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怎么会安慰人，说来说去，也没换得金先生认同。

她知道，她与金先生之间的这个结算是解不开了。

留不住人，老太太想到了另一件事:

“化肥一事，你可是从中觉察到了什么？”

未免金先生起疑，她更耐心解释:

“化肥本身就是为了增产所致，若是以后不能再用，第二季稻谷存在的意义也将大打折扣。”

说起来，老太太之所以会怀疑金先生，就是因为他对使用化肥的态度。

化肥本该是造福百姓之事，可到了金先生口中，这反倒会影响稻谷成长。

哪怕老太太在现世没有种过稻谷，也明白化肥绝非如他所说那般下场。

原本，老太太怀疑是他故意使坏，在听了金先生的一番身世讲解之后，她愿意给金先生一个解释的机会。

这件事需要解释吗？

最起码，在金先生看来是不需要解释的。

时间长久沉默，金先生不再开口，老太太也不曾逼问。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静静等待时间流逝。

金先生坐在一侧，安安静静。老太太亦不动声色，安静喝茶吃着点心。

她不曾急切，不曾逼迫，她似乎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过了许久之后，金先生的声音响起。

淡淡的，轻轻的。

“够吃够喝不就好了吗？”

他的语气中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惆怅，那是一种心系天下的怅然感，带着淡淡的失落。

老太太一时间没能分辨出这是什么情绪，也就错过了最接近真相的时刻。

金先生已经收敛起了怅然情绪，他抬起头，认真而疑惑:

“这天下，吃不上饭的人比比皆是，宋……已经比其他国家要好上许多了。”

大宋纵是战乱，于周边几个国家而言，百姓过的还算可以。

而今，大宋连第二季稻谷都出现了，却还不满足，非要研制出什么化肥。如此一来，大宋百姓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百姓的日子好了，朝廷富足，国家也就更加富强。

这样于周边小国而言，多么不公。

金先生的言外之意老太太没有听懂，老太太知道，没人会嫌弃粮食多。

“‘仓廪实而知礼节’，中原向来被称为礼仪之邦，百姓富足有何不好？况且，大宋的日子过好了，也会带动周边小国，实现共同富裕！”

老太太一不小心就把后世的口号给喊了出来。

喊出来不要紧，立马遭到金先生的嘲笑。

“共同富裕？呵。”

金先生是个不会喜形于色的人，而今却是切切实嘲笑了起来。

虽然只有一瞬，但那表情不会有错。

老太太见他不信，也不奇怪。毕竟，这种事于普通人来说的确难以置信，大家想的还只是自己国家的利益，对于周边国家并不在意。

可若真的不在意，又何必要来大宋？边境之间又何必连年征战？

若是百姓富足，生活安逸，谁又愿意金戈铁马，危害一方？

当然，这样的事也并非无解。老太太告诉金先生:

“第二季稻谷种子并非产自大宋，然，到了大宋也可以生根发芽，造福一方。你是生意人，更该知道利益为先的道理。大宋雨水充足，得第二季稻谷之副人人富足，吃不了的粮食可以拿到邻国换钱，不是共同富裕是什么？”

远亲不如近邻，百姓安居才能乐业，异族有了粮食，吃饱肚子还会想着烧杀抢掠，民不聊生？

不会的。

光脚才不怕穿鞋的。

等光脚的变成了穿鞋的，只会更加守护自己来之不易的一切。

老太太的观点带着异想天开的希冀，却也不失为一个美好畅想。

金先生冷冷道:

“就怕到时候宋国限制粮食，不肯卖与外族。”

粮食从来都是立国之本，宋人富足只会加重对外族的奴役。

对此，老太太冲他神秘一笑:

“那大宋的种子是怎么来的？”

第二季稻谷的种子是老太太进献的，而钱家会有这样的种子是钱老汉从外族运进来的。

同样是不许买卖，钱老汉寻到了突破口。那外族是不是也可以寻到突破口？

再明白的话，老太太没说，但金先生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本神色黯然的金先生眼中忽然迸发前所未有的色彩，他看向老太太的眼眸充满崇敬。

老太太……

老太太有些心虚，也不知道金先生想到了什么，但她觉得金先生所想大抵与她所想并不一致。

老太太想要解释，却也无从说起。

金先生什么都没说，她总不能直接就去解释那些不存在的事吧？

忽然，金先生不知道想到了何事，原本他一直不肯松口的化肥一事，居然也有了缓和的余地。

“化肥的确有异，待我回去后再研究研究，看明年如何配撒。”

不再是永远不能使用化肥，而是化肥出现了问题。

这样的解释固然无法令老太太满意，却也算是寻到了解决之道。

比起今后再也不能使用化肥，老太太更愿意相信研究的结果。

“嗯嗯，你仔细研究研究，化肥是不可或缺之物，若是哪里有问题，还是尽早查证得好。”

比起怀疑金先生的用心，老太太更怀疑在配制化肥时出了问题。

毕竟是这个时代不曾存在过的东西，骤然的研制成功让大家觉得兴奋。可什么东西都是需要实验的。

老太太想的是配制，金先生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配方问题……”

“不可能，配方绝对没有问题。”

老太太一口咬定配方无误，这可是经过后世千锤百炼后的配方，绝对不会出现问题。

老太太的否定及笃定，也让金先生有了怀疑。

“老太太似乎对此很有研究？”

其实，这次朝廷派遣的官员里并没有金先生的存在。赵伯琮还是很尊重金先生的为人，不会让他贸然现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是金先生说想要见一见提供了化肥配方的老太太，他主动前来，这才有了上崖村一行。

老太太与金先生所想截然不同，尤其是老太太对稻谷的研究不深，更令金先生感到失望。

可提及化肥与农药时，老太太那份笃定，又要金先生充满了期待。

老太太知道自己许是暴露了什么，在赵伯琮面前她都无所畏惧，更别提在金先生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