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不管那个存在是什么,这一刻，夏恩愿卑微下跪，俯身亲吻它的脚尖,只为它赐予的所有。

他的世界,自看到劳埃德尸体后,便分崩离析、坠入一片永寂寒冷的黑暗。他渴望就此长眠,可在那之前，他必须亲手杀了那只雄虫。

恐惧消散,狂怒与愤恨在血液中沸腾。他打开封绝的感官，进入那个浩瀚无尽的存在。力量的海浪冲刷他渺小的躯体，将他抛进狂涌奔腾的起始之源。

贪婪、痴狂、愤怒、嫉妒、憎恨……它们欢呼着将他包围，渗入他的每一次呼吸。痛苦和绝望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只因他的心已碎裂,留存于世的,只是一具僵麻木直的腐朽之躯。

刚开始,在强烈的执念下,他尚可控制这股力量——

血如雨落，他一直向前、向前。不断飞起的头颅掠过赤红的视野，堆叠成高高的尸堆。他不记得有多少性命在他指尖流逝。都是蝼蚁而已，他无须在意。

原来这就是成为强者的感觉。创造或者毁灭,只在心念转动的一瞬。

失去的焦虑、努力的无望、愤懑的不甘,都成了模糊不清的曾经。

平衡、克制、理智……他再也不用去考量那些东西。他感觉如此舒畅、如此惬意。

然后，他看到了泽维尔。他对他张开双臂，笑得畅快且坦然——

“是不是很想杀了我？”

“我真的、真的,很理解你的心情。”

“欢迎你来试一试。”

凝出弧度的唇上下张合着,自傲得意的让他想一把扯烂。

他动手了。

无数碧蓝的丝线交缠绞上那只虫。它们将他密密实实的裹起来、越收越紧,直到发出骨骼尽碎的咯吱声。

但没有哀嚎。

下一刻,丝线们一根一根颓然落地，而泽维尔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继续？”

他倏地后退，浪涛呼啸而至。他潜入水中，抓住那只虫，抡起拳头，毫不停歇地痛扁那张可憎的面皮。

笑声渐起，越来越大。几乎同时，有粘稠冰凉的黑色物体缠上他的手腕。

雄虫愉悦地看着他，任血从鼻腔和唇角流出，依然放声大笑，即使断齿掉落，也不以然。

“夏恩·洛奥斯特，痛苦吗？愤恨吗？”他狂笑着，声音高涨、脸颊绯红。

“这里……”雄虫就势起身，一只手点上他的胸口，在他耳边温柔呢喃：

“开了一个大洞对不对？冷风冷雨片刻不停地朝进吹，让你疲惫不堪、意志全无、只想死去。”

“同时你又仿佛被火煎烤。它吞噬你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发丝。你想捣烂自己的所有骨头、碾碎全部的血肉，剥出那颗心脏，只求从这无尽折磨里逃生。”

泽维尔的话如一簇火箭划过混沌阴暗的意识之海，在那里落下点点星火。他瞪着他，握紧的关节咯吱作响，脖颈青筋根根跳起，碧蓝的瞳孔频频收缩。

这只虫描述得如此精确，甚至让他在一瞬生出被理解被认可的错觉。

“这样就对了。”

