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飞升

咸鱼飞升

178、向来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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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河泽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已经看不清宋潜机的面容,只看见洞口外夜空中,一轮雪亮的圆月从浮云中升起。

那圆月摇摇晃晃, 像一只小船渡过幽蓝夜海, 向他飘流而来。

他死之后, 宋潜机会成为“屠魔英雄”, 得到整个修真界的尊敬,再不必颠沛流离辛苦奔命。

宋潜机拥有宝库地图和钥匙,又有人辅佐,足够自立门派, 成为一代宗师。

想到这些, 孟河泽稍感安慰。

金桃、金钗、金律、金刀四人,背着他定下计划,打算将他封印在大陆尽头、雪原深处的冰川中,由四人轮流镇守。如此灵气冻结,不再运功,自可保全他性命。

但在孟河泽看来,那无非是苟延残喘, 生不如死。

银色圆月游近了,月光化作一片碧绿的菜地,湛蓝的天空。

这就是千渠春天的田野吗?孟河泽这样想着, 忽觉身体一轻,似游魂出窍。

眼前画面如走马灯飞速变化,千渠劳作图景与西海杀戮战场交错,他看见自己最终邪功大成,却失去理智,只能入阵自困。

然而杀性一起, 难以自控。等属下闯进阵中,他已将自己千刀万剐……

他死后,一个叫卫真钰的修士冒出来,自称宋潜机衣钵传人,找到了他的地宫秘库,改良了他的功法秘籍。

卫真钰是谁?好耳熟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他应是认识这人的。

孟河泽越想越觉头疼,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哪个是前世,哪个是今生?

是耶非耶,今夕何夕,生生死死。

神魂火烧般剧痛,直欲裂开。他不由自主被一片冰冷湖水吸引,沉入其中,乍见湖底一方巨石,散发着五色蕴光,似一朵妖花盛放在水中。

正当他魂魄越来越轻,意识越来越模糊,即将化为巨石养料时,神魂深处忽一声大喝暴响:

“小孟,回来!”

“回来——”

熟悉声音如一道无形绳索系上孟河泽脖颈,将他拖出沉沉寒湖。

“宋师兄?!”

孟河泽霍然睁眼,眼前却漆黑。他大口喘气,如溺水之人重回

陆地。

原来千渠是真,朋友家人师兄都是真。

“静气凝神,抱元守一,慢慢回来!”他又听见宋潜机的声音,这次近在咫尺。对方似乎松了口气,已恢复镇定:“可以了,没事了。”

孟河泽渐渐恢复视觉,只见夜雾笼罩湖水、四面群山环绕,圆月依然挂在天上。

还有宋潜机站在他身前,比幻境中修为更高、气质更温和沉定。

孟河泽忽然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宋潜机一怔,好小子,我辛辛苦苦出生入死,你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

转念一想,对方短时间内接受太多信息冲击,不止是一段经历,其中还有修行感悟、对世界的认知,需要时间恢复也正常。

界域内华微真人叫道:“月过中天,时间不多了,下一个还救吗?”

宋潜机咬牙:“救!”

却见孟河泽回过头来,竟已泪流满面:“师兄有没有受伤?”

宋潜机顿时有些头疼,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么哭!”

孟河泽泪眼泛红,倒有几分像孟争先临死前。

宋潜机语气缓和:“好了,这湖底三生石乃天地异宝,你经历幻世而出,多一世修行感悟,也算因祸得福。”

孟河泽想起“邪佛孟争先”,心情无法用复杂二字形容。

仿佛被人扒光衣服,牵在千渠坊游街示众,纪辰还一路敲锣打鼓:“父老乡亲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纪辰,对,纪辰还僵在旁边当雕像!

“师兄是如何带回我,让我去……”孟河泽话未说完,只见宋潜机脸色微变,塞给他一沓扩声符。

“回去联系千渠弟子,带他们离开秘境。尽一切办法,让秘境内修士都离开。”

“可是时间不到,秘境出入口还未开启。”

“地宫有条密道连通死海。”宋潜机道,“没时间解释太多。快去。”

孟河泽听他说得严肃急促,当即牢牢记下路线,不敢多停留,只是心中不舍、且有些酸楚:“我一定尽力,师兄务必保重。”

“去吧。”宋潜机点头。

华微真人在界域哀嚎:“我刚说三生石不稳定,

恐怕被人动过手脚,你没听到吗?你不赶紧离开,还要救人?”

