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回啦,吃上这几个韭菜盒子祭祭五脏庙就得了。”
咀着满嘴喷香,殷老汉点了点头,心中想着:家里没好田,没男人干活,还能不愁事儿的吃上这些东西,想必宫中油水不少,这文太监还是有点银子的。
他一个孤老头,自是不眼红人家,到底平日里相厚,也中意庚哥儿这娃娃,免不得多嘴一声:
“文琅难得回家,一院子女人和娃娃,自个儿当心,莫要轻易露了白,叫人惦记了。”
文欣本没发觉,觉得叫自己过得好一些,是天经地义的事,可经过殷老汉这么一提醒,醒过闷儿来,接口道:
“新媳妇年轻不懂事,您这话记下了,日后也帮忙的事儿,盼您搭把手哩”
“啥大不了的事,尽管喊我就是,老头子还有一身力气,一定相帮。”
说完,他便要家去。
文欣把笸箩里的韭菜盒子,一并塞到殷老汉怀里,叫着带去家吃,老汉推脱不过,便笑眯眯的端着走了。
廖氏一直在边上心不在焉,送了殷老汉走,文欣扭身看了一眼,顺口问了声:
“娘,你咋了?哪里不舒服么?”
“没、没……丫头,娘想问问——”
“恩?”
文欣立在原地,乌溜儿的眼睛盯着廖氏看,毫不设防的眼神,叫廖氏又愧又羞,手足无措的更加不知道怎么开口。
暗叹一声,文欣扶上了她的肩:“娘,事到如今,你我相依为命,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廖氏臊得慌,只道:
“娘知道你新媳妇掌家不容易,不该问你开口借银子使……可你晓得的,为了王葆那事儿,你奶奶老文家,偷摸着使出五十两银子,都是凑借的,这几日都揭不开锅了……”
“娘!”
文欣冷冷打断了她。
什么事都有的商量,帮老文家,她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
“种什么得什么果,若不是想着讹钱,害了爹的命去,何苦叫王葆欺去那五十两?自作孽不可活,您帮着她们什么?那日雨天的闭门羹,还有那场无人凭吊的白事儿,所有的所有,您都忘记了么?”
“我都记得,只是这家没分,你爹的牌位还在老文家,我还是长媳妇没跑,让婆婆挨饿受苦,乡里人怕是要戳我脊梁骨的……”
廖氏越说越没有底气。
文欣气得笑了:“她们所作所为,都能叫人把脊梁骨戳断了,娘,这话别提了,我是万不肯的,别说咱们家现在没钱,就算是有钱,我宁愿上街赏给叫花子,也绝不会叫老文家的人,占半点便宜!”
放下了话,廖氏还欲说些什么,但看她态度坚决,也只好闭口不言了。
文欣深吸一口气,想了想,便补上一句问道:
“娘,是不是钱氏寻过你了?又拿让你回老文家这事儿诱着你,撺掇你到我这儿来借钱?”
廖氏闷声不响,低着头,认了这话儿。
方才她去河边洗衣服,碰上了钱氏过来,对着她就是一通抱怨。什么她和深丫头不在了,家里的活都落到了她头上,喂牲口做饭,还要去下地给文水帮忙,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宁愿吃粗面窝头,啃白菜梆子,老太婆不肯拿出棺材本来救急。
抱怨完了,又抛出那话儿来,想着让廖氏回去,只帮忙借些钱,哄了婆婆林氏高兴便能成事,她算准文太监吃油水,家里一定有财资,不然哪里娶的了七房老婆。
廖氏心心念念回去,叫她一撺掇,便昏了头,真向文欣来开口了。
文欣气得不行,拉着廖氏就要去文家院子——
她要跟摊牌,把大房一脉给分出来单过,就算文山不在了,也要廖氏再跟老文家没有半点关系!
文欣拉着廖氏走到文家院子门口。
意外的,院子不知为得什么吵嚷开了。
首当其冲的是一个妇人的恸哭声,她嚎啕一阵再骂咧一阵,嚷着非要文家赔付二十两银子。
院子外围了些人,叽喳着相互讨论着。
文欣只听了些只言片语,心里大概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原来为着赔钱给王葆,文水和钱氏穷疯了。
他们四处举债,又逼不出林氏的棺材本,便只好豁了出去了。钱氏逼着丈夫拿起了文山的阉割刀,打着文一刀的名号,从外乡骗来两个男娃娃骟蛋子。
可文水手艺不到家,把两个人都给骟死了。
这妇人就是两个孩子的妈,这会儿不依不饶,哭声连天,听说那村子里青壮和娃娃的亲舅姥爷,都扛了锄头家伙事儿,正往潭头村杀来呢。
文欣立在篱笆院子外,探头往里看去——
妇人蓬头垢面,哭得眼睛都肿了,地上摊着两具小小的尸体,下身的血浸透了盖在身上的麻布,看身量,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嚎、嚎你娘的丧,就你硬气,就你娘家有人?你这么硬气,咋要把儿子送来骟蛋子,送进宫当奴才叫人使唤?你个勾儿的,还敢在这满嘴喷粪,讹诈老娘!”
钱氏也是一头乱发,衣襟不整,显然已经和这妇人干过架了。
她当日被文水打飞的门牙还未补上,黑黢黢的牙口,这会儿说话直漏风,就是骂人也少了狠辣泼妇的底气。
妇人抹了把泪,拍着大腿,坐在地上就是一顿嚎:
“娃儿命苦哇,咱家里养不活你们,叫着卖给天家当奴才使,可恨文家这帮贪财的玩意,下黑手害了你们的命哇,你们下地慢等等,等着一道雷劈死她,化作那飞灰……”
钱氏气得发抖,对着边上瞧热闹的乡邻道:
“本就是趟鬼门关的事儿!生死有命,白字黑纸写下的,阉死的娃娃多了去了,你们见哪家刀子匠给银子赔了?”
边上的人听了这话,嘴里嘀咕着,皆摇了摇头。
妇人瞪大了眼,当即反驳回去:
“咱就是图着文一刀的手艺来的,十里八乡谁不晓得文一刀从没阉死过人,你收了俺的粮食和银钱,骗着说还是文一刀给阉!收银子之前,你咋不说文一刀已经死了,我苦命的娃,又是谁给阉死的!”
钱氏叉腰,冷笑道:“文一刀是咱家的牌子,我说文一刀给阉,又没说是文山,哪里存心骗你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