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山白

折山白

151. 伞上红线旧,伞下万愿休

上一章 简介 下一章

烬池底下的空气几乎是凝滞的,浊木的污浊气息犹如实物般粘腻恶心,无孔不入地穿透防御,粘黏在他们的每一寸肌肤上,钻进他们的骨髓。

花玦用灵力化网,将沉睡的花簌绑在背后,掌心翻转取出一枚丹药。

阿盈看到他递过来的药,没有迟疑地直接塞进口中。

这药丸气息她实在熟悉,近日闻得太多,是压制浊气之用。

安静地等着他们做完这些,阿玄呵呵笑道:“可要再留两封遗书?”

她笑得绵绵软软,如花如蜜,顶戴明珠映得她熠熠生辉,分毫瞧不出异样。

端看她无瑕稚嫩的面庞,真是想不到这般笑靥之后藏着淬毒的心思,俏声莺啭,一句句织结成狠辣阴谋,致人万劫不复。

阿盈往前一步,挡在花玦身前,左右环顾一眼,说道:“还有一个呢,毋须再藏,难道还妄想偷袭我们?”

大声说完之后,她又微微侧脸,小声对花玦道:“区区三个,打得过,待会我拖住他们,你带花簌先走。”

花玦未置可否,阿玄耸肩先道:“你说谁?凤守吗,他已被我遣去找父君,这里并无埋伏。”

阿盈眉毛一挑,从容了些:“哈,区区两个,待我擒此魔头,拿她为咱们开路!”

话音未落,她已挥开泛着金红辉光的玄绫,向阿玄缠去。

阿盈深知这小魔头诡计多端,因此并不近身。

一直沉默的后容动作丝毫不慢,瞬息之间闪身挡在阿玄前面,拦下玄绫。

阿玄笑意渐苦,抚摸着怀里的青木伞,神情说不出是哀还是怜。

花玦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只觉古怪异常,大喊阿盈:“当心那伞!”

喊毕,他纵身直奔阿玄而去,立意要夺下那伞。

阿盈余光瞥向那边,一时却腾不出手帮忙,手中玄绫只是越舞越疾,如乌云散霞,教人目眩魂迷。

这其中掩藏幻术,是阿盈自九恶渊那只海妖身上悟得的,他既将幻术融于声音,她便摸索着将幻术融于自己那点不甚熟稔的舞蹈之中。

如今阿盈于摄心幻术之道上颇有小成,此着本该有奇效,孰料后容曾在烬池焚毁肉身魂魄,现仅赖秘术以一种极其诡异玄妙之状存活。

眼非眼,心非心,幻术对他几乎不起作用。

后容在舞得密不透风的玄绫罗网内化风化雨,险而又险地躲闪,渐渐靠近了阿盈。

阿盈哼了一声,在后容将近身时,蓦地撒出一把更为隐蔽的月照砂。

月照砂离手化龙,猝不及防地游向后容,后容为避玄绫,竟不小心撞上了月照小龙,甫一被沾上发丝,砂龙猝然散开,裹满全身。

阿盈窥得空隙,旋即闪身往花玦那边。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阿玄已缓缓打开了青木伞。

只在刹那,千丝万缕森森鬼气倾泻而出,缠绕上伞面。

万鬼齐出。

“哼,区区千万阴魂傀儡,”阿盈梗直脖子,“待我缓缓!”

且不说这些傀儡鬼毫无意识,惟阿玄之命是从,不惧幻术,医毒无用,单是他们的来处,根本不必细想就能知道,阿盈实在不敢杀灭他们,连日羲砂都收了起来。

阿盈与花玦心有顾忌,备受掣肘。

不多时,阿盈腿上就被众鬼撕咬下一块肉。

阿盈痛得大骂:“日你老祖的!你个卑鄙无耻的魔头畜牲!当初你虚伪做戏,可西陵却实实在在真心收容你,供养你,你还造下这样天理不容的孽,你连妖魔都不如!你们这些二瓜皮!我可是你们的祭司,最爱的祭司!别追我啦——”

她一边逃,一边还要回击后容的阴招,层出不穷的骂语却没有分毫放缓,中气十足,响彻烬池。

而另一边,花玦正耗费大工夫,施放山河宫独门的安神咒,围绕在他周围的阴魂傀儡一片片昏然倒地。

但一片倒下,伞下便又会飞出黑压压一片,源源不绝。

花玦面色苍白,施咒结印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阿盈终于不再骂人,学花玦大念清心诀。

然而,又是毫无作用。

群鬼追了上来,又是一口,咬住她的头发,几乎拽下一块头皮。

“白泽老头!你个没用的破老头!净教些没用的完蛋玩意儿!”阿盈的叫骂已带上哭腔。

花玦看过来,提醒道:“盈阙所创金字清心诀可用!”

