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在小镇间狭窄的道路上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她的脸庞绯红，浓墨似的短发在风中飞扬着。

看到外婆家的小院了，夏樱落从自行车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推着车慢慢向前走。快到院门前时，落从书包里拿出一块湿巾仔细地擦拭着脸、脖子、手上的汗。

终于不喘了。

落推开院门，向客厅的方向大声喊道：“外婆，我回来了。”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从小院东侧的一间平房探出身，笑着答道：“落，外婆在这。”

“今天，又忘了带帽子，是吗？”董芝莲满眼慈爱地看着外孙女夏樱落。“看我宝贝孙女的小脸，被太阳晒得那么红，外婆可要心疼了。”

“今天没晒太阳，一天都在教室里，是天气太热脸才红的。”落接过外婆手中正要洗的菜，扶外婆坐在了平房门外的竹椅上。

“外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晚饭都等落回来再做。你怎么又忙到厨房来了，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哦。”落关爱地对外婆说。

“外婆还不老，做这些事一点也不费力。落什么都不让外婆做，外婆一天闲得心里慌，适当运动对身体也好的。”

“谁说外婆老了，是落长大了，可以照顾外婆了。落放学就回来，陪着外婆，外婆就不会闷了。外婆腰疼，家务事还是交给落。”

“好，听落的。”董芝莲笑着表示同意。

落转身走进厨房，开始熟练地洗菜、切菜、炒菜。原来，她总是跟在妈妈身后，看妈妈做家务，有时也帮妈妈打下手。妈妈切的土豆丝总是那么细，炒的菜总是那么香，家里总是那么的干净整洁。爸爸常说，有了妈妈，他和落就是最幸福的人。现在，落也学会了做这一切。只是……

“落，这个周末你们还要补课吗？”门外传来外婆的声音，落的思绪一下断了。

“要补的。怎么了，外婆，有事吗？”

“没，没事。外婆随便问问。”

吃过晚饭，落为了陪外婆就在客厅里写作业，外婆则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眼镜看书。

墙上的老挂钟轻轻的滴答、滴答……

纸上的笔尖流畅的沙沙、沙沙……

这是落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心里充满着一种宁静的温暖。

董芝莲不时地看向落，想说话却又忍住，心想着再过一会吧。只是再难开口也终究是要说的，“落。”

落抬起头：“外婆，您有事，是吗？”外婆的欲言又止，落又怎么会没有感觉到。只要外婆不开口，她就不问。她怕，怕提到那个称呼，怕提到那个名字。

“这个周末就不要去学校补课了，向老师请一天假。”

“为什么？”

“星期六，你妈妈要回来。”董芝莲看着落，眼睛里闪着柔和的光。

落低下头，避开外婆期待的眼光。她知道，外婆正等着她说好。

见落一直不说话，外婆着急了：“落，你和你妈妈已经三个月没见了，她很想你。你不知道，她每个星期都回来看你。知道你躲着不见她，她总是来一会就走。她经常去学校悄悄看你，怕你回来看见她不高兴，她总是在你放学前离开。你妈妈，她……”

自从回到屏西镇，落没有再和妈妈见面。每次苏晴来，落不是待在自己的小屋里不出来，就是早早的骑着自行车出门，去镇西边的河畔一个人坐着发呆。为了避开和苏晴的见面，落甚至期待周末的补课。

后来外婆又说了些什么，落都没有听见，她只是用右手不停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紫色水晶手链。那是爸爸在她十岁生日那天送她的礼物。时间好快，现在她都已经14岁了，手链上的水晶珠子早已失去了最初温润的光泽，渐渐磨出了分明的棱角。

“落，你在听吗？”

“外婆……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了，我先上楼了。”

落转身时好像听到了外婆的叹息声，那么轻那么轻。落的心也在这叹息声中摇曳着。

落关了灯，坐在书桌前，静静地看着窗外深邃的星空。一个人的时候，她的世界里只有回忆。

为什么，让我失去爸爸的人会是妈妈呢？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些事，听到那些事，让我也失去妈妈呢？我不想，我不要，我不要……落使劲地摇着头，想驱赶那些让她无法喘息的画面和声音，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落累得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是爸爸。落不顾一切地向着爸爸所在的方向跑去，不停的大声喊着爸爸，爸爸……可是，往往就在只差一步距离时，爸爸微笑着不见了。爸爸，你快出来呀！你知道吗，落多想你呀，我不要你离开我！爸爸，你回来呀！快回来呀！……

落在梦中的大声喊叫惊动了楼下的外婆。这时，外婆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爱怜地摸着她的头。

落，外婆多想告诉你所有的事。可是，你妈妈不让我告诉你，现在也还不能告诉你。你还小，不会懂。外婆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恨你的妈妈。孩子，你都不知道，你妈妈有多爱你，她的心里有多苦……想到这些，董芝莲的眼前不禁有些模糊。

