫。

其实对于他们来说,更换度牒不伤根本,尊道为先只是面子,但是清查寺院置地田产,并且不准再度扩张,就是动摇了他们的根本利益。国法明令,方外田产不纳赋税,所以这世间诸多农户地主,为了避税,将自己田产名义上捐于寺庙,实则捐献低于赋税的粮食金银。这一举措一出,以后岂不是要平白少了无数的香火钱。

道家不甘示弱,十二位御赐真人也一同现身翰京城,要与那十五位高僧论道讲法,暗中却是保护道家既得地位。国主孙劭乐见其成,安排了一场大型的道释之辩。

据说那一场辩论持续了三天,二十七位高人个个引经据典,高谈阔论,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引得了无数官员文人观看。只是这一场辩论在最终收官之际却不再公开,只留了寥寥几人在现场,结果如何,再无他人得知。

十几位高僧率先离京,回去之后也依着十七疏的要求照做,暗中究竟得了什么好处做此让步,众人都是闭口不言。渡水城金光寺的住持长老也前去参与了辩论,张越和李元锦两个罪魁祸首还专门前去拜访,打探消息,可是住持只是口诵佛号,讳莫如深。

十二位真人后离瀚京,其中有三位还专程到了渡水城拜见张越和李元锦,名义上是前来宣读圣旨,顺路为二人讲道说法,实际上都知道是来感谢二人的。二人也借机询问了关于辩论之事,三位真人也是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

总之不管如何,推行国教一事已经正式开始了。三个月后仅是度牒一事,就能将那些旁支教派,淫祠邪教暴露的七七八八。到时候是收拢为道家旁支,还是打为邪教彻底覆灭,都得二人着手研究。

三个月后,第一批度牒的更换已经完成,张越和李元锦开始着手从渡水府清查没有新式度牒的教众。说是清查,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人手能够用来做这件事,即便是已经将三百金吾卫和羽林军全数招来,也完全不够用。

所以大面积的清查,只能靠当地官府去做,金吾卫和羽林军只能分散各处,在队伍中做一个监察作用。虽然这一次的清查只是查是否持有度牒,与之前张越手下人的清查不太一样,并且前期做了很多的准备。

上一次的清查是由文官着手,查的是教派教义,是政事,会被人说成要设计覆灭教派,百姓们容易被人蛊惑。可这一次,乃是去各处查看度牒,是金吾卫羽林军带着差人衙役去做,是要查是否有不法之人混迹其中,是律事,哪还有人敢不知死活的前来阻挠。

更何况,文管使唤不动这些不服管辖的差人,莫非武官还不行吗?即便是武官嘴上没有文官那么能说会道,可腰间的刀也能劝诫一二。

一查之下,果然还是有不少人没有手持新式度牒,不过大多是些偏远之处的小教派,祭拜的都是些不知道从哪来的野神,什么狐黄白柳灰,亦或是如李望龙般当地杜撰不知真假的神位。教众人数稀少,祭拜也只是为了保个心安,不过也确实有这些神仙显灵的离奇传说。

对于这种教众,大多都是宽泛处理,之前所说的逃赋罪,边塞徭役之事也都没有执行。毕竟这些地方地处偏远,消息不通,况且这些教众也没有做什么为恶之事,也就是申饬一番,推了所谓神像,再导其祭拜道家神灵就算了。

至于少数确实灵验,且跟脚清白的神位,就有随行之人记下,上报核实,说不定就能捞个道门旁支的小小神位,大多是些低矮山林的山神,浅窄河沟的水仙。

随着清查的范围越来越广,果然还是在渡水府东边,和四江府,远镇府交界之地,发现了一处邪门歪道。

筹备谋划了几个月,总算要有一点大的收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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