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关了门，母子俩坐在一块儿吃饭，宋郁华点着筷子例行一问：“学校没人欺负你吧？”
程修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但还是乖乖回她：“没有，我成绩好，老师同学都喜欢我，怎么会欺负我。”
“再说您不是打小就教我，被人揍了就揍回去嘛！”
也不知道他妈是不是对他小时候在幼儿园里被薛大宝欺负的事儿印象太过深刻，这几年看他看得特别紧，上了小学后天天得问上这么一句。
虽然确实听烦了，可程修也没敢应付，每回都是认认真真地回她。
果然回完话，宋郁华就放心了。
也不是她不放心，只是她这儿子原先就是个从小被霸凌到大的命。虽然性子给养开阔了，也没进到福利院那地方受歧视，但多少要防备一下。
等她盘问完，又轮到程修磨她：“饭馆不着急，多休息休息不成啊！”
宋郁华咽下嘴里的饭，也照模照样地应付他：“都开习惯了，你周围这些叔婶爷奶都指着每天到我这儿坐一坐，再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有什么挣头！”
说完就看她儿子叹气：“不是挣了挺多的吗……再说我奖学金也能当学费，以后上大学了还能勤工俭学……”
这回没说完就被宋郁华拍了一把脑袋，没好气道：“你才上初中，想这么远干嘛！老娘就是爱钱，恨不得一分一毛都挣回来不行啊！”
“行行行……”程修抱着被打疼的脑袋，一脸无奈。
宋郁华看他抱着脑袋，没好气地帮他揉：“打疼了？”
程修立马咧开嘴笑：“不疼不疼！”
看得她撇了撇嘴：“傻小子……”
从小到大都一个傻样儿。
过了会儿，想到白天妞妞不好意思的模样，宋郁华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妞妞……”
程修扒拉一口饭，一脸懵：“妞妞怎么了？”
宋郁华就见不得这小子傻不愣登的模样，顿时嫌弃地又想拍他一把。
按理说青春期的孩子，多多少少得有点那什么的意思，就她儿子跟个傻白甜一样，一门心思放在她这个后妈身上，就怕她累着。
儿子孝顺她当然高兴，可她在这儿就剩十来年的时间，满打满算勉强看到他大学毕业工作稳定就差不多了。当妈当习惯了，心态也跟当妈的一样，就想看到他后半辈子有个着落。
“算了算了，你好好念书吧，给你妈长点脸就行，其他的以后再说。”
说到底确实还早。
程修看他妈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嘴里嚼的菜也不香了。
“您把话说清楚啊！这说一半我睡觉也不安心。”
宋郁华把碗一放，皱眉道：“那以后别叫妞妞给你拿包，人姑娘这么一小身板，天天扛两个包回来，看着都累人。”
“你也不用着急赶回来，你妈又不缺你这个苦力。”
“……哦。”
程修还跟小时候似的瘪了瘪嘴，可他妈早就不吃这套了。
宋郁华接着说：“妞妞每天这么帮你扛包，我看着都亏心。”
也就她傻儿子干得出这种倒霉事儿！
几句话把程修说得脸红。
母子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吃完一整顿饭。
再几年如一日地各忙各的，忙完睡觉。
到了第二天，包是不让妞妞拿了，傻小子直接抱着书包腾腾腾地一路冲过来，冲得上气不接下气，照样把妞妞落在了百米开外。
宋郁华彻底没辙了。
程修上初三的时候，工地周围两块闲置了好几年的空地也投入开发，她们这一片的老胡同也预备拆了重建。
宋郁华才带着儿子搬出胡同，正式租下了一间带院子的两层小楼，改装后一层做生意，二层住人。
这一住就是十来年，直到程修大学毕业，结婚，参加工作两年后。
从租到买，饭馆经历几次装修，陆续买下隔壁的几间商铺打通，越装越大，有雇来的十几个员工帮手，宋郁华已经不需要自己动手，直接退居三线偶尔出来盯一盯。
二十年匆匆过去，【999】平时不声不响，到了时间拐点也准时出现了。
对上宋郁华老得明显的一张脸，张口就问：
您想怎么死？
宋郁华：……
“呸呸呸！我儿子跟妞妞马上回来看我，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999】看着明显没反应过来的宿主，机械音顿了一秒，委婉提醒：时间还剩两天。