闹钟一响，落很快地关闭闹钟起床。

昨晚，一定又是外婆把我抱上床的。以后，一定不能再趴在书桌上睡着，不能再让外婆为我操劳。落默默告诉自己。曾经，每晚她睡后，爸爸都会来帮她盖被子，她的脚总是不安份会踢开被子。每天早上，又是爸爸用胡须把她从睡梦中叫醒的。原来，她一直强烈的抗议，可现在，她多想念那戳人的胡须啊。

记忆，温暖得让人心疼。

落轻轻地下了楼，走到院里开始洗漱。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没有一点精神，眼睛是又红又肿，只好用湿毛巾不断地冷敷眼睛。

落刚出门，董芝莲就走出卧室。昨晚，又是一夜难眠。这失眠的毛病虽已是多年，但董芝莲一直瞒着，不想让苏晴知道，她的心怎能再承受多一分的忧伤。

骑车走在路上，落还在想着昨晚外婆说的话。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镇上这座废弃的工厂前。这里荒废已久，一派颓败凄清的景象，让人一见就心生压抑。

今天，怎么又从这条路走了？有次，落为了节约时间也走过这条路。落加快速度想要从工厂前经过。

在一堵坍塌的断墙后，落遇到了学校里的那帮“学生”，他们正聚集在角落里抽烟。学校早已明令，校园内禁止吸烟，但是效果甚微。后来，校长在师生大会上郑重宣布了新校规：校园内禁见烟头，包括教师。最后四个字引来无数嘘声，之后那帮人就将抽烟的阵地转向了校外。

落想调头，从另一边再绕到学校，但是时间来不及了，而且他们也已经看见她。现在她只能继续骑着车，若无其事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只是，他们并不想让落安静地通过。

“快来看，小天鹅来了。”是隔壁班李扬的声音。

上个月年级统考，李扬坐在落的后面，隔一会就踢一下落的凳子，落却一直没任何反应。从那时开始，他就会约着他的那帮朋友，有意无意地捉弄落。

“你怎么知道她是小天鹅啊？”有人附和道。

“她的脸上写着呀，你们没看见吗？”李扬的语气里尽是不屑。

“哈哈哈……”

他们的哄笑声清晰地传入落的耳朵，落只能装做听不到。对付他们，只有一个办法，不去理。

看落没有被激怒，他们又继续说。

“咦，天鹅不是群居动物吗？怎么这里还有独来独往的？”

“啊。知道了，原来是一只冒牌的野天鹅。”

落知道，自从她回到屏西镇，关于她家的流言就从未断过。

落和班里的同学保持着距离，只因为她害怕那些复杂的眼光和试探的对话。只是这是第一次，她真真正正地听到别人的议论，她的心里一时涌上各种感受，慌乱、愤怒、难过……她很想开口反击他们，可是她竟然说不出话，她的所有声音在这一刻哽咽在喉咙，她只是缓慢地向前木然走着。

这时，沉寂的空气中响起一个陌生却又慵懒的声音。

“走了。”

起哄声顿时消散。

落抬头的那一瞬间，正好碰上了秦明昊的目光。他漫不经心地看了落一眼，骑上车走了，那群人也跟着走了。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落知道他，他是镇中的风云人物，就在隔壁班。落有时会听到同学们议论他，他是政教室的常客，挑战着学校的各项规章制度，但又没有触碰学校的底线，老师们几乎都因为他而抓狂却又无奈，同学们对他也是近而远之。

还好秦明昊他们的速度不快不慢，落才能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他们后面穿过环绕工厂的那条路。

课后，落去办公室交作业。回来时，发现每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人都在小声地说着什么。

突然，一个女生在落的身后尖叫道:“毛毛虫！”

难道是……落转过头，一条巨大的绿色的胖乎乎的虫子正要爬上她的肩膀。落的眼睛一下睁得很大，她刚想张开嘴尖叫，就听到了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原来是有人想故意捉弄我。

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捏起虫子，在众人的惊诧目光中，将虫子丢到了楼道的垃圾筒里。

“原来她不怕虫。”

“真没趣，本来以为有好戏看的。”

“走吧，走吧。”

身后又是那些讨厌的声音。

回到教室，落的手还有一阵阵发麻的感觉。她最讨厌虫子，看着都会觉得恶心，更不要说用手去拿了。可是刚才，如果她不那样做，不知道他们以后又会弄什么来吓她。

落在课间几乎不出教室，只要一看到她经过，那帮人就起哄、吹口哨，惹得大家看她的眼神也都怪怪的。在校外，落更是远远的避着他们。还好，她和他们不在同一个班。不然，像刚才那样的事一定经常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