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琮之所以给予了老太太不同以往的尊重，实乃她的与众不同。在乡野之地，难得睿智，也难得善心。

可若是老太太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赵伯琮也不会浪费自己的尊重。

眼前的已经大有送客之势，老太太敏锐地觉察出他的不满，心中好笑。既然他不是真心给老太太万金，又何必用万金来试探老太太？

人心，是最经不得试探的。

幸好，她不受金钱所累，自然不会被赵伯琮牵着鼻子走。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在赵伯琮不满老太太之后，老太太的一声“不过”才是重点。

现在是朝廷来和老太太买东西，老太太提点要求再合理不过。

眼前的老太太目光如炬，在烛火的映照下，她显得异常明锐，仿佛冰山之巅的花儿，神圣不可侵犯。

这种奇妙的感觉出现在一个老太太身上实在让人觉得怪异，可这就是老太太给赵伯琮的感觉，哪怕怪异，哪怕难以置信，赵伯琮终究多了份思量。

“什么条件？”

他愿意再给老太太一次机会。

赵伯琮从一开始就知道，钱家这位老太太与别家的老太太多有不同。不但是因为她培养出了两位秀才，更因为老太太自身的气质不凡。

有关钱家发生的事，无一例外都被赵伯琮调查得一清二楚，钱家老太太的处事方式才是最为难得的。

她似乎不服老，对待问题，有自己的主张。

老太太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她眸光清澈，一双眼睛里没有老妪萧瑟，反而是年轻人的朝气。

“朝廷收上去种子，是不是也得分给农户种植？”

老太太想占卖种子的便利，让上崖村的村民进行试点播种。如此一来，她既卖了种子，村民也得到了利益。

想想啊，这可是给朝廷种植，比起稻谷本身的价值，更是一种极大的荣耀。

此言一出，赵伯琮便明白了老太太的意图。他不露声色点了下头，语气平平。

“嗯。”算是肯定了。

老太太也不介意他的冷淡，只要种子在手，她也不怕朝廷会强取豪夺，她要守住的是自己的本心，别迷失在万金其中。

“上崖村的村民有照看第二季种子的经验，窃以为，让他们来种植这些种子更为妥当。”

老太太从稻谷的质量出发，细数用上崖村村民种植稻谷的好处。

她所言句句属实，在根本利益角度说服赵伯琮。

这样的思路再度让赵伯琮看到了老太太的不同寻常，上崖村的人说钱家的风水好，出了两代秀才公。依照赵伯琮所看，钱家的风水是好，连一个不通文墨的老太太都知道摆弄心计。

不过老太太所用皆为阳谋，她用的计谋再多也无法让人心生恶。

“老太太倒是很为村民们考虑。”

赵伯琮这句话似意有所指，老太太权当听不懂，用简洁的话语说出自己的想法:

“害，是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老太太没什么大理想，就想让大家的日子过得好一点。”

上崖村因有钱氏一族存在，大家的日子过的比邻近村庄要好一些。可就是这要好一些的生活，老太太只看到许多人家连孩子念书的银子都要节省。衣服今年穿了明年穿，家中的丫头已经许多年没有置办过衣裳。就连地里的收成也要大部分上交，自己留一些吃食，剩下的全部拿去卖掉，不少人家的孩子年纪小小就要到城里做工，帮衬着家里的日子。

上崖村仅有两位秀才，不是因为上崖村的人愚笨不堪，而是他们没有更多的精力与钱财去念书。

老太太句句诚恳，她想用自己的绵薄之力改善村民们的生活水平。

这样的要求并不苛刻，甚至于治下的官员来讲也是一件好事。

可有些好事，不见得人人都能做到。

赵伯琮收起思量的打量，他告诉老太太:

“皇上有自己的皇庄，第二季稻谷的种子收上来之后会分散到皇庄上种植。”

第二季稻谷乃是国之重事，皇上自然会选择自己信任的人种植管理。上崖村什么都好，却不得皇上信赖。

“皇庄……”老太太的确是第一次知道还有“皇庄”这种地方的存在，地位越高，越对这些吃食讲究，也就更为谨慎。

皇上要把第二季稻谷分散到皇庄种植也无可厚非。

可是，这样一来就和老太太所想背道而驰。

但皇上的事，谁又能做得了主？

老太太将目光投向赵伯琮，烛光下的他没了白日里的清冷，昏黄的关照中染上了一层朦胧温和的气质。

老太太顿时不怕他了，无论他是以后的皇上，还是当今的太子，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姓赵字元永的公子。

“元永不想邀功吗？”老太太露出和蔼的笑容，循循善诱:

“我虽不知你的身份，但从叶里红的身份中不难推敲而出。你既能把苏大人请到此地，身份更为不凡。”

老太太当然不会直接说出赵伯琮的身份，她一个农家老太太也不至于知道哪些大官人间的事情。点到即止，让赵伯琮明白老太太并非糊涂之人这就够了。

“第二季稻谷一事，如今刚刚成型，以后的路会怎样谁也不曾得知。元永就不想等时机成熟，再将此事上报？到时候，皇上得到的将是满满的经验，推广起来也更为容易。如何？”

老太太在这里偷换了一个概念，第二季水稻一事虽是由她而起，可朝廷养的也不是一群闲人，总有人懂得如何种植。

利用专业的知识种植，自然比村里人什么都不懂去种植可靠得多。

可谁让这是老太太发现的第二季水稻？

她老人家觉得村民们种植的好，于情于理也该给她一个辩驳的机会。

老太太满心都是第二季水稻的事，也不知道赵伯琮是怎么想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别处，顾左右而言他:

“老太太猜到了我的身份？”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老太太，目光里隐含着笑意，看起来并不厌恶。

老太太略有些紧张，她一个农家老太太哪里能够知晓那般要紧的身份，她，她现在说不知道还来得及吗？

自然，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