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紧闭，灯光昏暗，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在安静得如同一片死水的室内投下些许涟漪。

少年的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的白光，他的双手悬在键盘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般并未有所动作。

直到页面自动刷新，帖子下跟了一条回复。

“前辈可以分享一下向雇主抬价的方法吗？”

他噗嗤一声，双手在键盘上飞舞。

“首先要展露你的实力。新人没有什么成绩，雇主就会故意压价，这时候你就可以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比如威胁雇主，宣称只要钱到位，你也许会取他项上人头。当然，这种方法可能不利于在雇主面前建立你的良好形象，也不便于形成一个良好的合作关系。因此，我还有一些更实用的技巧。”

他打完这段话，便立刻发了出去，默默地品了一口咖啡，里面加满了糖，尝起来非但不苦，反而相当甜腻。他瘫进椅子里，静静地等待着帖子变“HOT”。

“前辈在哪里？求回复。”

“等不及了。我现在也刚好接到一单，价格很不合适，但我没什么背景，技术也不算特别高超，不敢冒险。前辈快点出来继续讲QAQ。”

王新瞧着这些回复，心情无限变好，忍不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这些家伙真是戏精。”

这是他前几天在某软件下的推广发现的网站，本来这么丑的页面是不可能将他这种重度颜控给吸引进去的，但耐不住里面的内容过分有意思。

这里竟然是一群中二病没治好的家伙扮演“杀手”的论坛。他们会认真地记录工作中遇到的疑难，不但将工作细节描述得无比详细，甚至还认真地考据过，能够与现实中的死亡新闻对得上号，让人无比佩服他们的中二能力。

正好这个软件还附送了他一个资格特别老的账号，无聊的他也开始了“角色扮演”的生涯。

开始当然是先观察一下论坛帖子的热门话题与帖子，以便更好地融入其中。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论坛里的扮演者大多都是小孩，他们写的内容里，通篇流水账是常态，错字病句更是司空见惯，每每看到这么有趣而富有想象力的内容被这些糟糕的毛病黏着，王新都忍不住一阵牙酸，他的手在键盘上摩擦过好多遍，才忍住了篇篇回复纠错的冲动。

而且，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论坛里大多数都是记录帖。

“杀手”们就像写日记一样，记录自己什么时候在哪里完成了任务。虽然很严谨，但也拜这些帖子所赐，整个论坛就像死水一样，缺乏互相讨论的生机。

经验帖都已经是一年前的坟帖了。

这样可不行啊。

于是王新决定给这个论坛注入了一些生命力。

就从发一篇《分享一下我从五百块一单到百万块一单的心得》开始吧。

其实他也有犹豫过，要不要将“百万块”写得更便宜一点，但要想在论坛里一炮走红，必定得下一剂猛药，他最后还是定下了这个标题。

首先要编写一下背景。

多亏这是个老账号，他非常自然地就写下了十年工作经历的字眼，然后讲述了自己一开始被雇主看不起，让他干一些腌臜工作，拿着微薄薪酬，后来资历够了，在行内有了一点人气，渐渐地又拓宽了人脉，接的活少了，但一直维持着高成功率的好名声，事业发展得越来越好，现在都是看面子才接单。

活脱脱一个励志的成功人士鸡汤。

就不信钓不来鱼。

结果果真如他所料，这个帖子在一众如汪洋大海般的记录帖中脱颖而出。

于是他沉思片刻，又在键盘上敲下。

“其实，这点技巧大家平时在商场购物时也会遇到过。商家们会先抬高价格到一种非常浮夸的地位，接着又在雇主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降回到你自己的心理价位。”

“谢谢前辈份享！我这就去式一下。”这是刚刚发“QAQ”的家伙发的，这么配合他演戏，让王新感到了些许膨胀。

于是他也礼貌地回了句“不用谢。”并表示“还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

反正都是编的，正好可以练练写故事的能力。

接着有个顶着一本书作为头像的网友留言道：“那前辈有没有想过金盆洗手呢？”

这条留言仿佛一道清流，瞬间荡洗了他的眼睛。因为这家伙是既没有打错字，也没有用读音代替汉字，甚至还帮他提供了瞎编的方向。

他回顾了一下自己的人设，一个手上沾满罪恶的有钱杀手，经验阅历都不是这些新手可以睥睨的，另外，如果他要炒热这条帖子，编点赚人眼泪的内容是非常必要的。

而且，他放大这位网友的头像后，发现了那本书的作者名竟然是“夏目漱石”。

不愧是有文化的灌水高手。他暗中比了个大拇指。

还没等他回复，那个网友就又跟道：“非常抱歉，我不是很熟悉这个论坛的使用方法，若是冒犯了前辈的话，就请跳过我的问题吧。”

