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南顺手扯了几张纸巾，胡乱地呼噜着身上被喷到的茶水，一边冷笑着说：“大小姐，我现在每天早上起来，晚上回来，睁眼闭眼第一件事就是每日三省吾身：今天没得罪覃远吧？今天没伤害覃远吧？今天算对得起覃远吧……”
他唇角讥诮地弯起：“结果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啊？”
田瑶瑶没说话，两只手在膝盖上紧紧地绞在了一起，脸色苍白，眸子漆黑。
看到她这个样子，萧秋南的心又软了下来，苦笑着说：“我敢对天发誓，自从开机以来，我没有做过任何损害覃远利益的事，相处的时候也没挤兑过他，更别说伤着他，唆使公司买水军黑他……什么的。”
他闭上眼睛，疲倦地叹息道：“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没对‘你家贝贝’做过什么。”
“我知道，我都看着呢。”田瑶瑶低声说，“但是现在，无关你们俩，是粉丝之间的战争，你的粉丝在网上挑起了战火，我们是自卫反击，我必须参战。”
“大小姐！”萧秋南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咆哮道，“什么叫无关我们，是粉丝之间的战争？我和覃远在现实中关系好得很！你们当粉丝的就全他妈瞎眼看不见啊！？还在背后搅风搅雨！你们别老关注网上那个臆想中的虚拟世界，睁开眼睛看看现实世界行不行？！还说和我们无关……我们俩大活人杵在你们面前亲如兄弟，你们背地里撕得跟打仗一样，这叫和我们无关！？这还叫粉丝吗？”
他看着田瑶瑶，简直觉得自己这几个月的心思和努力全都喂了狗。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田瑶瑶抬起头，仰着脸看着他，目光坚毅，显示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萧秋南简直拿她没办法，挫败地重新又坐回沙发上，身子前倾，垂着头，眼皮都不抬地说：“好吧，明天我发条微博，让大家冷静一下，别欺负‘你家贝贝’，这总行了吧？”
虽然不知道这群粉丝为什么又发疯，但希望自己这么说了，能让事态平稳下来。
田瑶瑶抿着嘴，忽然说：“覃远抢了你代言的事，是真的吗？”
萧秋南诧异地抬起眼睛看着她：“代言？”
“他接了一个新代言，是潮牌服饰，本来年底该交接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被提前爆出来了。”田瑶瑶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声音平静地陈述，“你的粉丝就疯了，说是他的团队私下玩了什么花招，截了本该属于你的代言。”
萧秋南回想了一下，的确有这么回事，他为了续那个代言，还跑了一次上海帮着站台，最后还是可惜，没续约成功，栾小兵当时还安慰他：下次咱们不代言潮牌服饰，找个正经西装的代言，也算转型了。
原来新代言人是覃远？
不是没有点遗憾，但是鉴定为覃远抢走的，真是从何说起啊！
“就这事？”他嗤笑了一声，“代言嘛，谁家多了一个，谁家少了一个，多正常，我身上十几二十个代言，也不差这一个。”
“这话你粉丝不爱听啊。”田瑶瑶耸耸肩，“她们就觉得是覃远的团队用阴谋手段，抢走了属于你的资源，我家贝贝没有背靠大公司，出道就成立个人工作室单打独斗，那这个罪过落在谁身上？当然是他自己了，那怎么办？手撕覃远呗。”
她仰着脸，深沉地说：“这是一场战争，我们必须应战！而且还要赢！”
萧秋南无语地看着她，过了一会才说：“嗯，好，很好，为了荣耀，捍卫偶像，要打一场正义的战争，你们粉丝的生存意义也就在于此了。”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接下来的几天我要参战，所以不去片场了，你也不用管我，我会自理的，别来打搅我就行。”
