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奶奶拿着锄头，夹在妹妹和奶奶中间，奶奶一步一步蹒跚地走着，时不时绕过我看向妹妹，妹妹一路上低下头，脸蛋红彤彤的。

快到家门口，我看到爸爸正在和隔壁的一个大伯说话，两人说得正有劲，爸爸脸上的皮肉如绽放的花朵一般，看到我们的那一刻，愣了一会，得意地笑着，那个大伯也顺着爸爸的目光看去，惊讶地说“你家这小女儿什么时候也来了？她在我印象里还只是抱在怀里的娃娃，现在就长这么大了？”

“是啊，你说我们要不要老？转眼间孩子都这么大了！”爸爸沧桑地感慨道。

“要是身上有几个钱，就会觉得日子过的快，像我兜里一个子都没有，日子可难熬了。”他再一次扭头看向我们三个，眼睛中难掩羡慕，“你是日子好过，生到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又买了车子。”

爸爸嘴角难以收敛，笑着摇摇头，心底的得意根本瞒不住，却又故作苦态地皱眉头说“有什么好的？也就是混混日子而已。”

大伯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般，眼里顿时闪烁着星光，好奇地问“她也会叫你叫爸爸吗？”

爸爸顿时像蔫了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地说“不会，她从来都没叫过我一声。”

我们三人已经走近，我礼貌地喊了一声“大伯”，大伯微笑着点点头，他凑近奶奶，大声地喊到“老人家，你真是勤快，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天天去菜地里。”

奶奶咧着嘴，稀疏的几粒牙齿和彼此间隔的几个通风孔，摆摆手说“不行了，人老了，不中用了。扛着锄头，还没开始干，就已经喘气。”奶奶身上似乎披着一件由时间织成的沧桑外衣，就连说话声都快被喘息声吞噬。

“年纪大了确实要少做一点，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现在你就是坐坐玩玩。反正华他能赚钱，不用你操心，你就是好好享享福。”大伯宽慰道。

“哪里会不要我操心？要是我不去地里种菜，还能想着他们去种菜？他们个个都嫌菜地里脏，可是不种菜他们又吃什么？还不是得靠我。”奶奶不满地说，同时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自豪。

这些话都是老生常谈了，爸爸听得耳朵都得起茧子，他不满地皱着眉毛，冷冷地说“妈，你先进去吧，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奶奶不作声，我搀扶着奶奶，妹妹跟在我一旁，宛如一只孤独的小鸡仔。

等我们离开后，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从烟盒里抽出一根，一半在盒子里一边空落落地悬在半空。他将烟盒伸向大伯，大伯用手指夹出那根烟，另一只手在自己裤子口袋里找打火机，无果，他又拍了拍另一只干瘪的口袋，也没有，随后又将手伸进衣服的内口袋里，终于抓着一把打火机出来。同时，爸爸也从里面拿出一根烟，咬着，他刚再裤子外摸索着，火就递到爸爸嘴边，爸爸熟练地用食指和中指钳着烟头，将烟尾架在火苗上，猛吸一口，乌黑的浓烟就从鼻子里溜出来。

大伯咬住烟，左手扣动打火机，右手缩成一个半圆形，挡在火苗外侧，低下头，缩着脖子，轻轻地吸一口烟，飘飘的烟雾在升起，宛如炉灶里生出的白烟。

大伯开口问道“你这个小女儿眉眼处长得倒是像你。如果她不叫你爸爸，那怎么叫你？叫你小姨夫？”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又隐隐地藏着几分打趣。

“她不怎么叫人，偶尔叫过我几次小姨父。后来，她可能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就什么都不叫。”爸爸无奈地说，随后又抱怨，“替别人生了个女儿。”

“那也是不能这么说，她身上留的还不就是你们家的血？再说了，那么小就没放在身边带，她和你们生疏也是能理解的。你女儿不会怨你就是不错了。”

“那当时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如果她放在身边，我就没有机会生到这个儿子。”爸爸情绪激动地说。

“你这二女儿还这么小，哪里懂得这些？再说身边也没人告诉她这些事。不过等她长大一点就好了。”大伯也看出爸爸的失落，安慰道。

不一会儿，爸爸闷闷不乐地回到家，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爸爸如一滩污水一般，软绵绵地坐在低矮的竹编椅子上，妈妈丝毫没有闲暇去观察爸爸的异样，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做事。

突然，爸爸冷不丁地说“灵平时都是怎么叫你的？会叫你妈妈吗？”手中的那根烟已经燃烧着最后的生命，爸爸最后吸了一口，狠狠地将它丢在水泥地上，再用脚补上一踩。

妈妈以为爸爸在开玩笑，不以为然地笑着说“还能叫什么？叫小姨啊，要不然就干脆什么都不叫。”妈妈一边低头切菜一边回答道。

爸爸失望地说“那有什么意思？我们不是白白给别人生了一个女儿？”他烦躁地用手将头发挠前挠后，就像在冲一团干草发泄内心的愤怒一般。

妈妈依旧没太阳在意，淡淡地笑着说“那你怎么不说我姐家白白地帮我们养了一个女儿呢？再说了，是我们活该，谁让我们做父母的这么狠心把她送给别人。”

“那我们不是没办法吗？”爸爸不满地说，脸色阴沉沉的。

这时，妈妈才注意到爸爸的异常，抬起眸子打量着爸爸，不知道爸爸这怒火从何而起，但是清楚的是战火已经烧到我们身上。

妈妈疑惑地问“你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发什么脾气？是谁说了什么吗？”

“没有，我就是觉得自己的女儿连一声爸爸都不愿意叫，你说这做人有什么意思？”爸爸愤愤不平地说，他捡起灶台底下的一根木屑放在手里把玩。

妈妈冷冷地笑了笑，说“反正我是不奢望灵能叫我妈妈，她认我也好不认我也好，只要她平平安安的，我就知足了。再说，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让灵喊你爸爸？你是生了她，可是你养过她吗？不是我数落你，她刚出生的时候，你连瞧都不瞧她一眼，都没抱过她，后来你甚至还要把他丢给一个陌生人，你觉得你自己配当灵的爸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