雄虫莞尔。下一刻，夏恩被一股大力甩上天花板，密密麻麻的尖刺穿透他的五脏六腑。他反胃干呕、剧痛难忍，触手却无一丝血痕。

他试图反击。每一次都是徒劳。他被那只虫轻而易举地戏耍。无法宣泄的黑暗在他胸口急速聚集。

他脑中响起无数声音，他们窃窃私语、他们嗡嗡作响、他们声若洪钟。

终于，他们合成一个声音——

恨。好恨。我好恨。我要毁掉这一切。

——那就做吧。

有虫轻道。它近在咫尺，轻柔、安宁。他眼前出现一条通道，盈满圣光、安谧宁静。

他走了过去。

眼前的画面不断变化。吵吵嚷嚷，让虫心烦。

他伸手，一个图像碎裂消失。他继续朝前，又一个杂乱扭曲的面庞。他轻扫而过。它坍塌成灰。

有冲他袭来的长尾流星。他手指拂空，于是它转为透明的气泡，向外不断膨胀鼓大，然后随风飘走。

消失。消失。消失。

眼前满挤的物件一件件归零。他好像在说着什么，但那已然不重要。他的世界，讨厌的黑泥被溪水冲刷干净，破碎的灰烬被狂风卷走，只留下四处弥漫、愈加浓厚的白雾。

点点闪光从他背后袭来。他完全可以闪开，或者用一个响指让它们碎成碎渣。但它们有让人心安的气息。他记得。所以他一动不动，只是原地等待它们的到来。

他碰触到了那些闪光，然后——

白雾倏地散去。在和痛觉一同恢复的视野里，他得到了上天的恩赐。

劳埃德·克雷夫。

他的生命|之光，他的欲望之火。

狂风暴雨骤然停歇。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他重新降生。

“我的将军。”他吻住他的神祗。整个身体都在克制不住的颤栗，“告诉我……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杀了他。

——他是你的痛苦之源。杀了他。

伴随着直扎入脑的剧痛，那个声音卷土重来。

——相信我。你想解脱，不是吗？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泽维尔，滚出我的脑子！”

夏恩双手抱头，五官扭曲，嘶声大喊。

劳埃德按住青年。雄虫不断挣扎，手臂看似润白细直，实际却劲力十足。帝国上将一个不备，差点被其挣脱出去。

金属的寒光掠过视野。是象征公爵权威的御戒。那个银色的素环紧扣在青年无名指的根部，上面是斑驳的鲜红。

“休！”

劳埃德回身呼喊。金发雌虫从火焰中现身，同他一左一右按住状癫狂的夏恩：“他不会突然捅我一刀吧？”

这不合时宜的幽默感换来帝国上将一枚眼刀。休摸摸鼻子，看看夏恩，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某种明显的不同，结果自然失败了。

果然克雷夫就是克雷夫，这种死亡级别的找茬难度，也轻松搞定。休在心底感叹。

“133、132、131……”倒计时在机库上方回响。

刚才势不可挡的杀神忽然倒下了。接驳艇里的乔尼和里奥扛着武器跑过来，催促长官尽快上艇。

“小少爷？您醒一醒！”

劳埃德抱起青年，一边焦急的低唤，一边由休和其他士兵掩护着，向接驳艇退去。

雄虫垂着眼帘，身体愈发冰冷，对于他的呼喊毫无反应。

冷汗沿着帝国上将的额头往下，描摹着他坚毅冷硬的轮廓。再往下，他的军服满是鲜血，大部分属于之前的尸体，却仍有一部分来自于其自身的伤口。

休暗暗咂舌。眼前这只以绝对力量威慑众国的S级雌虫，因为即将生产变得如此狼狈虚弱。联想起那些关于他嗜杀暴虐的传闻，某方面来说可真是……让虫所感复杂。

秉承着虫道主义精神，休表达了由他来“运输”小公爵的意图，果不其然被拒绝了。帝国上将行走有些费力，所以他干脆双翅一展，越过众虫头顶，带着雄虫飞落到二层引导架上。

夏恩仍然很痛苦。他拧着眉，意识已然再次不清。双眼雾蒙蒙的一层水雾，明明望着劳埃德，眼里却不见雌虫的身影。

“105、104、103……”

倒计时一如既往、毫无起伏。军雌们对视一眼，各个神情凝重。布伦特坐上驾驶位，强制换成手动操作，跳过繁琐的自检程序，直接启动引擎。

“快上来！”布伦特扭头低吼。

乔尼、里奥互相掩护着跳进接驳艇，最后压尾的是休。

接驳艇内，其他四只雌虫已翻出艇上被这的急救箱，为夏恩紧急处理伤口。止血剂一瓶一瓶地往青年背上倒，停留不到半秒，就被流出的血水冲刷开来。

雄虫闭着双眼，窝在劳埃德怀里颤抖不休。帝国上将心急火燎，听到熟悉的脚步，急急抬头向金发雌虫看来。

劳埃德·克雷夫那双总是沉稳冷静的长眸竟然透出几丝无助。休不由一惊。他快步走进，正要开口，却又愣住了。

一股血水正顺着帝国上将的大腿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在接驳艇的底板上形成了小小的血洼。因为周围满是军雌们丢下的染血绷带，加上到处弥漫的浓郁血腥味，一时半会竟完全没虫察觉。

