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一，小皇帝的船队东进，七月廿四，小皇帝到达吴——皇帝的移动速度是很慢的。廖化周仓都在吴郡城外迎接我们，我事先早有安排，甘宁和忙牙长上去一人一个看住这两个将军，我老实不客气地当场宣布换防，让他们拿兵符把城里的部队调出来，直接开去驻守丹徒，保卫长江，封赏什么的稍后送到。

这两个家伙没想到我这么裸地横行霸道，都颇为气愤地盯着我看。

人逢喜事精神爽，终于追上了阿青，第一次体会到男女两情相悦的快乐，我的脑子似乎也清楚了许多。我已经想通了，这是个实力为王的世界，名声这种东西实在不重要。现在还有外敌，而且刘备也没有表现出马上就要造反的意思，我不敢把刘备军打散混编，先放在一边，到时候刘备在荆州跟蔡瑁斗得如何再决定怎么处理这些人。

小皇帝当作没看见，自己进城去，第二天布告天下，宣布驻跸于吴。封我为大汉南中我靠王，领扬州牧；刘备为车骑将军，荆州牧；从龙落难的十来个书呆子大臣都封为高级大官；吴郡四大家族的族长和几个家族较小但表现突出的地方豪强被封为列侯。

我兴奋地抓住陆家的代表问陆逊在哪里，陆家的几个人瞠然不知所对，都说没有这个人。

（我靠，陆逊是虚构人物么？或者陆逊不是这个陆家的？）我见过许多英雄人物，少见一个倒也无所谓，就放下不提了。陆家族长却不放我走，拉着我的手在袖子底下塞了些硬邦邦的东西过来，我来到这个时代头一次遇到这种裸的行贿，本来我是不需要这些东西，但又不好意思一上来就不给人家面子，一个外表无比老实的老头谄媚地看着我，真是很难拉下脸来训斥。看我收下了珠宝，陆家老族长才说，他有一事相求。

“我不答应。”我都不等他开口，立刻拒绝。（开玩笑，送了点钱就提要求，太没情趣了，你当老子是什么人？权力寻租也是有境界的，中央大员要有中央大员的风采。）

老族长也不是完全的笨蛋，他立刻知道自己做错了，居然哭了起来：“小老儿糊涂，可是小老儿都快死了，还请大王开恩。”

“你快死了？”

“是啊，我刚刚诊断出得了不治之症，所以求大王恩准，把爵位封给下任族长。”

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就这个？”

“是是是。”

“这个好办，我答应了。靠，神秘兮兮的，我还以为你要强抢民女什么的……”

“大王说笑了，强抢民女这种小事，用不着大王帮忙……”

奇怪的是，吴郡土豪们听说要封侯，纷纷要求更换家族代表，原来号称族长的几个家伙一夜之间都得了重病，马上要死，苦苦哀求我把恩典转给下任族长。

我吩咐忙牙长带人绑架了两个侍从师爷之类的角色回来一问才知道，他们此前跟刘备勾结，现在听说刘备被我击败投降，担心周仓先前开的支票失效，都派了叔叔堂哥之类可以牺牲的角色来冒充族长。我叫了周仓来问他给吴郡土豪开了什么价码拉拢他们起兵，周仓这小子不愧是智将，居然和廖化连夜带兵逃走了，只留下一封信和一个单子，信中说刘备被蒯蔡两家的势力拦在了江夏，他们要去帮忙，单子则是他当年给江东豪门许的愿，上面恨不得把江东诸县所有的官都许给了这些豪族。

我叫了步骘等人来商量，结论是只能装聋作哑赖掉这件事情，江东土豪们颇为明白事理，居然没有上门来找我要官，间或有几个人跑来暗示，我一听到刘备周仓的名字就跳起来拔刀喊打喊杀，然后阿青等人出来把我苦苦劝祝这么演了几次，就不再有人上门了。

周仓廖化逃走，江东防线开了口子，我“推荐”孟优作了吴郡太守，朵不开作秣陵太守，看管长江防线，甘宁和兀突骨率领一万部队守三江口，这样原来孙家的地盘，就统统被我吞掉了。偶然想起来，“荣光科技”虽然把我传送错了人，但我还是做了江东的霸王，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小皇帝不愧是做惯了傀儡的，每天上朝无论什么事情，开口就问我，我开始时还有些不好意思，想着要不要跟小皇帝谈谈，告诉他我只想平息战乱，无意做皇帝。但是……大权臣的感觉真好啊！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地看着你，等待你做决定，无论你说什么，都有许多人赞扬喝彩，绝对听不到反对声，人生最舒服的境界，某过于此。而且，这个时候我已经骑虎难下了，交权出去，怎么交？这些跟着我出生入死过的南蛮军柴桑军庐江军我决不会让别人管的，而有实权的皇帝也决不能容忍自己被一个大军阀包围着。那么，等着小皇帝另练新军来对付我么？基于种种考虑，我终于没有交权。