田瑶瑶说着，站起来，要往房间里走，经过萧秋南身边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她下垂的手腕。
手腕很细，瘦伶伶的，线条十分漂亮，露着精致的腕骨，下面就是纤美的小手，手指修长洁白，没有涂任何指甲油，却泛着粉红色珍珠一般的光泽。
这么纤瘦的手腕，这么美的手，这么青春美丽的女孩子，为什么却要用来在网上跟人撕得死去活来，硝烟四起？
萧秋南是真的不能理解。
“我说……”他没有抬头，只是握着田瑶瑶的手腕，感觉到她的动脉贴在自己掌心里勃勃地跳动，像她这个人一样，充满生机，一往无前。
“你这算是把我豁出去了吧？”他苦笑着问，垂着头，“我和你好歹也认识几个月了，每天和你朝夕相处……没有情分至少也是认识的熟人吧？这算什么？出征之前鼓舞士气？你就……就这么……”
他斟酌着字句，最后还是灰心地笑着说：“就这么把我在阵前斩了祭旗啊？”
“说什么呢！萧秋南。”他耳朵里听到的是田瑶瑶没心没肺毫无纠结的话，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要真的是为了鼓舞士气的话，我早就把你平时那些没睡醒啊，累成狗啊，总之特别丑的形象都发下来，放到网上去，狠狠打击你那群花痴粉去了。”
她的手腕轻轻一抽，像一条小鱼一样从他掌握之中灵活地游走了，还伴随着笑声：“或者干脆揍你一顿，嗯，这个好！她们骂覃远一句，我就揍你一拳，多解恨啊！可惜只能想想而已，放心放心！我是个网络和现实分的很清楚的人哪！”
声音活泼，就像她一贯表现的那样。
似乎从认识到现在，她都没有过丝毫改变，还是那个为覃远死心塌地，英勇作战的‘瑶台月’。
田瑶瑶小心地关上房门，把萧秋南和整个三次元世界一起关在了外面。
她背对着门，缓缓地跪了下来，用手捂着脸，深深的，压抑的，发出了哽咽的声音。
声音微弱得像是小野兽的凄鸣，只有点滴从指缝里顽强地漏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啊……”眼泪夺眶而出，她慢慢地摇着头，反复地说着这三个字，不知道是对萧秋南说的，还是对心里的那个自己。
求你成全我，求你让我斩断这一切的纠葛，做一个百毒不侵，毫无弱点的田瑶瑶，求你能让我有一条毫无歧途的平坦大道，让我能没有任何牵挂，孤身一人地走下去，不为任何事停留，不为任何人回头。
这是我给自己拟定的人生，这是我要的幸福。
我的幸福里没有你……
对不起。
她只允许自己脆弱了不到五分钟，就艰难然而坚定地从地毯上站了起来，随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动作粗鲁，擦得皮肤火辣辣的疼。
田瑶瑶镇定地坐到桌子面前，手指一滑，依次打开了两个手机，爱派，还有笔记本。
上面各个群都闪耀着新消息，疯狂地增长着，预示着招兵买马，大战在即。
深吸一口气，她在对话框里打下自己的宣言：
“瑶台月，率部参战。”
她要用这种方式，完成自己的蜕变，她要用献祭，来坚定自己的信念。
她拿来献祭的，不止是萧秋南，还有……
心底里初初萌芽的，懵懂的感情。
“代言在手，笑看疯狗。”
“鱼目混珠，虽远必诛。”
这两条不伦不类的对战宣言因为文理不通，兼具人身攻击意味，所以即使是稳居热搜第一名也上不了头条话题，但这丝毫不影响两方粉丝的战斗热情，接下来的三天里她们翻江倒海，把网络上娱乐八卦相关的版面搅和得乌烟瘴气，
田瑶瑶一边往嘴里塞着面包，一边抽空抓起叶绿素饮料匆忙地灌了两口，这种双方卯足力气打的网络战役，其实谁心里都知道毫无意义，代言已经确定了，厂商又不可能因为谁声音大喊的高就把做好的预定计划推翻，纯粹就是为了赌一口气。
但就是这一口气，不能输！