“我不会——”阿盈更加绝望。

花玦来不及多想,但这回施咒的范围放得更广,一圈圈浅淡光晕,如涟漪荡漾出去。

目之所及,所有被放出来的阴魂傀儡皆中咒昏睡。

阿盈揣着抢回来的半截头发,沉痛难抑。

还不放待他们喘一口气,那在空中疾旋的伞下又放出乌泱泱一片。

蛇虫百豸,铺天盖地。

冲在最前面的双畜,阿盈甚为熟悉:“八宝?四喜财?”

阿盈跑到花玦身后,小声道:“当日西陵众生死前愿力曾救盈阙一回,我不能伤他们,你且撑着,我去抢来那柄伞,盈阙兴许有办法救他们重入轮回。”

花玦脸白得厉害,但仍是抿唇“嗯”了声。

有花玦应付那群鬼兽,阿盈便少了顾忌,变作影子隐在月照玄绫中靠近青木伞。

阿玄歪着头,一动不动地静静站着,任由后容挡在自己面前,一刀刀劈断每一寸玄绫。

终于,她伸手召回空中的伞。

石绿色的伞此时已彻底看不出本来面目,变作浓黑一团。

伞面的红线隐隐泛光,愈发鲜艳,像极了恶鬼吐出的血舌。

疯狂地挣扎,撕心裂肺地想要嚎啕,想要咒骂,想要诉说今生今世,永不能达的心愿。

那一句句黑色小字,仿佛钉在恶鬼舌头上的钉子,钉得他们永不超生。

任凭抱恨终天,滔天愤怒,也哭不出一声,咒不清一句。

伞下走出一个故人,既是旧识,也是故去之人。

一袭白衣,干净清洁,像是不曾染血的模样。

可是那双浑浊的眼睛,再也不复青春骄傲的生气。

阿盈还记得,她叫阳荔,是常常趁盈阙不在,跑进神祠里参拜,那时脾气很不好的圣女姑娘。

鬼气缠身的阳荔挡在阿玄面前,将阿玄遮得严严实实。

躲在玄绫里的阿盈,恼怒地缩回原本要掐向阿玄脖颈的手。

阿玄佯作失望道:“其实我以为来的会是盈阙姐姐,不过是你好像也一样。”

她仿佛看得见阿盈似的,每句话都在对阿盈说,每句话都在激怒她。

“怎么不彻底杀灭他们?他们很容易便能魂飞魄散,你们怎会被伤到?”阿玄着迷地仰头望伞,嘴角噙笑,“看看他们啊,死不得安息,魂魄不得自由,他们这样痛苦,你为何还不肯驱散他们。”

她一句一句地说,伞下走出一个又一个故人。

西陵王,西陵王后,那些宫人臣民,花簌的医馆师父,还有阿盈不认得,花玦却认得的酒馆掌柜和伙计……

他们围护在阿玄四周,让阿盈找不到下手之机。

阿玄又道:“你不动手也好,我诚然也不舍得他们离我而去,但你们今日可就走不出去啦。我父君想杀了你们,天帝要杀了小归,他们即刻便到,你们早作决断呐。”

阿玄看向花玦,目光幽深,少见的不沾笑意。

一段玄绫落下,阿盈从后容身后露出半张面孔,覆着一层日羲砂的手正抓住后容的头颅。

她被扯散的长发已用砂绳高高绑起,扎在腰间。

阿盈随着阿玄的目光看向花玦……不,是他背上的花簌,忍不住笑出了声。

阿玄不由问道:“你何故发笑?”

她的神情只有好奇,全无见到后容被擒的慌张,好似后容的死活并不与她相干。

阿盈微笑:“我想到了。”

阿玄再问:“你想到什么?”

“你在意的不是我和花玦,因为你根本没想到来的是我们。”阿盈扭了扭发僵的脖子,继续道,“你屠西陵,是为了魔族逃出不见天日的万魔窟,你害魔军,是为了不让人间变成第二个万魔窟。魔族在迷厄渡大败,你是怕被赶回万魔窟,所以你才不惜冒险让西陵众生魂飞魄散,你想杀了我们,或者是让我们驱散西陵众生的魂魄,你要逼花簌醒来是不是!”

只有一点阿盈没想明白,就算花簌醒来,变成了魔,仅以她之力也无法对抗整个神族,魔族要怎么反败为胜?

但阿盈并没有问出口。

那边花玦却已反应过来:“你要把山河宫变成魔窟。”

他是笃定的口气。

花簌与归来树相连,通过归来树将浊气灌入整个山河宫,族中所有生灵都会成魔。

天帝可以承担花皇族死绝这个代价,但战争中的神族势必承担不了花皇族为魔族所用的后果。

如此一来,魔族也许真的可以大挫神族。

阿玄叹了一气,缓缓走近花玦,泫然欲泣地盯着花簌:“我真不想打扰她的,可是我没了法子……我是她最珍惜的朋友,她定不忍心看我再被关回这里。”</p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收藏本章

更多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