休沉着脸，二话不说地将灰发雌虫从小公爵身上扯开，转头扬声高呼：“麦斯顿，给我几张保温毯！快！”

“休？！”

“上将，您都没感觉吗？”金发雌虫双手如铁，沉沉压在劳埃德肩上，满目肃然，“虫崽要出生了。”

“什么？”帝国上将瞪大眼睛，“我——”

正在此时，刚刚悬空半米的接驳艇“轰”的摔回地面。劳埃德失去平衡，身体向后撞上金属椅背。

他发出一阵隐忍的痛呼。这仿佛一个开关，那些因为担心夏恩情况而被忽略的痛感在同一瞬齐齐归来。

肚子发硬，阵阵疼痛向下腹部汇集，又从尾椎蔓延上背部。而一些液体正从他股缝间向外流出……

休说的没错。帝国上将撑着站起，眼前阵阵发黑。他熟悉的力量正在离他而去。不光视力正在急剧下降，就连那些嘈杂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而遥远。

这预示着他已经正式进入生产阶段。根据他读过的医疗常识，接下来数个小时，他会愈加虚弱无力，并会在虫崽破肚而出时达到顶峰。

“进入最后一分钟倒计时……60、58、59……”

咔嚓一声，整个机库被浓郁的红光所笼罩。这里靠近动力区，又因为放置着各类舰艇和军需储备，很容易出事故，在跃迁航行阶段，是严令进入的区域。

尖锐高的轰鸣声在艇内响起。众虫不明所以。布伦特查看仪表，满屏幕都是大写的错误字眼，无论他如何操作，都无法消除。

“可恶！”他一垂砸向操作面板，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在场最冷静的是休·雷诺德。这只身材强健、肩膀壮实的雌虫抽出自己的匕首插进靴筒，端起大功率脉冲枪，打开舰艇门纵身跃出。

门外，一只雄虫漂浮在接驳艇上空。雪白的衣袍和浅茶色的发丝随风飘荡。

“我说过，两个选择——乖乖回来，或者死。”

泽维尔薄唇轻扬，眼帘微垂。他语气淡淡，同样的一句话，远比夏恩出口时更显威慑。

休干脆利落地扣下扳机，加粗的脉冲波直直射向雄虫。大大小小的火焰如花朵一样先后绽放。温度急剧升高，烟雾四处弥漫。

休没有飞行能力，但凭借强悍的身体素质，他几乎次次都能拉近两虫距离，进行近身攻击。

休发现对方虽然身形灵活，却一直在回避肢体接触，想必力量就是他的弱点。而比拼蛮力，休还没输过。

他大喝一声，揉身而上，双臂又急又狠，直掠向雄虫。

“！”不对！

眼瞳急缩，却已迟了！泽维尔忽地一笑，不躲不闪，遏住了他的手腕。

甫一接触，休大感震惊！这俊美阴柔的雄虫不但接住了他全力一击，甚至显得游刃有余。他浅浅一笑，再一松手，休受惯性，向前跌去。

下一瞬，黑色尖刺已穿透金发雌虫的大腿。

“47、46、45……”

提示音中，泽维尔嗤笑一声，未曾多看一眼金发雌虫。他迈步前行，迎向前面出现的另一个高大身影。

“克雷夫将军，你劝劝里面那些虫，不要白费力气了。”泽维尔叹了口气，很是疑惑：“显而易见，你们走不了。”

劳埃德用手拄着一杠长|枪。汗水濡湿他的灰发，紧贴在额头之上。他抬眸望向一侧亮着绿光的出行通道。出口已经打开，透过弥漫的烟雾，依稀可见点点繁星。

但那只是自由的假象。泽维尔是对的。

跃迁航行程序一旦开启，便会在船舰内部产生快速变动、极其不稳定的能量场。

这时如果强行脱离母舰，分散解构的粒子便再也无法重新组合，即不管是生命体还是无生命体，都会化为宇宙尘埃。

这一点，只要接受过太空通识教育的虫，都很清楚。几十秒的时间，成功脱离的可能性接近于零。

然而这只身经百战的队伍还不愿放弃。他听得身后，众虫还在寻找解决办法。只要泽维尔的精神力有一瞬的停顿、不、几个毫秒就可以——

“泽维尔，你筹谋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让我误杀小少爷？”

