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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人前人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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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孙大壮一梗脖子,斜着眼睛盯着沈宝昌,大声道:“你这话不对呀,我没说上级的要求不落实呀。我是说请你给大家讲讲什么政治什么抗洪,我这也是为了更好地理解消化啊,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啊?你这叫,叫什么——”

下面不知谁跟了一句:“这叫偷梁换柱。”

顿时,引起会场一片哄堂大笑。

正文:

窦文章细长的身体,像弓一样弯曲着,脸上似有似无的表情,随着牙床的上下磨动而不断地发生着扭曲与变形,整个人就像一个活动的驴皮影,显得卑俗而又尖利。

似乎是对徐才讲的东西发生了兴趣,在窦文章刀条子脸上,竟然少有地出现了一些笑意。

徐才幸灾乐祸地讲完话后,点起一支烟,惬意地喷云吐雾起来。

柏晓晓端上最后一道炖汤,放到饭桌中间。

“菜齐了。”柏晓晓边说边摘下围裙,坐到桌旁。

徐才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赞叹道:“香,不错。”

说着,抻了个懒腰,歪坐在椅子里。

“你能不能有个正型?坐没个坐样,站没个站样,像个二流子似的。”柏晓晓不满地说。

“我在你眼睛里算是没个好了。”徐才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收回支棱八翘的两条长腿。

窦文章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徐才,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看不到黑眼珠,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死死地盯着他,好像非常陌生的样子。

柏晓晓不由心里纳闷,不明白舅舅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异样反应。

徐才也发现了窦文章的变化,他那双阴阴的目光,好像要从自己的脸上剜下一块肉似的。

徐才心里没有底,下意识地咽了口吐沫,心里直犯嘀咕:是不是刚才有什么话说错了?

窦文章慢慢收回犀利的目光,嘴角溢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来,接着喝。”窦文章向徐才示意了一下,自己先喝了一口酒。

说实话,徐才还真就对窦文章的那种仿佛能钻到别人骨子里的目光不适应,当年在一起共事的时候就很不习惯,觉得那目光太阴。

“你看出点什么没有?”窦文章夹起一块豆腐放到嘴里,用没有几颗牙齿的牙床慢慢地磨着,目光显得高深莫测。

“您说。”徐才恭敬地给窦文章添酒,柏晓晓则又给窦文章的碗里夹了一块豆腐。

在县纪委当常务副书记的时候,窦文章就以镇静沉稳,拥有一双能穿透别人内心的眼睛而闻名。

在县纪委,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传说。

当年一个镇的副书记被举报受贿,窦文章负责找他谈话。其实就是谈话,无非是想敲山震虎而已,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从那位副书记进了窦文章的门,窦文章除说了一句“请坐”以外,在半个小时内,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就是两眼死死地盯视着对方。

据那位副书记自己说,当时自己被窦文章盯得是汗流浃背,几近虚脱。根本就没用窦文章再问什么,就自己坦白了受贿的过程。

事后,那位副书记说,窦文章长的不是人眼,而是长了一双阎王爷的眼睛,自己要是不说就得被憋死。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一想起窦文章那双眼睛,就不可避免地做噩梦。

现在的窦文章虽然退居二线,赋闲在家,但一贯的作风并没有改变,尤其是那双眼睛依旧令人难以揣度,摸不着端底。

“我是这样看的。”窦文章咽下磨碎的豆腐,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县委书记钱似海,在全县防汛抗洪动员大会上提出了“政治抗洪和抗洪政治”的口号。

在临江乡抗洪动员大会上,沈宝昌照本宣科,复述了钱似海的讲话内容。最后,沈宝昌对全体机关干部和各村的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提出要求:“我们一定要按照钱书记的要求,坚决贯彻‘政治抗洪和抗洪政治’的指示精神,把我乡的抗洪工作抓实抓好。”

