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打鸣的第一声响起，林恒就睁开了眼睛，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轻手轻脚的爬下土炕，怕吵醒还在熟睡的幺弟林哲。
初春的清晨还带着冬日的凛冽，林恒刚钻出被窝就打了个激灵，寒冷使得林恒还有些浑噩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小心翼翼的穿好衣服，就着暗淡的晨曦检查着行囊。
今天是林恒动身前往县城的日子。
虽然经常听村中蒙学的先生提起县城，但这还是林恒第一次去，刚刚满十三岁的他，心底还是有些害怕的，更何况还要在县城私塾住宿，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好在这次有十多个同龄的孩子同行，还有隔壁张大哥赶着牛车送他们进城，一路上也算有个照应，让林恒稍稍安下了心。
土炕上，林哲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伸手在林恒被褥上摸了摸，感觉没摸到人，顿时清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蹦起来：“三哥！”
“在呢。”林恒直起腰，走到桌边给林哲倒了碗水，“做噩梦了？”
“没有，我以为三哥你走了呢。”林哲接过碗一口喝干，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黑匣子，递给林恒，“爹说三哥你一人在外，肯定会孤单，我把山大王借给你。”
山大王是一只蛐蛐，是林哲去年秋天时候替人抄书换来的，本来以为也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却不曾想，在林哲的悉心照料下，山大王度过了一整个冬天，现在初春时候了，仍旧活蹦乱跳的，每日被林哲稀罕的像个宝儿一样，村里孩子一个个眼巴巴的等着看都看不到，林恒没想到林哲居然舍得把山大王给自己。
“你真的舍得？”林恒伸手去拿，却被林哲一下子躲开。
“三哥，你可得好好照顾山大王！”林哲一脸的不舍，“记得每天给山大王喂食，不然它会生气的。”
“要不还是把山大王留下陪你吧？”林恒试探着问道。
林哲没有说话，只是把黑匣子塞到林哲手里，然后重新钻进被窝，背对着林恒，任凭他怎么叫也不出声。
林恒笑着摇了摇头，垂眸打量了一番手里的黑匣子。
这个匣子有半个手掌大小，方方正正，通体漆黑，一角被切掉，留下一个平整光滑的切口。
林恒平常只见幺弟林哲摆弄，从来没上手拿过，不曾想这看着质地坚硬厚重的盒子，拿在手里居然轻飘飘的。
林恒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端倪，想到马上就要吃早饭，林恒就没打开看山大王，只是打开行囊，把匣子放到两件衣服中间，端端正正的摆好。
简单吃过早饭，林恒道别家人，背上行囊，走出家门。
隔壁张大哥已经套好牛车，几个同村的少年已经坐到车上。
同车上众人一一打过招呼，林恒坐上牛车，正好在张大哥身边。
在张大哥的吆喝声中，老黄牛摇头晃脑的迈着步子，拉着车骨碌碌的朝着县城走去。
张大哥名叫张松，农闲时候，常挑着担贩卖些小玩意儿，对周围十里八乡熟络的很，人也特别健谈，一路上常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张松刚讲了个趣事，引得一车半大的少年叽叽喳喳讨论，林恒却发现张松神情骤然紧张，额头间甚至渗出了冷汗。
林恒顺着张松的视线看过去，正看到一根狼牙棒呼啸着飞过来。
没等一车人反应过来，狼牙棒就带着劲风，正正的砸在张松脸上，林恒只觉得一滩温热腥臭的液体溅到脸上，整个人顿时愣在当场。
“老三，留一个活口！”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喊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恒被这一声喝喊醒，定睛一看，一个又黑又胖好像铁塔一样的男人，正扛着一人高的狼牙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牛车上，一具具尸体被砸的稀烂，甚至分不出个囫囵个的人来。
林恒坐在一车肉泥里，轻轻的吸了口气。
“识字吗？”提着猎刀的中年男人朝着林恒问道，而那个黑胖子一脸懊恼的扛着棒子，正在跟老黄牛瞪眼。
“嗯。”林恒脑子发懵，下意识点点头，答应了一声。
“这小子看起来呆头呆脑的，想来也不是个会读书的，认不得几个字，不如我一棒子砸死算了。”黑胖子把狼牙棒往地上一杵，一脸意犹未尽。
“一边儿呆着去。”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头儿走上前，在胖子屁股上踹了一脚，表达自己的不满。
胖子收敛了些，乖乖的退到老头儿身后。
“鄙人尤大海，不知道小先生如何称呼？”老头儿声音低沉有力，同他苍老的容貌格格不入，不过语气倒是很客气。
“小子姓林名恒，当不得先生之称。”林恒总算缓过来一些，脑子开始转动。
这三人凶神恶煞，但留自己活口，又问自己是否识字，看来是有求于我，暂时是不怕丢了性命了。
只是林恒想到同行的同村伙伴，还有张大哥惨死，甚至于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顿时感觉心中一阵阵的凄苦，一时间心中发闷，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又想到自己之后生死受他人掌控，林恒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服输的气势来，连眼泪都收了回去。
心里也想的透彻，若是生死受制于人，何不拼了性命搏个一线生机？
打定这样的主意，林恒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林恒心中心思百转，也只是三五息的功夫，在三人看来，就是林恒眼睛湿润，滴下两滴泪来，然后又止住泪水。
“林先生放心，我尤大海一定保证先生的安全。”老头儿拍着胸脯保证道，林恒点点头，至于心里，那是半个字也不信。
“林先生，得罪了。”尤大海告罪一声，伸手把林恒单手抱起，夹在腋弯里。
“等一下。”林恒喊了一声，伸手拿起自己的包裹。
尤大海一拍脑门，想起自己三人想要学认字，还得有教材才行，“老三！”
尤大海偏头，正看到黑胖子老三砸死了拉车的老牛，拎着牛腿把整头牛抗起，顿时没好气的骂道：“你个吃货，到哪都不忘了吃，早晚得吃死你。”
黑胖子没有搭话，只是裂开嘴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尤大海摇摇头，“老二，把车上的笔墨纸砚收拾收拾，咱们走了。”
林恒就这么被人夹着，渐渐偏离了主道，以至于他未来的人生，也被裹挟着，走上了另一条漫漫长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