又一股血从腿缝间流下，帝国上将站得笔直，长眸又冷又沉。

“他比我想象中顽强太多，费了我不少力气。”泽维尔含笑而望，姿态优雅，风姿绰约：“就是力量太不稳定……否则，我会看到比现在精彩许多的好戏。”

“哦，我是不是忘了说。”雄虫故作惊讶，“小玫瑰已经晋升S级了。他现在比你强了，却还是被你那点小伎俩伤倒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是因为，他对你毫无防备。”

劳埃德默然不语，灰绿色的眼眸映着晃动的火焰。

“洛奥斯特对你可真是情至意尽啊，将军阁下。不管是弗朗茨，还是他的虫崽，都让虫感动——”雄虫啧啧，“你呢？你又是怎么回报他们的？”

劳埃德双拳紧握，面色由白变青。

“你害得一只进阶失败、间接丢了性命；趁着洛奥斯特本家势弱，横揽军政大权；蛊惑军团那些愣头青，成为你的追随者。然后呢……”

“你又将主意打到了一只刚成年的雄子身上，恬不知耻的玩起了替身游戏。哦，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军团长，现在又有了雌虫们梦寐以求的虫崽。你几乎就要达到虫生巅峰了。”

紧握的拳头松开了。帝国上将不由弯下身来，用手按住颤动鼓涨的腹部。

再次袭来的阵痛远比上一次还要强烈，而在这其中，雄虫的声音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魔力。它蛊惑着他、攫取了身体所有的感官，让它们臣服、倾听——

“劳埃德·克雷夫，只差最后一步，你便可以达成所愿，得到无上的自由——”

“……我该怎么做？”劳埃德听到他在低声问询。

“杀了夏恩·洛奥斯特。”

“不……”他回答。

“他已经是只废虫了。你不杀他，他只会更痛苦。这是你们彼此的解脱。”

“杀了他，就没有虫可以再阻挡你。将军阁下。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恍惚中，帝国上将听到了奏响的管弦乐。金色的宏伟殿堂中，元帅肩章闪闪发光，无数雄虫雌虫向他俯首。他微笑，内心宁静，充满力量。他明确地知道，且深深地笃定，这宇宙再无任何存在，可以让他迷惘痛苦。

——无论身体还是心灵，他都是最强的。

“听你鬼扯！”

一声怒骂忽然强势插入。泽维尔身后，金发雌虫拖着一条腿，一边咳血一边向前挪动。

“劳埃德，他那些屁话你一个字都不要进耳朵！这是精神力催眠，一旦你认真听了，就会成为他的傀儡！”

随着休的大喊，帝国上将猛然惊醒。他瞪向前方，只见泽维尔脚下的黑影忽然化为活物，高高竖起后织成一张密实的铺天大网，快速朝休袭去。

“莱辛队长马上就到了！”金发雌虫捡起脉冲枪四处轰射，身上的伤让他不似先前灵活，但依旧能避开泽维尔的攻击：“这里有我，你快上艇！”

眼看帝国上将还没动静，休冲着自己的士兵嘶吼：“你们这些狗崽子，快把上将给我绑进去！”

“19、18、17……”

倒计时只剩不到二十秒。泽维尔看着眼前负隅顽抗的雌虫，觉得十分好笑：“就这么急着送死？”

“老子命硬着呢！”休枪口一横，直冲泽维尔而来。

虚影一闪，雄虫已出现在另一个位置。

“莱辛？哦哦，你们的援军啊……”泽维尔叹道，“他们挺聪明的，识破了我的伪装，找到了这艘运输舰。”

“但等他们突破曼其贝拉的守卫军赶到这里时，我们已经在几百万光年之外了。”