我心里想的是，等北方的情况大致明朗，我就跟胜利者谈判，建立一个类似孙策的江东那样的制度，每个军阀都有自己的地盘，养一定数量的私兵，战时服从皇帝召唤，代代传承。也就是一个类似君主立宪加松散联邦的国家，或者说是欧洲式的贵族国家。军阀们的利益得到天子、法律和各种其他神圣玩意的保护，前提条件是大家要给皇帝名义上的尊重，这样这场战争就不用打下去了。五胡乱华应该也不会发生——我记得晋朝之所以完蛋得早，就是因为皇帝是个傻子，现在皇帝没什么大权力了，就算他是傻子，也不要紧了。

这种政体肯定不完美，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比中国惯例的一人独裁好，只是想以传统帝国的方式结束乱世，一定还要流许多许多血，看小说时死个几十万几百万我不介意，真的在战场上看到几十几百个人死去，那感觉相当悲哀，何况我现在一个决定，可能会有成千上万人因此死掉。

这些想法太过惊世骇俗，我并不敢跟别人商量，只能私地下跟阿青说说，南蛮姑娘阿青自然没有汉人那些习惯，并不觉得这样大逆不道，但也不会三从四德地喝彩，而且毫不掩饰地怀疑：“胡子，我知道你心肠软，想找个办法早些结束战争，可是，你的学问……足够考虑这种事情么？”

我挺起胸膛：“学问不够，但是实力够，不想也不行埃”

朝廷还小，事情也不多，我趁着空闲筹办婚礼。中华文化繁文缛节的结婚程序还没有形成，我们俩又是南蛮人，所以我们的婚礼还没有现代一个公务员的讲究，不过规格很高，小皇帝亲笔写了一幅字给我们，满朝大臣都来喝喜酒。

我在江南过着平静而热烈的蜜月，新扎荆州牧刘备开始了一段更有戏剧性的经历。

他七月初九就到了江夏，但他就此不再前进，派人传令让荆州大员都去见他。蔡瑁等人聚兵于襄阳，也不去见刘备，也不造反，在那里举棋不定。蒯蔡两族商量了一个月，才给刘备回话说因为中原大战，襄阳不稳，他们走不开，还请刘备赶快去襄阳，刘备自然也不去，两边就这么耗下去。

十月，中原混战的准确消息终于传来，原来曹操在八月初攻下了许昌，却中了周瑜之计。死小白脸这一仗打得非常精彩。吕蒙亲自率领死士伏兵在城内纵火，张辽率领骑兵在城外强行突击曹操粮仓，以战死数千精锐为代价，只用一两个时辰就杀掉看守粮草的曹仁，击溃守军，烧了曹操粮草，曹操大军无粮，被迫狼狈撤回青州。接下来丁奉徐盛凌操蒋钦等多员将领，分别率领小队骑兵，对曹操大军实行不间断的骚扰，曹操军日夜不得安宁，士兵逃走投降无数，九月初二，他们在彭城附近夜宿时突然炸营，满营士兵互相砍杀，四散逃走，曹操在一群族人亲兵的保护下狼狈逃走。

这年头道路不通，谣言满天飞，曹操战败的准确消息传到荆州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了。说来丢脸，还是孙绍上表宣布，自称吴王，封周瑜为宋公，我们才知道他们确实是大败了曹操。大臣们愤怒无比，纷纷指责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孙绍自己不过是一个拥兵自重的军阀，就算是按照朝廷以前的封赏，他只是一个侯爵，有什么权力封自己的家臣为公，更别提自封为王了！

众文人用自以为刻薄的话骂了半个钟头周瑜，然后才问我：“大王你怎么看？”

“咱们在讨论什么事情来着？”

“孙周二贼自封尊号，大逆不道。”

“小事情，很正常，不重要。”我摆摆手，结束了谈话，回家去了。

众大臣在我背后感叹：“我靠王真是肚量宽宏、处事稳重。”“嗯，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变，此之谓也。”

前一天晚上。

“老婆，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死……周瑜？”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喜欢他跟喜欢你，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周郎，很帅啊，风度翩翩，谈吐文雅，笑起来眯着眼睛……”

“喂，你已经嫁人了！”

“我又没说我要嫁他。”

“你明明很想的样子”

“才不是，我喜欢看他，但喜欢嫁你。”

“为什么？”

“你都听了很多次了耶——还要听？”

“说吧，说吧。”

“因为……你很有男子汉的气概……”

