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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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北邙山的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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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萌仰着头,道:“我曾在姑苏听过小孩子玩这个游戏,要说一句话——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两根小指同时向下蜷,向着各自身体内侧使了点劲,如小孩手里的斗草,在两人眼皮子底下横来横去。

“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小时候,从来没人和我玩这个。”温朔小心翼翼缩回手指,用拇指抚摸过起起伏伏的小指骨,那上面仿佛还留有人的体温,问,“你曾去过姑苏?”

桃萌点点头,并脚往角落缩了缩,用手拍拍他身侧的门槛,“师兄,你坐下和我说话。”

温朔坐下,把师父的匣子放在腿上。两人肩并肩,看鸡鸣山的朝日。温朔道:“姑苏是个很好听的名字,让人一听,就想去那里看看。我没去过。姑苏好吗?”

桃萌将目光擦到近在咫尺低沉温朔脸上,一束惊讶的光在桃萌眼睛里一晃而过,“嗯,正是名儿好听,我才去。南方比北边多雨,潮湿,黏腻,水汽一起来,暖的时候比邙山更暖,冷的时候比邙山更冷。那里什么东西都是细条形的,绿树的叶子又细又长,人也婀娜多姿,点心也比洛阳城里最好的铺子更精细。”

姑苏么?

听起来,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有机会,真想去那里看一看啊。

可是——

桃子也去过洛阳吗?还有北邙山?

温朔原本只是悄悄去瞥桃萌的脸,见他袖子没过拳头,正用袖子擦脸上的木灰,被他这样胡乱擦,脸上横撇竖捺像在写字。温朔站起来,一手把匣子托在腰际,走到木盆边,放下匣子,又拧了一条湿漉漉的巾子,蹲在桃萌面前。温朔只是想把巾子递过去,却见桃萌一味盯着他发呆,双手垂在腹前,打算盘一般拨弄手指——看起来不知所措,笨拙慌乱。

温朔的食指抬起来,指尖顶出巾子呈一个角,借着给桃萌擦脸的机会,大大方方打量他,“桃子去过洛阳?”

桃萌愣了一下,像被抓到鬼一般的神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缓缓地煽动一下长睫毛,目光移开来,落在院中地上的木匣上,磕磕巴巴道:“嗯,去过,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记得不太清楚。师兄你别问了。”

温朔幽幽吐出一个“哦”字,“洛阳好吗?姑苏肯定比洛阳好吧?”

“啪”一声,桃萌的手抓住温朔擦脸的手,两只手从温朔胸口滑了下来,悬在正中。温朔的这句话在桃萌心里引起轩然大波,他不可能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很久以前,也有个白发白须的人这么问他。

姑苏好吗?

肯定是比北邙山好咯?

温朔看到桃萌脖子上的珠子上下一滚,他在咽口水,随后,夹杂潮湿鼻音的嗓音响起,像是姑苏又下了一场雨,这声音是从水那头传来的,带着水应音,“师兄,我觉得洛阳比姑苏好。姑苏的山水再秀美,我却总觉得自己是以客人的眼光去欣赏那些美人美景,看过了,也就算了。或许是旅人的心境在作祟吧。我觉得自己不属于那里。邙山不一样——它对我来说——很特别。”

温朔屈指捻去桃萌鼻尖上最后的一个黑点,重新坐到他身边,“可洛阳也不是你的家啊。你看——你说你不记得姑苏,你却记得那里的柳树和雨。你说你喜欢洛阳胜过姑苏,可自我认识你,你一次也没提过洛阳的景物。不过,有些时候,没说出来的话才是最重要的,越藏着不说,反倒用情越深。”

桃萌踮起脚尖,两只膝盖就抬起来,他侧脸搁在膝盖上,双手环过双腿,却是转向了另一边,用后脑勺对着温朔,“我不提是有原因的,那里算是个伤心地。人间有个说法,把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叫做青梅竹马。我在洛阳,就有个青梅竹马。”

温朔怔了一下,“桃子,你知道‘青梅竹马’的意思吗?”