没等沈宝昌讲完,坐在沈宝昌身边的孙大壮讪笑一声,接着插话问道:“我说,你能不能把这个什么‘政治抗洪和抗洪政治’给我们大家讲讲,究竟是怎么个意思?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我是不懂。”

孙大壮不屑的神态和口吻,激起沈宝昌的愤怒。但沈宝昌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孙大壮发生什么正面冲突和不愉快。

沈宝昌沉了沉气,就强压着不满说:“孙乡长,不管懂不懂,这都是上级部署的要求的,我们都要不折不扣地贯彻好落实好。”

孙大壮一梗脖子,斜着眼睛盯着沈宝昌,大声道:“你这话不对呀,我没说上级的要求不落实呀。我是说请你给大家讲讲什么政治什么抗洪,我这也是为了更好地理解消化啊,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啊?你这叫,叫什么——”

下面不知谁跟了一句:“这叫偷梁换柱。”

顿时,引起会场一片哄堂大笑。

场上的气氛顿时变得闹哄哄的,有些乱套。

沈宝昌的小脸被气得渐渐发白,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赵未平不想让局面失控,就打圆场说:“好了好了,下面请沈书记宣读分工名单吧。”

不料,赵未平的话音未落,孙大壮又朝他来了。

孙大壮一副颇为不屑的样子说:“小赵,不是我批评你,我顶看不上你这一点,怎么那么没原则,老和什么稀泥?你年纪轻轻的,不能学得跟个二滑屁似的。”

动员会上发生的这一幕,徐才是事后听别人讲的。他刚才讲的,就是这个事情。

徐才本人是把这个事儿作为笑话,拿来当下酒菜讲的,根本没有什么想法。

不料,窦文章听完之后,却从中敏锐地发现了微妙之处,并对此做出了深刻的分析和判断。

“看来,孙大壮和沈宝昌是不可能再尿到一个壶里去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们俩已经不是一般的较劲了。如果说,两个人从前的矛盾积累需要找到一个总爆发机会的话,那么现在就是最佳时机。眼下,又是换届又是抗洪,一个事儿接着一个事儿,两人肯定就要这样对着干下去,而且毫不掩饰毫不顾忌地把这种彼此间的不屑和挑衅亮在大家面前,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必然是两败俱伤。”窦文章慢条斯理地点评着,字字珠玑,刀刀见血,“你的机会来了。”

徐才突然明白了窦文章为什么对这个事儿如此专注,他现在终于理解了窦文章的意思。

窦文章蜻蜓点水的几句话,使徐才心跳加快,呼吸局促,连神经末梢都兴奋地翘起了脚。

在沈宝昌与孙大壮还没有完全撕破脸之前,作为常务副乡长的徐才,对自己的前程没抱太大的希望。

人们常拿常务开玩笑,说常务常务,常常有“误”。其实,这是说常务工作难干。

在乡里当这个常务副乡长,说好听点是政府的二把手,其实就是一个给别人扛活的。

论权,在乡镇一级,党委书记是绝对的一把手;论钱,乡长一支笔。

说得可怜点,常务有时还不如那些分管战线的副乡长。不管怎么说,还有一块自己统辖的战线和领域,说话好使。

常务虽然是党委成员,可工作分工就是管那些穷得尿血的综合、信访、安全之类没人管的闲事儿。每天主要工作就是被两个一把手呼来唤去,态度还不能表现出厌烦,整个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天到晚,除了混一肚子酒精外,没有一点实惠,用徐才自己的话说:“那是寡妇扫炕——毛没有”。

让徐才感到郁闷的不仅仅是无权无钱,关键是夹在两个一把手之间,关系太难摆布,太难做人。

沈宝昌是一把手,在乡里的政治地位至高无上,别管孙大壮怎么牛皮哄哄,事实上的二把手地位不可改变,你就是牛到天上去也没用,这就像老子和儿子的关系一样——儿子可以不听老子的,可以不服天朝管,但父子关系永远更改不了。