休心中倏地一沉。怪不得自二十分钟前，莱辛那边就再也联系不上。如果真如泽维尔所说……

断裂的金属架从头顶哐哐砸落，火势已连成一片。在自动触发的灭火水雾中，休看到乔尼、艾顿等虫正在把帝国上将搬上接驳艇。

经过他们的努力，接驳艇系统已经恢复正常，启动灯全部亮着，舰身浮空，只要泽维尔的精神力有一丝丝波动……

休攥紧匕首，肌肉用力，暗暗积蓄力量，只待最后搏命一击！

“8、7、5——”

“轰隆隆”的巨响穿透甲板、响彻机库。整个舰艇一阵惊天动地的晃动。

倒计时戛然而止，转为另一个突兀的提示音：“警告！警告！本舰受到不明攻击，跃迁程序暂时中止，正在统计伤害值……”

强烈的冲击波下，就连泽维尔都失去重心，被甩了出去。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机库旁侧突现一个斜长的裂口，一道炫目的亮光刺入。

“呼——幸好赶上了。”裂口外，手持长剑的机甲说话了，“麦斯顿，这里交给我们，你们先撤！”

“是安德鲁！”接驳艇内，众虫发出喜悦的欢呼。可接驳艇被黑色丝条状实体紧紧缚住，持续发出震颤、无法再前行一步。

泽维尔眯起双眼。透过舰艇壁板，除了眼前这一台，他看到更多的机甲正朝着这艘运输舰冲来。

他们持续炮击，同时小心的控制火力大小，以攻击打断跃迁的同时，不让运输舰被帝国的最新武器轰成碎渣。

“好吧，现在你们有了援军。”泽维尔瞟了眼斜上方虎视眈眈的那台机甲，摆了摆手，“但是……”

他长眉蓦地一沉，声音瞬间变得冷厉：“结果也是一样！”

浩瀚的精神力波横扫而出。火焰已为地狱之火。哀嚎惨叫划破长空。

01G驾驶舱内，安德鲁失去意识，陷入昏迷。

布伦特一口鲜血吐出，倒在面板上瞬间死亡。艾顿双目暴凸，捂着胸口倒下。

麦斯顿、里奥等虫刚刚安顿好帝国上将，便猝不及防地抱着头全身抽搐。这里面，只有乔尼勉强张开一个微弱的屏障，躲在座位后瑟瑟发抖。

在S级雄虫的攻击下，他明显感觉到生命能量正在流逝。他感到恐惧，可他必须坚持。他要守住小公爵。

一点暖光映亮他暗沉的视野。原本随时都要消失的保护屏障朝外扩展、变亮变大，直至将整个接驳艇都笼罩在内。

乔尼嘴巴不由张大。在他面前，刚刚蜷成一团的小公爵忽然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诶，等等——”

接驳艇另一侧，帝国上将靠着舱门无力滑下。泽维尔的精神力攻击让他口吐鲜血、低咳不止。他已经听不到、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但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小少爷……”劳埃德低喃着这个名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想要站起来。

一股花香幽幽飘来。一只沾血的手抚上雌虫的小腹。

柔和温暖的精神力以肚脐为点，在雌虫的四肢快速散开，平息了那里的剧烈痛楚。

紧接着，那股花香沁入鼻腔，湿热的呼吸拂上他的脸颊：“劳埃德。”

夏恩跪在劳埃德面前，深深地凝望着他。

蓝色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纷扰。时间几乎停滞。劳埃德看到一片波光粼粼的宁静大海。那里有白云，有微风，还有天真烂漫的虫崽笑颜。

“应该早一点将结婚申请表发给你的……”

唇瓣一触即分。夏恩起身，笑容无奈，却又有点解脱。

下一瞬，金发青年从帝国上将眼前消失。与此同时，他出现在休的身边。蓝光铺展，黑色藤蔓脱落、破裂。

一些信息涌入休的意识。金发雌虫猛地睁开双眼，身体浮上半空，吐出那段仿佛刻印在脑海的字句：

“——‘泽维尔，塞拉雷姆斯并没有死。他还活着。你没有复仇的理由’。”

“……什、什么？”