瞧瞧他都能想象到是一个面容拘谨的男人端坐在电脑面前一边查字典，一边斟酌用词的谦卑模样。

王新摇摇头，大致猜到了这位网友的想法。大概是准备跳槽但又舍不得现有工作的人吧？在网上拐弯抹角问问题的确很常见，他也非常理解。

联想到他头顶的那本书，该不会还和写作有关系吧？

他便回复道：“楼上言重了，我的本意就是想帮助大家，毕竟谁都有新人期，只要能让你们少走一些弯路，便是我的荣幸了。”

几句话打出，活脱脱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大哥形象。

嘛，虽然答案都是编的，但网友一场，没有人会较真的吧。

“我曾经也遇到过一个人。”他开始输入，然后又停下，看见荧光屏幕上自己那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努力地想弯下去，但奈何心情太好，于是他只能从桌前离开。他为了酝酿情绪，特地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新鲜洋葱，剥开表皮，酸涩之意涌现，晶莹的泪花从眼角滑落，他吸了吸鼻子，将它们悉数盘进碟子里以后，重新回到电脑桌前，敲打了起来。

“他是个十足的大恶人，率领的组织残暴却又有序，是个令庞大的国家机器都望而生畏的存在。我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除了是为了赏金，也有一点英雄主义的豪情夹杂在其中。只要了结了他，那这个邪恶有序的组织就能分崩瓦解，还四周一片生机。”

他才发出去没多久，页面就不断的刷新了起来，一条条的消息接二连三地弹了出来。

ID为“红色好漂亮”的网友道：“听起来好耳熟，但官方报道不是说他是病死的吗？”

他的发言迅速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哪个人？求解码，求科普，我刚进杀手圈没多久，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

“我想起来了！是三年前发生的对吧？”

“什么什么？能不能稍微给点提示？”

“对对，对个暗号，手术刀？”

“？？？楼上在说什么？我进杀手圈也有五年了，这件事情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没错，看来我们聊的是同一件事情。前辈真的好厉害啊，我今天回去就要把这张帖子打印下来挂到我的床头，每次出任务前都要拜一拜。”

王新：“……”

说实在，他真的就乱编的。但这个论坛里戏精太多，还真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太生草了。他甚至觉得，他待会再发一个他滑铲杀老虎的实况帖，说不定都有人会来吹彩虹屁。

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眼泪，继续写道：“大家不要胡乱猜测，我说的这件事情是有打码人物和模糊时间的，重点是为大家解惑，请不要歪楼。”

语气庄重而不失活泼，严肃而不失亲切。

王新都要爱上自己亲手打造的这个“德高望重”的杀手前辈形象了。

“前辈，非常抱歉，是我越距了！”

有人道歉，也有人更加相信自己的推断：“看来我猜得没错。”

然后下一秒被跟帖骂得痛哭流涕，瞬间滑跪道歉表示不会再歪楼。

王新：“具体的暗杀过程，我不便分享。但是，我在真正结束他的生命之前，和目标相处过一段时间。他手上鲜血无数，一身伤病，可以说，就算没有我插手，他的大限也很快到了。在死亡来临之时，他有过慌张与恐惧，乞求神明的原谅，我当时心中一动，多嘴问了一句，若你不曾创立这个组织，不曾造下如此罪孽，也许今日就罪不至死。”

“他本来还是一脸死相，听到这句话后，却瞬间回光返照。”

“他说：‘这是我的事业，我的梦想，我由孤身一人至今，付出的努力与经历的磨难，还轮不到你这小小杀手置喙。’”

“我杀了他。他目中有遗憾，但却并不绝望。他临终道：‘我的生命将与我的事业永存，其一日不灭，我便生生不息。’他统率的组织强大而残暴，应是为世界所不容。但他的人生却又因为建成了这个组织而有了意义。听起来是不是很矛盾？”

帖子被不断地回复，有人表示目标罪有应得，有人则一直在旁敲侧击地猜测着王新和目标的身份，但那个顶着书本头像的网友却一直没有出现。

就在王新打算换一个问题来回答时，那个网友又回复了，这次能看出他的情绪非常激动：“谢谢您。我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王新高深地回复了个“祝你好运”后，看向墙上的钟，打了个哈欠。

“时间不早了，还是早点睡吧。明天还得上课呢。”

少年吃完洋葱蛋炒饭后，揉着圆滚滚的肚皮，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兴许是因为今日的网络狂欢，他的睡眠特别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