宋潜机叹道:“是啊,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

眩晕过后,宋潜机感到一阵微风吹来,几点潮湿凉意沾上脸颊。

春雨细如牛毛,打湿灰瓦白墙青石板。雨中长街静美,却气氛古怪。

两侧商铺大多关着门,行人撑着油纸伞低头赶路,形色匆匆,没有人谈笑闲逛,更没有小贩叫卖。

宋潜机走了两步,放出神智探查,发现除了斜风细雨的声音和偶尔响起的脚步声,四周再没有其他动静。

然而隔着一条街的地方,一座酒楼沸反盈天,仿佛集中了全城的热闹。

他细探自身经脉,身上暗伤不多,且已是元婴初期境界,不由松了口气。

“这次应不难了。纪辰前世虽疯疯癫癫,却不像邪佛那样荒唐,起码不会搞拍卖会。”宋潜机思量间走近热闹中心,抬眼只见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凤仙楼。

白凤郡又称“凤仙郡”,半个郡都是纪氏一族的产业和土地。

凤仙楼是郡中第一高楼,也由纪家经营。

外面静的反常,这里也闹得反常。

宋潜机走进门,大堂里没有一个人分神看他,似乎他们全部精力都用在饮酒作乐上。

没有店小二迎上来问他打尖还是住店,只有一个中年金丹修士悄悄跟上他,向他抱拳行礼:

“前辈,您是来找人的吧?”

“你认得我?”

“您的易容我自然看不破,有幸认识您这柄剑罢了。百战不死宋潜机,从不喝酒也不赌钱,进酒楼作甚,当然是来找人。”那修士得意道,“您又没有朋友,找人只能是杀人,可需要在下帮忙?小的价格公道,愿为您效劳。”

宋潜机问:“纪辰可在此地?”

那人指了指楼上,见他脸色不太好,立刻知趣地走了。

宋潜机却听见他背后嘟囔:“宋潜机怎么也来了,他得多贵啊。”

二楼人更多,气氛热烈,更有许多美人唱曲拨弦,穿梭期间。

宋潜机一眼就看见人群中心,众星捧月的少年。

那少年高声道:“再

上十坛浮生酒!”

他正在与人斗酒,用一种不要命地喝法,一碗接一碗地喝。

周围人大声叫好、欢呼。

酒液泛着浅碧色的波光,盛在冰玉碗中,冒着丝丝凉气。

宋潜机皱眉,怎么又是酒?

红尘酒,浮生酒。

酒是好酒,奈何红尘虚妄,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别再喝了。”宋潜机分开人群,摁下纪辰的酒碗。

因为这个动作,众人像中了定身符,瞬间安静下来。

纪辰脚踩登云银靴,身穿紫金外袍,扎着高马尾。

活脱脱一个富贵人家的跋扈少爷,还仰着头用鼻孔看人: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宋潜机反倒松了口气,看对方衣着整齐,光鲜亮丽,身边还有朋友陪伴,应还没有疯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我也是你的朋友,我是来救你的。我知道你肯定不信,但是……”

纪辰向椅背靠去,这次用正眼看人,很快打断他:“我当然信!我为什么不信呢?”

他保持着少年面容,表情纯良无害。

宋潜机顿时惊喜,难道纪辰还记得他?

或者因为疯癫,反而更容易相信别人的好意?

他摸出一张引魂符,啪地一声,贴上对方额头:“回来!”

纪辰茫然眨眨眼,毫无反应:“回哪儿?”

众人哄堂大笑,酒液遍地泼洒。

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宋潜机扯下符纸,认命叹气:“你信个鬼!”

纪辰也随众人笑起来,缓缓起身,绕过酒桌走近他,轻声道:

“你看看这间楼、这座城,每个人都想杀我。你敢跑来自称是我的朋友,不就是来送死吗?那我为何不信?”

他笑容天真,却无端透着一股邪气:“我对赶着找死的人,一向十分宽容。”

红尘酒绯红,越喝越热。浮生酒惨绿,越喝越冷。

随纪辰话音落下,满堂笑声、吵闹声戛然而止,众人如坠冰洞。

气氛变得像大街上一样古怪。

“原来到了这时候。”宋潜机喃喃,“怪不得。”

三天后惊蛰之夜,便是纪辰设阵杀全族之时。

纪星死后一百年,纪辰重回故乡,并且告诉所有人他回来了。

他说要在惊蛰夜重返故园,清算当年旧账。

然后他光明正大走进凤仙楼喝酒,任由他的仇人们派各路人马来谈判、用尽一切手段来杀他,欣赏他们挣扎恐慌,绝望疯癫的姿态。

纪家请来的高手源源不断走进凤仙楼,等一个时机发动。

纪辰恍若未觉,与那些人称兄道弟,大碗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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