“什么叫男子汉的气概？”

“就是一看上去，就很厉害……”

“什么很厉害？”

阿青吃吃地笑，温暖光滑的身体蛇一样地缠住了我。

“快说，什么很厉害？”

“等……等一会儿……再说……”

十月廿五日，蔡瑁终于下定决心，带着荆州文武去江夏迎接刘备，刘备这小子真狠，就在江夏城外把他们全都宰掉埋了。

不过，在这里面占了最多便宜的，却是诸葛亮和白起的唯一传人、区区在下小王我。

我早就料到蔡瑁不是刘备的对手，早就安排我的五员大将甘宁、金环三结、木鹿大王、阿会喃、董余奴率领五千精兵，准备快船在三江口听令。

如果不是为了给他们准备必要的道具耽搁了两天，刘备还没到江夏啃骨头，我的人就已经在三江口等着吃肉了。

“大王，这可是死罪埃”步骘这个饭桶听到我的妙计后，跪在摆好笔墨的案前，吓得满头大汗，就要哭出来了。

我瞪眼：“什么死罪？你当初出卖老子的时候，早就该杀了，还好意思怕死？”

“可是，这不光是死罪，您让我伪造圣旨，这是要诛九族的……”

“你不是说自己孤苦伶仃，光棍一条，穷的讨饭么？”

“是啊，可是我作了官之后……”

“亲戚们就冒出来了？这样的亲戚，杀了也不可惜。”

“不是，我做官之后，娶了几个妻妾，生了些孩子……”

“你手脚够快的，到底是几个妻妾，几个孩子？”

“九个妻妾，二十一个孩子。”

“……你是种猪么？哪儿有这么快的？”

“小人家族很奇怪，特别容易生三胞胎……所以，看在我步家三十多口的份上，还请大王收回成命。”

我站起身，在房里踱步：“你说伪造圣旨是要杀头的？”

“是，是。”

我掏出斧子架在他脖子上，“那好，如果你不伪造圣旨，我现在就杀你头。”

“我是大汉臣子，按照《九章律》，我没有罪，你不能杀我！”

“我是南中蛮子，看不懂《九章律》，也不懂法，你服不服我？”

“……主公英明，请稍等七天。”

“七天？你想潜逃么？”

“我有三十多个老婆孩子，怎么逃？我是说咱们伪造圣旨，一定要面面俱到，笔墨黄绢，都要让人看不出破绽！”步骘的脸上写满忠贞，“主公放心，我亲自去宫里偷！”

因为事实上我的势力兵多人多，就算在廖化挂名管理的吴郡，大小官吏也都给足我面子，我的人在小皇帝的小皇宫里出入自由。步骘去宫里偷了张黄绢出来，伪造了圣旨，又在宫里跟侍臣们喝酒赌钱打屁吹牛地耗了三天，终于找到机会溜进御书房偷盖了玉玺。

于是，十月廿六，江夏事变的消息传到三江口，一听说刘备坑了荆州地头蛇们，甘宁立刻按照我的锦囊妙计，让这五路人马手持冒牌圣旨，出兵去接管南荆州四郡和江陵。结果刘备刚刚清点完襄阳府库，我的报喜书信已经到了，这封信我让步骘来来回回改了二十遍，气人到了极点，说我听说他政令不行，接管不了荆州，又不好意思向我求助，心急如焚，已经派人搞定了荆州九郡中的五个，看在当初他对我毕恭毕敬的份上，这次就不用特别感谢了。

刘备颇得“忍”字精髓，居然派人送来一批金银珠宝，感谢我“雪中送炭”，我在二十多年的现代人生里养成了热爱钞票的好习惯，对于这些又沉又累赘的珠宝根本看不上眼，倒是阿青喜欢得不得了，有时候我怀疑她上辈子是喜鹊或者艺术家，对于各种亮闪闪的小玩意有特殊的嗜好。

之后的几天，每天早朝的时候，我颇有些担心小皇帝的反应。　毕竟这个小皇帝最近的表现相当成熟，明里暗里拉拢了不少官员，在江东颇有些作为，不像历史上是个彻底的废柴。没想到刘备上的奏章完全没有怨气，大大地表扬了三江口部队反应迅速，主动出击，帮助他“安抚”了南荆州。小皇帝脸上不动声色，但我可以感觉到他已经明白我和刘备在抢地盘，心里明白归明白，小皇帝并没有捣乱，而是完全遵守军阀们的游戏规则，大大方方地把这五个官迷蛮子统统封为太守。

甘宁奉我命令亲自去了趟长沙，很顺利地把黄忠和魏延给我送了过来，还搜罗了十几个荆州小官，主要是没有参与迎接刘备的蔡瑁系人物，也有几个刘表的人，其中包括上次见了一面的王威，可惜荆州名将文聘被刘备招揽了。