“你小看人,我怎么不知道?”如果温朔长了另一双眼睛,那眼睛挂在对面的门上,他就会看到桃萌兽一般咧了一下嘴,可惜他没有长那双眼睛,自然看不到,桃萌接着说,“他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我就认识了他。不,应该说,他一出生,我就认识了他。怎么不是青梅竹马?”

温朔叹一口气,“并非两人一起长大就叫青梅竹马,也有叫玩伴的。”

桃萌的脸“啪”一下翻了个面,用晶亮的眼睛瞪着温朔,“我曾很喜欢他。他占有了我的心。现在,算不算?师兄,我只是少念了书,并不是呆的。”

“曾?”温朔低头琢磨这个字,“他死了么?”

桃萌把手掌抵在温朔嘴前,“你——”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温朔启开唇,感觉热滚滚的气从喉咙里升起来,哈在桃萌的手掌心,他不知道桃萌的手心痒不痒,他的脸颊像蚂蚁爬过的那种痒,随着他开口,牙齿的尖啃到掌心的肉,那丝丝缕缕的口水就挂在掌心,触风生凉,话在喉咙“呼噜”一声飞出来,又在口中打了弯,没能说出口。

桃萌放下手掌,握紧拳头。

有那么一阵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温朔不死心,“他是怎么样的人?”

桃萌用眼刀刮了温朔一眼,沉沉叹一口气,“世人眼里是最好的。在我眼里,我——不知道。你知道什么样的孩子最可爱?那就是明明稚气未脱却要充大人说话、办事的孩子最惹人笑。还记得鄢陵城外的缩小符吗?你缩成几岁的孩子,却用树枝练吕祖剑。那个时候的你,我就想笑。”

桃萌抬起头,架起臂膀,捏诀比划了一下剑法,自顾一笑,继续道:“长大了以后,性子有些别扭,把书里的那些大道理当成人生准则。书本该为人所用,他却被书所束缚。我说这话你别笑我。笑也只许在心里暗暗地笑。终是我不读书,目光短浅。”

“我不会这样想,你很好。”温朔柔声道,“再多说一些。”

桃萌眼底的光暗下去,“我想告诉你,他并不好。可我思来想去,也说不出他哪一点好。可能,他始终是极好的。只是,对我——没那么偏爱。这恰恰是恼人的地方。我说他不好,没人会信的,就连我自己心里也不信。就好比史书里描写那些大义灭亲之人大为嘉尚,可那些被放弃的亲人呐?他们不会同意做那些事的是好人吧?哎,算了,我说不好,不说了。师兄,天彻底亮了,你该走了。”

温朔站起身,凝视桃萌,“桃子,师父不在了,你一个人,没关系吧?”

“师父在啊。”桃萌抬起头,用手拍拍心口,“师父在这里。做人有个好处,人与人之间相逢、重逢、交际,会产生各种各样浓烈的情感,死者将一种叫思念的东西留下来。余下的人守着思念吃饭睡觉,日子也就慢慢过去了。”他的眼睛正视温朔,“师兄,如果你想知道,你和他是一样的人。就是——那个人。”桃萌用手撑着头,“师兄,平安回来,我等你。”

温朔轻轻答了一声:“好。”

温朔走到院中,弯身打开匣子,把天蓬尺插进袖中,拿起天蛇索,在阳光下静心找出锁头,理清穗子,学着师父的样子系在腰间,索在后腰交替的时候又缠上了,他用手抽了抽绳子,发现解不开。

桃萌站起来,慢吞吞走过去,弯身,为温朔理清穗子,双臂从温朔腋下穿过,凭感觉整理天蛇索。

温朔低着头,双臂不自觉就抬起来,像是大雁展开翅膀,手臂底下伸出来的细白手腕在腰前上上下下交叠,葱白一样的手指灵巧地打转,不多会儿,一个蝴蝶结就打好了。

桃萌说:“从前,师父的结子也是我打的。你若愿意,我以后也给你打。”

桃萌转到前头来,仰视温朔,“师兄,真的该走了。你回来以后,我人在无极狱,但我保证,灶上的鸡汤一定是热的。”

温朔望着桃萌。

朝阳下,桃萌的眼珠子比泉水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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