所以和以前的日常不同，不排班轮值，凡是还有一口气的，都得给我起来！撕！
咪酱本来是这周六的机票飞海外，踏上深造求学之旅，硬生生地改签推迟了三天，就希望自己能最后再为覃远出一把力，再战斗一次。
“哎呀，国外和国内不一样，周日商店超市银行都不上班的，我去了也是无聊，还不如在国内多待三天，陪着你们战斗到最后！”她斗志昂然地说。
“其实我觉得也许持续不了那么久。”爱罗君深沉地表示，“毕竟代言反正是我们家的了，萧家的泼妇再满地打滚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哈哈哈，一想起来做梦都会笑！”
相打无好手，相骂无好口，纵然是再矜持再素质再文雅再乖巧的小可爱，一旦被卷进大规模撕逼骂战之后，也都瞬间变得毫无仪态，什么教养都抛到脑后去了，就算你想冷静，你的对手可是满口粗话，什么都敢骂的，这时候讲道理毫无意义，文绉绉反讽怕对方听不懂，那就来吧！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用最原始的方式战斗好了。
田瑶瑶觉得好像自从覃远选秀止步三甲，跟三甲的粉丝大撕特撕那次之后，自己还从来没这么投入过，她仿佛在这种战斗中找到了乐趣，找到了意义，乐此不疲，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剩余时间全花在掐架上，战斗热情让其他人都为之侧目。
“我发现，老瑶这次拼杀得很凶嘛。”管理员表示。
“是啊是啊，而且战斗方式粗鲁了很多。”
“她年纪小，以前是未成年人嘛，要保护心灵纯洁的，现在该接受成年人战斗的洗礼了。”
“哦，表扬表扬！”
“我觉得可能是在横店待久了，亲眼目睹了萧秋南是怎么对待我家贝贝的，这是直观上的刺激！所以奋发了！”
“你还说！”管理员怒斥，“你上次号称要背着行李去横店，拍下萧秋南怎么针对覃远的实据，方便我们随时甩出来打对方脸的，锤子呢！？就看见你花痴了！”
“哎呀天地良心，我真有天天背着相机在门口拍他们啊！但是覃远实在太引人注目了，一举一动我都恨不得关注在他身上……不对！是那个死娘炮太狡猾了，隐藏极深！”
一片笑闹之中，管理员下达今天的工作计划：“现在基本话题我们刷得差不多了，路人相信看到现在也知道这件事不是我家的错，分明就是对家无理取闹，在各大论坛的反装忠引导也已经初见成效，其实这场战役到此时已经完成目的。”
“其实从覃远拿到代言那一刻起，对家就输了！”
“闭嘴，自己心里美就行了，不许插话，接着说啊，下面的战斗方向是巩固成果，就是抽出手来，不惜一切代价，尽量抹黑萧秋南！”
“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我喜！”
“我来呀！我平时不骂人的，但是要说到骂对家，我能骂一天一夜。”
“都说了不许插话！这次我们要占据在舆论高点，要败坏萧秋南的形象不假，但是，不能简单地谩骂呀，这样粗暴直接，会给大众路人造成逆反心理的，万一越骂越红怎么办？黑红也是红啊，不能便宜他。所以要比较高端的战斗方式，用‘中立党’的口气，心平气和地给大家普及他出道以来做下的累累罪恶，抽丝剥茧，以小夸大，要用文学的手段，引导大众对他产生恶感，如果对家粉丝忍不住，冲出来骂我们，那就更好了！显得她们狗急跳墙，气急败坏！”
“哦，这种阴险狡诈的事我来不了，不过我可以跟着推推浪头。”
“似乎有点难度。”
“我来吧。”田瑶瑶平静地输入文字。
在现实中，她窝在床上，灯光照着她苍白的面容，甚至还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这个重任当然是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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