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能向曹操自荐？”诸葛亮坦荡荡，丝毫不觉得向曹操自荐丢人现眼或者大逆不道，反而质问我。
“因为……你是诸葛亮……算了，你接着说正题，你找郭嘉的门路，想去给曹操打工，然后呢？”
“郭嘉说我太年轻，家里有钱有书，应该再学习几年。”
“也有道理。”
“当时我说，世上所有的书我都看完了，还能学什么？郭嘉就让我猜为什么他当初会去卖马。我当然猜不到，他就说了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然后出了一道题目给我。说什么时候我能答出那道题目，什么时候就可以去许昌接替他的工作。”
“郭嘉不想跟曹操干了？”我惊喜万分。
“他是什么也不想做了，就想在家喝酒抱女人——你不是去过许昌么，他那个人懒得很，你看不出来？”
“可是我实在没想到他会懒到这种程度——他出的是什么题目？”
“乌桓可汗禁止乌桓卖马给中原，于是边境就出了许多马贩子。一匹好马在乌桓买只要五十吊钱，在河北要一百吊，在许昌就要一百五十吊，在江东则要两百吊。现在，郭嘉去乌桓买一百匹马想去江东卖掉，他买了马后偷溜进关，再偷溜出河北，在许昌被官员盘查，双方都有意用一笔贿赂解决此事，那么郭嘉花多少钱贿赂官员最合理？”
（不就是算术题么？）我差点笑出来，说：“这很简单啊，他每匹马用了五十吊本钱，到了江东能卖两百两吊，所以他的利润是一百五十吊，跟官员平摊，贿赂是每匹马七十五吊，一百匹马就是七千五百吊。”
诸葛亮摇头，说：“这个官员只能保郭嘉通过许昌之境，并不保他一路平安，如果他贿赂了这个官员七千五百吊，然后在下邳又遇到一个官员，也要每匹马七十五吊，郭嘉不是白做了么？”
（靠，我明白了，这一套好耳熟，好像是高等数学里学过的，是博弈论么？他妈的早知道数学居然也有能用上的一天，老子当初就好好学了……等等，这种问题算是有用么？）
我决定把诸葛亮从科研人员的歧路上拉回来，问：“这个题目有什么具体的意义呢？”
诸葛亮说：“当然，九州各有特产，每个诸侯都会有需要从别国购买的东西。假如我们是一家需要马的诸侯，不懂得这些商人的心态，怎能定一个让他们有利可图我们也不亏本的合理价格？如果我们处在想切断某人买马渠道的位置上，对违禁商人罚款几何、如何与负责检查的官吏分配，才能杜绝官吏被收买的现象？”
（博弈论，绝对是博弈论。曾经有四堂博弈论的课程摆在我面前，我统统睡着渡过了，现在我追悔莫及……）
诸葛亮丢过一双竹筷，砸在我头上，把我从胡思乱想中唤醒。他的样子倒是很高兴：“老孟你这家伙很机灵嘛，这个问题我跟许多人谈过，很多人一直不明白到底要解决什么，像你这样一点就懂的，我只见过五个。不愧是我的徒弟。”
“所谓术业有专攻，我听说你有韩信白起之才，大丈夫驱百万兵、横行天下就好了，何必钻牛角尖研究这种偏门问题？”
“你还是没有想通埃”诸葛亮说：“首先，韩信白起都不是好人，我们汉人是不拿他们来夸人的，下次你拍我马屁，要说我像伊尹、霍光，或者管仲、乐毅也凑合。这几个人你都知道是谁么？”
我羞愧地摇头，这四个名字我恍惚听说过，但完全不知道他们都有什么光荣事迹。
“名臣你一个都不知道，只记得几个杀人如麻的冷血将军？”诸葛亮震惊了，“你们蛮人真的很需要学习一下礼仪……”
我低着头听训，心里有些迷惘。古人和我们现代人评价英雄的标准很不一样，现在网络上走红的都是些杀人很多的家伙，杀得越多就越容易红。到底是我们这些后生小子旁观者清、透过现象看本质，还是我们越进化越没有人性了？
“别难过也别惶恐，放心，我一定要把你教成南蛮历史上第一个知书达理的贤王。大事要紧，咱们接着讨论这个合理行贿的问题。”诸葛亮把话题又扯回郭嘉的问题，他对于这种智力题目有着特殊的狂热，抓到我这个可以一谈的人，什么品质问题都可以放一放了。
我担心诸葛亮从此把聪明才智都浪费在数学研究上，就继续劝他：“，去研究什么商人生意经？”
“我告诉你，这个卖马行贿的问题不是生意经，是国家大事！不要被司马迁左丘明给误了！”
“啊？他们俩怎么误我？”
“你带过兵吧，带兵最先学的是什么？”
“队列，旗号，还有对付步兵、骑兵的不同阵型和兵器组合。”
“春秋战国的部队怎样列队？兵器特性如何？车兵、步兵、骑兵互相交手的时候，都采用什么样的策略？那时为什么大家都用车兵？现在我们为什么几乎不使用车兵了？这些问题你想过么？”诸葛亮坐在床上我坐在地上，他口沫横飞的样子从我这里看过去活像神龛上一位刚刚请神上身的巫师，如果不是断了腿，我估计他多半就要跳下来手舞足蹈、扮演骑兵了。