说完，宋郁华直接愣了。
两天？
“这……这么快？”
她张了张嘴，瞬间有点怅然，但任务的自觉性和自我克制让她下一秒恢复。
拿起电话打给三天后才回来的儿子，响了两声后被接起，她冷静地开口：
“你带上妞妞，明天回来。”
电话那头，程修眼皮突然直跳，捂着电话跑到外边：“妈，咋了？有急事儿啊？”
宋郁华沉默，可不是，你妈快死了。
“不是跟您说好了三天后回来吗？”
宋郁华语气却异常坚决：“不行，明天你就回来！”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她知道她养出来的儿子是什么性子，要没让他赶上这一趟，这辈子都好过不了。
走到房间，又拿出她存钱的大铁盒子，现在不光是攒钱了，家里要紧的东西全在这儿。
宋郁华抱着盒子，一晚上没闭眼。
第二天，程修果然带着妞妞回来了。
两人大学毕业后就结了婚，程修非要在家住，被宋郁华提着扫把赶了出去，两年过去，事业家庭都算稳定了。宋郁华也关了饭馆养老。
两个孩子一块儿长大，都知根知底，宋郁华再放心不过。
程修强行请了一天假回来，紧赶慢赶地回来，看到她抱着盒子好好坐在院子里多少放心了，笑眯眯地搬了凳子坐到他妈对面：“妈，怎么了？怎么把盒子拿出来了？”
妞妞也坐到另一边，抱着宋郁华的手嘘寒问暖的。
宋郁华一人看了一眼，她儿子长大了还跟以前一样，透着一股粘糊劲儿，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好孩子，妞妞也跟小时候一样漂亮。
两个人，般配。
宋郁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再低头打开盒子。
二十年的积攒，铁盒子比当初重了不少。
她把一张张的证件存票存折拿出来，边拿边说：“这是咱们几家商铺的产权证，这是咱们房子的房产证。”
又抬头看了一眼她养了这么大的儿子：“我去年给你跟妞妞买了栋房，就在你们上班的地方，到时候你们自己办过户。”
“还有存折，一半儿你们拿着，一半儿留给你俩以后的孩子。”
说着又警告地瞥了程修一眼：“就只许拿一半儿啊！”
絮絮叨叨有一堆要嘱咐，对面夫妻俩听着听着就觉着不对劲了。
程修心里惴惴，有些恐慌地握住他妈的手，扯了扯嘴角：“妈，您这是干嘛！这些东西您自己拿着，我们又不是没手没脚。”
妞妞也附和：“是啊，妈妈，咱们不要！”
“瞎说，得要！”宋郁华没好气地一人瞪了一眼：“我就乐得给！你们不要就扔了！”
说完一股脑塞进程修怀里：“去去去，给老娘做饭去，做多点！”
强行把程修赶进房里，又分外舍不得地看着，这么大一个孩子，明明一开始只是个小萝卜头。
叹了口气又看回同样觉出几分不对劲的妞妞。
她拍了拍妞妞的手：“难为你真嫁了我们家这个傻小子。”
想起小时候她儿子不开窍的模样她就想笑。
“妈妈，您是不是遇着什么难事儿了？怎么……”
话没说完就被宋郁华打断：“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想起来跟你们说一声！怎么的，我年纪大了讨人嫌了？”
“哪有！”妞妞笑着搂住她。
这么就给糊弄过去了。
晚上宋郁华吃了一顿程修亲手操办的饭菜，大圆桌里三人挨在一块儿，程修夫妻俩爱说起小时候的事儿，宋郁华却更乐意展望他俩的未来，一顿饭吃到大半夜，直到程修强行催着她去睡觉。
夫妻俩忙着收拾，宋郁华被送进了房间。
程修抱了抱她，不知道为什么，鼻子突然一酸：“妈妈，真没事儿啊？”
宋郁华透过他的面孔看从前，分外平静地摇了摇头：“没事儿，出去吧，我睡了。”
程修这才松开手，转身开门，又忍不住回头。
“您明天想吃什么？给您做个面条？”
“行，赶紧走吧。”宋郁华摆了摆手，一副要睡的架势。
程修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舍不得走了，扒着门框一直看着她，浑身透着一股不安。
宋郁华无奈：“赶紧的，别粘糊，快去睡！”
这么半催半赶才把人送走了。
等人走了，宋郁华再躺在床上，听着外边忙活的动静，脑海里一闪而过这二十年来的光景。
最终叹了口气：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