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苍轻笑着向众人拱手，走过来的时候虽然还是一样的淡定从容，但林眉和岑见都能看出他行动之中有了些许的迟疑。

“侧王妃、侯爷、莫上先生，侯爷和先生都是许久不见了，先生一向安好？另外还有两位，是否便是孟家的小公子和先生的高徒酒儿姑娘？”

钟苍认人靠的是分辨气息，林眉他不久前才见过，岑见他也不会认错，莫上先生虽说与他有几年未见了，但他也还是记得的，只是在场还有另外两人他不曾见过。

但照着之前的消息他也能猜出来些许，薛净悟不肯来在他意料之中，那么就只有跟在队伍中的两个不大的孩子了。

公道阁没有去查过他们的身份，但身为山海卫，他对两人的来历是要了若指掌的。

“雪台，许久不曾见过你了，先来坐下说话吧。”

岑见先看了一眼林眉，在林眉颔首后招呼着人落座，钟苍迟疑了片刻过去，酒儿在莫上先生的示意下拉了一下凳子，他才找到了地方坐下。

“侯爷出去了两年，现在总算是回来了，我们也能安心一些，就是现在天下不太平，侯爷回来也没有什么歇息的机会。”

“这两年我不在大岳，你们都辛苦了，特别是你，我看过这两年的卷宗，许多事情你都做得很好。”

岑见也替他倒了一杯茶放过去，杯底在木桌上轻磕了一下，钟苍准确地抬手握住了茶盏。

“这都是属下该做的，当年若非侯爷帮了苍那一次，苍也没有今天这个能亲手报仇的机会。”

钟苍等这天等了太久了，也还好让他等到了这一天，不用遗憾地请别人来替他报仇，否则他死不瞑目的。

孟明两手托着下巴在岑见的身边皱着眉，半晌轻哼了一声，没有对钟苍这种要和他抢着杀人的行为说什么。

岑见也没有让这个话题延续下去，他打量了一下钟苍的脸色，让他将手腕再往前放一放，伸手按在了他的腕上。

“想要报仇也要先有这个能力才行，这是你自己找来的机会，但你身上的毒不解了，这个机会也或许就留不住了。”

“你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食指屈起轻在腕上敲了敲，岑见让他将另外一只手腕也递过来，他把上那一只后莫上先生抬手按在了他刚才握住的那只手腕。

钟苍中毒的迹象很明显，之前公道阁中的大夫给他看的时候这毒还没有现在霸道，但是他并不是又中了毒，而是毒性被彻底激发出来了而已。

岑见把完脉，将症状轻声描述给孟明，孟明拿了丝帕垫在他手腕上，只接触了很短的时间就将手收了回来。

钟苍之前没有告诉过其他人他身上的毒是怎么来的，但岑见问起他就不能不说了。

“这毒，应该是我小时候就被人喂下了，之前我没有察觉，但毒发之后我回想了一下，上代阁主在我身上做的准备应该是不少的。”

“我自幼就被当作下任阁主培养，身为被残害的遗孤，他们又怎么会放心让我没有任何限制地成为公道阁的阁主。”

“但具体是什么时候下的毒，又还有没有其他的手段在，我就不记得了。”

莫上先生换了手按在脉上，略微皱起了眉。

“上一次老夫来替阁主治眼之时也并没有发现阁主中了毒，当真是以前就种下现在才发现了吗？”

钟苍说得太过肯定，莫上先生反而觉得奇怪，他替钟苍治病的时候，是在钟苍身边留了一段时间的，但他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什么样的毒能在人体内潜伏这么多年而人无知无觉？若是毒药，在进入人身体的那一刻就已经毒发，就算是那种在固定的时候服用解药以压制药性的，其实也在消磨着人的精气。

钟苍在之前没有任何的表现，这一次的毒却来得又凶又猛。

薛净悟上次说起他幼时的经历虽然似乎提过一次焚仙门有这样的手段，是利用蛊虫来做，但莫上先生之前并没有在钟苍的身体中发现蛊虫的存在。

他那次给钟苍检测的细致，蛊虫毕竟是活物，一般时候发现不了不奇怪，那一次钟苍中了毒，同样带毒的蛊虫会被刺激到，不会那么容易就隐藏下来。

“或许是只下了一半，现在有人将这个毒给补全了，才会让钟阁主一下病倒。”

林眉在旁边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这不失为一种可能，但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一直有人在给钟阁主吃能压制毒性的药物，但在前段时间那种药物停了，所以毒发了，或者他们将压制的药物换成了刺激毒发的药。”