最难办的是这两个人水火不相容,而这又不能不影响到徐才。

比如说,尽管徐才努力表示出对沈宝昌的亲近,但沈宝昌经常是不哼不哈,既不表现出远,也不表现出近。

有人曾向徐才透露说,沈宝昌私下里把他当做政府的人,换言之,就是拿他当孙大壮的人。

徐才为此感到委屈透顶,因为孙大壮也没拿他当作一回事儿。

身为常务副乡长,理应和政府的一把手关系密切,这是天经地义的。在外人看来,情况好像也确实如此。

实事求是地说,在孙大壮面前,徐才真也做到了鞍前马后,周到细致。但徐才心里清楚,他再怎么勤快,再怎么玩命,在孙大壮的眼里他也没什么位置。因为,孙大壮很看重老感情老交情老班底。而这一点,恰恰是徐才的软肋和先天不足。

徐才虽然是临江生人,但不是临江的老班底,是从别的乡调过来的。

照理说,徐才当常务副乡长,没有孙大壮这个政府一把手同意显然是不可能的,而官场上的事情却又不完全取决于孙大壮。

本来对于常务副乡长这个位置,孙大壮早就有了自己的人选。哪成想县里戴帽派来了一个徐才占了这个位置。

这让孙大壮怒不可遏,可又有苦说不出,只能干憋气。

好在徐才并不笨,头脑灵活,眼睛能看明白事儿。虽然原来和孙大壮没有老交情,但完全可以处出新感觉。

一来二往,两个人整得还算过得去。

尽管孙大壮仍然不怎么拿徐才当一盘菜儿,但毕竟是他的常务副乡长,大面上也总得差不离儿。再说,一些张张罗罗跑跑达达的事也离不开他。

那时的徐才还没有太大的野心。

用徐才自己的酒后真言来说,就是一天不图别的,只求个稳当,寻思消消停停地过日子。待时机成熟,混个正科级也就达到目的了。

所以,不管孙大壮对他怎么不屑,甚至骂骂咧咧,徐才在表面上绝对看不出他往心里去了,往往都是嘿嘿一笑,说声“大哥骂得对,骂的是”也就过去了。

徐才越是这样,反而把孙大壮弄得不好意思了。常常劝慰徐才说别往心里去,我就这个臭脾气。徐才马上接茬道:“大哥是啥人我能不清楚吗?你别说骂我两句,就是打我两下,只要大哥你高兴,兄弟我挺着。”几句磕唠得孙大壮唏嘘不已。

可在私下里,徐才就不是这么想的了,自有一番心思在心头:你骂我?凭什么呀?老子无非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换个角度你试试?长这么大连我妈和我爹没骂过我呢,你骂我,把牙给你掰去!

然而,只要一到孙大壮面前,徐才又会表现出应有的忠心和诚恳。

有一句老话说得好:会当儿媳妇的“两头瞒”——无论是对娘家,还是对婆家,都只说好不说孬,尽量减少矛盾和误解;不会当的“两头传”——就是嘴上没有把门的,两边传闲话,制造矛盾,搬弄是非。

徐才从这句话中,体会到了与孙大壮和沈宝昌的相处方法。

徐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两个人之间,绝对没有可调和的余地。着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两个人的性格使然。

当一个人的面,绝对不能谈到另外一个人,这是大忌。尤其是不能说对方的好处。

徐才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到了极点,他把与沈宝昌、孙大壮相处的方法简单地概括为“顺情说好话”,也就是说你爱听什么说什么。

沈宝昌不是厌恶孙大壮吗?那好,只要见到沈宝昌的面,有话没话都要说几句孙大壮的不是。而当着孙大壮的面,也是如法炮制。

同徐才设想的差不多,此招一出,果然效果显著。

徐才认为自己这样做也是被逼无奈,纯粹是为了自身的生存不得已而为之,并以此来减少良心上的负担。而在内心,还是希望有朝一日换个岗位,脱离这个不是人干的常务。(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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