我从这帮人中间挑选了几个我依稀有点印象的接任荆州南部四郡的太守，把我的蛮子们调了回来——让那些家伙担任一方土皇帝，我真是不放心。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军官是可以带着某地太守的头衔的，平时也不处理政务，只是该地的赋税主要用来供给他部下军队而已。

有些出乎我意料的是，黄忠和魏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对本大王南蛮身份的抵触情绪，相反还对我颇为敬仰，我金殿举石羊、柴桑护圣驾的英雄事迹，已经传遍了天下。黄忠是个典型的豪迈老兵，酒量极好，而且永不言醉，颇得我的南蛮部下崇拜。魏延非常有头脑，而且是那种野路子的头脑，不大懂之乎者也或者书本兵法，但很了解人性，永远以小人之心度任何人之腹，让我颇有点臭味相投、相见恨晚的感觉。我替这两个未来名将每人申请了一个将军封号，留在我军中帮我训练这些蛮子。这两人确实武艺高强，魏延甚至能跟兀突骨打成平手，我的同乡们十分服气。

赵云伤愈之后我没让他走，他也没提，就在我这里长住下来，每天早晨跟我练武。只是我找遍了吴郡的铁匠也没打出效果明显的扩音器，这个时代的铁质有问题，很难打出软硬合适的铁片，作出坚固不变形的喇叭形状。

最后还是旁观者阿青想到了办法：“谁说扩音只能用喇叭的？”

“还能用什么？”

“找一个大嗓门传令兵跟着他不就好了？”

一个笨法子，只要管用，就是好法子。

我立刻在军中选出了十二个大嗓门士兵负责跟着赵云传令。我还给每个士兵专门作了一套衣服，上面用大字写上“进”“退”“分”“合”等大字，代表常用命令，赵云想下什么命令，拿枪杆一敲那士兵的头，那士兵立刻高声大叫，决不误事。

我带了赵云到操练场，叫出这些士兵演示我的新传令法。赵云不冷不热地谢了我，但我看得出他心里其实很激动。我一拍手，忙牙长指挥数百骑兵上场，知道赵云出身于公孙瓒白马骑兵中，是我手下头号骑兵军官，就请他替我训练骑兵部队。说是骑兵部队，其实只有一千人，而且还要共用五百匹马来训练。在荆扬两州，正规的军马无比难得，我搜罗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赵云单膝跪地，流下泪来，说：“云问大王一件事，请大王务必实说。如果事关机密，云听了之后愿意自刎。”

我立刻明白了：“你问我是不是打算造反？”

“是。”

“放心，我跟你说，我对于争霸天下什么的没有兴趣，我只想帮忙结束乱世，让天下人安居乐业，所以我绝不会对小皇帝有不臣之心，相反，我还要努力帮助他树立权威。”

我说话的时候，赵云一直盯着我，我确实没有说谎，就坦然地让他盯着，赵云终于相信了，说：“云降了！”

虽然说是降了，赵云仍然跟我不亲近，我和我的蛮子兄弟们闹哄哄喝酒唱歌的时候，他从不参加，除了训练骑兵，就是在住处训练他的狗大大，不打仗的话赵云一定是个当老师的天才，他太喜欢训练别人了。

说笑归说笑，我觉得赵云的这种反应比较像人类，刘备同学的行为就太反常了——现在刘备比任何人都像是我的嫡系，襄阳有任何鸡毛蒜皮的事情，他都要给我来封密信，还主动奏明小皇帝，把吴郡太守廖化调到了江夏，想把吴郡太守换成了我弟弟孟优。我没有领这个情，首都市长兼首都警备区司令的角色不是那么好当的，孟优可不行，我想来想去，推荐（其实等于任命）了刘琦，这小子还颇为上路，态度恭谨，做事踏实，而且也算还刘表一个人情。

第二年一月中旬，又一封刘备密信送到，我正在吃饭，让一边的女官帮我读，却是刘璋派使者来朝觑，下面的话我不太懂，就问那女官：“他下面的话是什么意思？”

“车骑将军问您，要如何处置那个王旺使团。”

我一口饭喷了出来，一个使女捧着手绢过来帮我擦完嘴巴，我冲阿青感慨：“刘备什么意思？他觉得我是那种超级大奸臣，为了不让皇帝跟外藩通气、可以杀掉所有往来使者么？”

阿青问我：“什么叫奸臣？奸臣通常做些什么？”

“独揽大权啦，收受贿赂啦，收买人心啦，拥兵自重啦……”我越说声音越校

阿青忍着笑，严肃地总结：“胡子，面对现实吧，你就是一个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