莫上先生和岑见都明白了林眉的意思，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钟苍的身边都是有人长久地在监视着他的。

但是山海卫不同于普通人，同样，在他们身边也是有人在排查所有靠近他们的人的，是以其实他们身边是最不可能留有心怀叵测之人的。

除非是他们自己特意留下来的，否则那些人不可能在他的身边一直不被发现，只要是人，行事总会留有痕迹，一旦被人留意上了就不可能完全遮掩住。

那样的人在被发现的第一时间就会被人或囚禁拷问或直接杀死，也有逃掉的，但都不会被留下来。

“雪台，你知道是谁，并且为他遮掩了，是吗？”

岑见淡然地注视着钟苍，这话只有他问才合适，如果不是钟苍遮掩，他也早该得到了消息。

钟苍看不见岑见的神色，也听不出岑见是什么意思，但他了解岑见的脾气，只能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不用他说出来，林眉和岑见已经了然了，他身边会让他这样去做的人，只有一个罢了。

孟明终于从记忆里找出了能和钟苍情况对得上的毒，说来还是运气，这种毒恰好就是胡老研制的，他还知道这种毒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趴到岑见的肩上低声同他说了几句话，岑见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阿明说，这种毒名叫‘无欺’，和其他毒不同的是，这种毒在研制之初，就已经定下了是拿来监督之用。”

“比起那种按时服用解药的毒，这种毒在只有一半的时候不能称之为毒，既不会损害人的身体，也不会让人发现不对，一旦服用者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了，监督者就会将另一半的毒药喂他服下。”

莫上先生觉得这是多此一举，既然已经有人在长年监督了，在出事之后直接对人动手不就好了，能投毒的关系，用其他更加猛烈的毒也不会影响成功的。

林眉和一直没有说话的酒儿也是不解，这样看起来，这种会在人体内潜伏许久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用，甚至还不如用蛊虫装着毒药，引发蛊虫就能让人中毒而亡。

钟苍却沉默不语，比起毒发，对于中了这种毒的人来说，更让人难受的应该是被人背叛才是，但是这样的手段并不能给他们更多的打击。

他甚至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只是没有防住他这一次下手而已。

“焚仙门拿来控制人的毒自然不会就这么简单的，这种毒其实并不难解，只要对此道有钻研的大夫都是能解的。”

“但是，幸好雪台你没有让人为你解毒，也幸好这一次阿明跟过来，认出了这种毒，该感谢阿明才是。”

岑见庆幸地拍了拍压在他肩膀上的那个脑袋，孟明乖巧地弯起眉眼笑了起来，岑见在众人的不解之中说出了重点所在。

“这种毒若是用一般的手法解了，在解毒的同时，中毒的人也会变成下毒人的傀儡，并且吃下第一种药的时间越长，受控程度就越深。”

“若是蛊虫还能将蛊虫逼出杀死，而这种方法一旦成功了，将会药石无医，杀死了控制者，受控之人也会死。”

孟明被表扬了心情不错，见岑见说到了这里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他又懒洋洋地接了一句话。

“而且胡老实验过，一个中了五年毒的人，在‘解毒’之后，受控于人也基本看不出来了，他会听从操控者的每一句话，但平时他还是拥有自己的思维，看似正常地活着。”

江湖上想要操控一个人的办法有许多，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先抹去人的神智，傀儡会形同木偶，就算是催眠之法也难免会让人变得迟钝木愣。

这种药的用法已经超过了人的想象，孟明虽然见过胡老怎么研制的，也知道该怎么解，但是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这种药能达成这样的效果，只知道里面有一种原料胡老从来不让别人看见。

没有人会预料到的，他们连自己什么时候中毒都不会知道，而在中毒后，不论有没有发现身边人的背叛，他们都会急着要解开身上的毒。

他们身边的监督者也会尽心尽力地找人来为他们解毒，还能更加得到他们的信任，而在解毒之后会发生的事，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钟苍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干干脆脆地死去，自然比成为别人手中的傀儡要好许多，要不是他多留了心思，要不是他比别人更幸运一直知道身边人的不对，他就等不到岑见他们来了。

“当时不让人替我解毒，只是怕太过打草惊蛇，也怕解了毒又有其他的后招在等着我，才想着等侧王妃和侯爷你们来了再说。”

“没有想到当真救了我自己一命，也没有想到他当真是半点不留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