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志珂忽然跑过来了：“江奕，校长办公室，快，找你呢。”上气都不接下气了。

校长正在接受两个老头的围攻，忽然听说江奕回来了，这才放松了一些节奏。两人对视了一下，似乎也在问：“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两人本来以为到五中来之后会遇到文老头的太极拳，没想到人家高风亮节，然后告诉他们江奕已经决定离开学校了，现在正幸灾乐祸地看着两个差不多年龄的人在那里皱眉头。

江奕进了门，看到三个老头，一个是本校校长，另两个不认识。他直接向校长鞠了一躬，叫了声“校长好，”然后在校长的亲切关怀和赐座中坐下了。两个不认识的老头又对视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一丝不寻常。这样的礼节，城市里的高中也没有教过。

“这位同学，你就是江奕？”坐在下首的先开炮了。

“对，”长者问，不敢辞。

“你的成绩，好得让人难以想象，不知道你是怎么学的？”这个长者貌似心态也很年轻啊。另一个觉得不好意思了，补了一句：“我们是一中的，特意来看看你。”

这时候，五中的本尊发话了：“江奕，这位是一中的陈校长，这位是一中的教务主任，姓刘。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别担心。”嗯，你的意思是想不说就不说吧。

“这个成绩都是五中的老师用心教出来的，校长平时要求地也比较严格。”滴水不漏，校长心里乐开了花。另两个客人却不满意了。

“五中这么多年也就出了一个这样的人才啊，这个应该不是普遍现象。”还是那个心态年轻的主任。

“你们一中就是普遍高了？还不是被我们的学生高出一头去。”你们掐，我休息休息。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们一中，你看看，这几年把五中的优秀教师拉过去多少？还不都是我们培养的？”这倒是实情，五中以前是省级重点高中，聚集了一批优秀年轻教师。由于优秀教师喜欢进城，所以后来降低为市里的重点。等到一年后市郊区成立一所实验中学并且重点资助的时候，优秀教师资源进一步流失，五中慢慢地就连市级重点中学的架子都维持不了了。

陈校长一看这边的气氛，再看看江奕的云淡风轻，赶紧过来亲自灭火。“老刘，我说过多少次了，对文校长要礼貌、客气。”

“我哪儿没礼貌了？你看，他比第二名高了50分，这就是一马遥遥领先啊，连个接茬的都没有。”倔强的刘老头固执己见。

“不也是比你们学校的最高分高了二十多分？”文校长也回敬一句。

“好了，好了。这个，江奕啊，听说你打算离开学校？”陈校长只能转移注意力了。

“是，我自己的事情比较多，经常请假对同学的影响也不好。而且…”江奕没说出来。

“而且老师对你的帮助也不大，是吗？”陈校长是个直接的人，能够迅速抓到重点。

“我是觉得学习进度有点儿慢，当然这是为了照顾后进的同学。我家里人现在也是分散在好几个地方，经常也见不到。”江奕并不隐瞒。

“你是不是有亲戚在中区？”

“我姐姐，还有姨妈家都在市区。”

“你到一中，是不是就可以和亲人在一起了？”刘校长抛出了自己的建议。“至于你的事情多，在课堂里不能和大家的进度一致，其实也好解决。你可以坐在边上，就不会打扰到大家听课，也不影响老师的心情。至于你经常请假，我们学校可以给你开个小灶，优秀的同学应该享有特权嘛。哦，不，是因材施教。”

陈校长这是最大的诚意了，这些条件看似不大，其实很多都是对校规校纪的突破。一个校长，本来应该是学校秩序的维护者，现在让他自己否定自己捍卫的东西，其中的勇气可见一斑。

文校长也有些动心，“江奕，我们学校，随时为你敞开大门。”挽留的话说不出口，这些待遇人家已经享受了，可还是要走啊。

江奕犹豫了。不是想要反悔，而是想着怎么拒绝才更礼貌。

“江奕，一年级你觉得哪个班级适合你，可以随你挑，要是哪个老师你觉得教得好的话，我也可以出面去协调。”刘老头又站出来了，拿出了“最惠国待遇”。

“人家是看你那学校的老师吗？”文校长说得对，人家本来就不是去听课的。

校长办公室门口，同学们拥挤着，想要听听江奕的回复。多好的同学们啊。可惜，我终究不能陪你们太久。

江奕确定了，他站了起来，刚要说出口，陈校长却打断了他：“江奕，我们今天的学习，包括今后的奋斗，除了为自己，也是为国家，为亲人。有时候，这个社会最看重的，也许就是家人最看重的。”

陈校长这话，如同一道闪电划过暗黑的乌云层。是啊，如果我离开学校，家人怎么想、朋友怎么看？最重要的，自己的妈妈能不能理解、接受？身边这些文化程度不高的人，从小就是以“大学生”来称呼自己，十几年的期待，当他们听到自己离校以后，该是怎样的失落？

是的，妈妈也许从来没有检查过自己的作业，也从来没有给自己教过一次课，但是妈妈的关心和陪伴，妈妈看到奖状后的微笑和奖励，本身就代表着莫大的支持和期盼。我懂了，为什么农村的孩子那么努力、不敢懈怠，为什么他们在只有一本教材的情况下，能够获得比城市里参考书满天飞、补习班天天有的学生更高的成绩。答案或许就是“为了母亲的微笑”！

曾经以为，我不会在乎，在乎所谓的成绩。其实，我还是放不下，放不下学校里的一切。我离不开学校，这里才有我的喜怒哀乐，才有人与我分享。象牙塔里，我是放松的，是自由的，是可以尽情地释放自己、可以证明自己的。

为了母亲的微笑，也要去参加高考。前世母亲看到了我拿到全校第一，却没看到我考上大学。我必须满足她的这个愿望，这是她最熟悉的愿望、是她最在乎的目标，这也是她的语言。

“陈校长，我想好了。”江奕郑重地回答，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波澜。然后再次向校长道了一声谢谢。文校长也站了起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终于还是只剩下一句“真的想好了？”

“是的，校长，我决定了，我...去一中。”

“腾”地一声，老刘就站了起来，他还没有从这个巨大地转变中反应过来，颤声地问到“你说的是真的…”

不等老人家慢慢地酝酿感情，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就被挤开了，同学们一开始还有些犹豫，看到五中和一中两个学校的校长都开心地笑着，全部跑过来围着江奕，大叫着“太好了，太好了”。

他们没有注意到，江奕脸上的失落。高考，自己心里终究是过不了这一关啊。这一刻，他把自己放在了祭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