我摇摇头：“这些我不知道……”
“不光你不知道，世上可能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呢？因为史书根本不记载这些！司马迁左丘明都是文人，没带过兵，不会打仗，上没上过战场都难说。一个根本没打过仗的人总结战争得失，只说仁义道德人心向背，对于一仗一仗到底是怎么打的，统统语焉不详。你说，他们了解到他们所描写、评论的战争么？他们知道什么是战争胜负的关键所在么？”
“是马？”我想起论坛上讨论诸葛亮出祁山战略的帖子，也许大家都错了，诸葛亮的目标根本不是长安，也不是靠主动进攻来拖延魏的侵略，他的目的其实是西北的马道！
“是马，但不全是马。在这个时代，对于许多诸侯来说，是马，对于少数人来说，不是马。对于孙策来说，是马。但如果江东之主是个庸才，那他就根本不会介意马的问题。”诸葛亮越说越精神，脸上散发出无比自信的红光。
“我看郭嘉这个问题的解题方向老师你已经看清楚了，具体的演算，可以等老了没事做再说。老师你现在青春年少，可是闯荡天下、建功立业的最好机会埃不如咱们去投奔益州的刘璋……”
“不行的。”诸葛亮摇摇头说，“我太年轻了，除了你还有谁把我当回事呢？郭嘉也是熬到将近三十岁才得到重视的。”
“我跟刘璋是好兄弟，他那个人糊里糊涂的很需要人帮助，我保证他一定对你言听计从。”
“那我也不能去。我答应了郭嘉，如果我想不出答案，在他死之前，就不能出山。”
“郭嘉这个王八蛋……他一定是嫉妒你！”我暗暗打定主意，过两天就去许昌干掉郭嘉，打架我未必打得过死小白脸，但郭嘉那样的我一个可以打十八个。
“郭嘉其实是个很好的老师，只要我能想通他这个问题，我的心中就再无阻碍。这些马，对这个税官来说，到底值多少贿赂？”诸葛亮重新躺到在床上，眼光在四壁和天花板的古怪墨迹间游荡，嘴里喃喃自语。
我忽然觉得，这个古代少年的肚子里，可能装着本没有成书的《三国版战争论》也不一定。
就在这时，诸葛均带着个乡村郎中模样的人走进来，大声说：“二哥二哥，出大事了！你的仇家郭嘉死了！”
“郭嘉死了？”我和诸葛亮异口同声：“曹操战败了么？”
“那倒没有，听说是一支吴军到许昌东边乡下抢粮，遇到了一群官员家属模样的人，想来是他们逃出许昌后走得太慢，脱离了队伍。这支吴军杀光了这些家属，然后才发现是郭嘉的姬妾家人。周瑜下令把全部二十四个年轻女人割下头来，送给郭嘉。听说郭嘉看到那些美女头，哭到双目流血，当晚就得了心疼病，去世了。”
心脏病？郭嘉有先天性心脏病？
“只是为了几个女人？”诸葛亮一点也不激动，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看诸葛亮这么平静，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让医生给他检查接骨的情况。结果还好，医生对我的手艺基本满意，给了他一些草药，就离开了。
我忐忑不安地问：“诸葛老师，郭嘉死了，你是要出山了么？”
“不错。”诸葛亮点点头，“不过你放心，在有令我满意的诸侯来请我之前，咱们应该还有不少时间。”
“刘璋你还没见过，就说不满意？”
“刘璋耳朵软好说话不假，但他对每个人都耳朵软，这种君主是无法追随的。”
“……你不会打算投江东吧？我跟你说，他们那边不行的。”
“怕我帮周郎？哈哈，江东已经有周郎了，哪里还有我的用武之地？”
“投曹操吧，郭嘉刚死他一定缺人，而且他们的局面也很有挑战性。”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曹操那边我的仇家可真不少埃
“曹操那里本来不错，可是当初他们拒绝过我，我要证明他们的错误！”诸葛亮说。这臭小子真狂，而且不是电影里那种桀桀怪笑、张牙舞爪的狂，而是平平淡淡、理所当然地说些狂妄无比的话，怪不得他后来选择了一无所有的刘备。
“不管老师今后去哪里，都一定会青史留名！”我站起来大声拍马屁，然后小声提要求：“请老师一定教我，战争的关键到底是什么？”
诸葛亮神秘兮兮地微笑：“那个是你明年的课程。”
“那我今年的课程是？”
“学做君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