火焰之外，冷眼旁观的雄虫忽然一怔，随即，那张俊美的脸庞突地一空。紧接着，强烈的喜悦和满足从他眼底浮起。

这只雄虫仿佛莫名苏醒的酒鬼，迷茫地环顾周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刚刚做了什么事。

他唯一清楚的，只有一个念头：雷姆在等我，我要去见他！

精神力冲击止歇了。泽维尔揉揉头发，在看到出口的指示牌后，头也不回地急奔离去。

“怎么搞的，又过了约定时间……他一定又要训我了，不不不，我得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绝版书，看在礼物的份上，他……”

声音在嗓子里戛然而止。泽维尔低头，看着透胸而过的白晃晃刀刃。

这刀锋薄而尖锐，血顺着暗纹向外蔓开。泽维尔对这图案有点印象。唔，是帝国皇族科拉莫斯的家徽。

“！”

泽维尔绿眸紧缩，恢复神智：“卑劣的小把戏！”他恨恨道。

“惊喜吗？”一双手从后面紧紧搂住了他，有虫低笑：“这是我送你的回礼。”

“夏恩·洛奥斯特！”泽维尔睚眦欲裂，“你竟敢拿雷姆来欺骗——”

雄虫的声音消失在接驳艇升空的机械音中。早在休的“暗示”起了作用时，休便跃进驾驶舱，趁着这个空隙发动了接驳艇。

接驳艇顺着出口快速推出。它穿过熊熊烈火、划破浓浓烟雾，朝着宇宙空间驶去。

一道速度更快的黑影掠过接驳艇的前玻璃窗。金色发丝和茶色发丝纠缠在一起，从机库的裂缝直接坠入了苍冷无垠的宇宙。

“那是……”

休这才想起了夏恩·洛奥斯特的存在。他倒退一步，满脸骇然，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犯了这种低级错误。

一阵刺耳的金属声唤回他的意识。休侧首，正看到帝国上将单臂强硬推开舱门。

“——劳埃德，你要做什么？！”

在休不敢置信的低吼声中，银发雌虫展开双翅，纵身跃出，朝着夏恩和泽维尔追去。

“疯子！一只只都是疯子！”

休狠狠咒骂着，猛推动力杆，在接驳艇刚刚驶离母舰后，直接180度大调头急追上去！

这可是太空！没有特殊保护服，就算是S级雌虫，暴露在绝对真空的环境下，也会因为体内脏器和循环系统的快速衰竭而直接死亡！

…………

…………

视野里，闪烁的点点星光和绚烂的五彩星云染汇成一副绝美的图画。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那烦扰不休的机械噪音、那喋喋不休的魔鬼蛊惑，以及血液的流动、心脏的跳动。它们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金发雄虫舒展着四肢，如一片悠然的树叶，在辽阔的宇宙中肆意飘扬。淡淡蓝光从他体内浮出，仿佛暗夜中的萤火虫，斑斑点点，绕在他的周围。

在他逐渐模糊的意识里，他看到一幅又一副画面。

剧烈的气流擦过雌虫的羽翅，激出一道道猛烈的火焰。

高温灼尽雌虫的衣服，古铜色的皮肤变得通红、向外鼓涨、红斑开始出现。

“劳埃德——”

有虫低吼。一艘小型舰艇出现在雌虫下方。

雌虫收拢双翅。下一刻，他重重撞上舰艇顶部，眼看就要掉出舰顶时，被虫一把拎住，拖进舰艇内部。

舰艇快速下坠。它本身的动力完全无法和行星引力抗衡。

舰艇速度越来越快，与大气摩擦产生的火焰逐渐吞噬了整个舰身，外置设施开始融化，一些碎片分离飞出，眨眼间便灰飞湮灭。

……

灰黑色的山体蜿蜒起伏，尽显苍凉与蛮荒。

已成一团灰黑废铁的接驳艇落在山谷间，冒出一股又一股的黑烟。

雌虫眼神几近涣散。他颤巍巍的伸手，变长变尖的指甲划破腹部的血肉。

两只手掌捧起一只满是血污的银色虫蛋。

…………

啊这一幕还是发生了……

原来，正是因为我，才有了这个未来……

这是夏恩意识彻底消散前，掠过脑海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