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洛奥斯特推荐了新的舰队指挥官。据说是非常年轻的雄虫,长得还不赖。家族联军里的高级军官议论纷纷。

作为家族年纪最大的雄虫，罗伯特资产雄厚，虫脉资源也很广。在这个叛军一路高歌猛进的当头,在克里斯伯爵和大公继承虫尼诺少校三番五次的恳求下,罗伯特终于派出了自己麾下最得力的三支舰队,指挥官却籍籍无名。

罗伯特不是蠢虫。所以只有两个可能。这青年雄虫是他的私生崽。和叛军的对战是他送给自己虫崽的功勋。微乎其微的另一种答案,新的指挥官很有实力。

尼诺面上诚恳地感谢了罗伯特伯爵的援助。关上门后脸沉了三天。

等他成为正式的洛奥斯特公爵，他一定要找机会算了这笔账。

…………

出乎所有虫意料。新的指挥官赢了和叛军的第一次对战。

接下来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关于这只雄虫的流言从“罗伯特的私生崽”变成了“隐姓埋名的天才战略家和指挥家”。

尼诺曾在皇家特种军团里服役，不是对星际舰队作战一窍不通的外行。他调出联军们收到的作战方案，发现方案思路的确非常巧妙。如果那只鱼龙混杂的联军真的能够一丝不苟地按计划执行，朱瓦耶和埃尔法领星上的叛军溃败是迟早的事。

但不该这么快。尼诺又不是没和叛军打过。真的面对面实战起来,那些朱瓦耶各种先进武器和军火精心养着的军团，可不是好欺负的软脚虾。事实上，这个词语用来形容他叔叔克里斯领星内常年养老的军雌们还差不多。

尼诺还没弄明白这里面的古怪时,洛奥斯特军团的特别机动部队忽然宣布他们将加入联军。他们会接受调度,并配合清缴叛乱分子。

在崇尚军事武力的布鲁斯凯，统辖各星域的贵族们都姓洛奥斯特，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星域的军队都可以被叫做“洛奥斯特军团”。但本地虫乃至全帝国心里，洛奥斯特军团指代的对象永远只有一个。

那就是最尊贵的洛奥斯特公爵阁下直接统率的本部军团，共有十三支帝国最大规模的星际舰队、三支特别机动部队和大大小小其它十几个特殊作战分队和相关辅助、后勤部队。

此消息一出，联军的军官包括尼诺自己的下属,都喜不胜收，好像已经收回了叛军手里的行星。朋友们向他道喜,在酒桌上向他打探洛高傲的洛奥斯特军团改换态度的内幕,尼诺打着哈哈,随后找了借口离席。

他来到清理间,玻璃映着他的身影，也让这只雄虫眉目间的薄怒无所遁形。

几个月来，不管尼诺如何软硬兼施，洛奥斯特军团一直冷眼旁观。可现在，他们莫名其妙便转换了态度。这要真是尼诺做了什么，他可能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恼火。就因为他什么都没做，民众朋友下属的赞美和钦佩，才如一次次掴来的响亮耳光。

他知道民众之前是怎么骂他的。缩头乌龟、被吓破胆的软蛋、徒有其表的废物，也许是个好战士，但不适合当领导者。他不介意，他真的不介意！因为这就是他做出的选择后果。他承受！

但他绝不能接受，对他来说无从下手的混乱，对别人来说只是轻轻松松的开胃菜！

…………

尼诺去找了罗伯特。

那会联军刚刚取得了和叛军对决的第七次胜利。被侵占的行星一颗又一颗地回归了原有的统辖区域。当地民众将他一路从空港欢送到基地，脸上都是笑容。而基地里士气高涨，军雌们神态都很放松。

和尼诺上次离开时的紧张氛围天差地别。

他从罗伯特嘴里什么都没问出来。那只老狐狸，虽然是他叔叔克里斯的好友，但嘴可紧实多了。尼诺内心郁卒，又不能让虫看出他的急切。

他这次来到前线，对外名头是指挥后面的几场重要战斗。这是洛奥斯特的传统，用实打实的军功赢得普通士兵和下级军官的尊敬。尼诺是爵位继承虫，这只是成为洛奥斯特大公的第一个考验。

尼诺厌烦这种过时野蛮的东西。在他看来，他是雄虫，还是帝国四大公爵洛奥斯特的后裔。他站在金字塔的最顶端。他努力爬到现在，是为了制定规则，而非遵守规则。

于是，比起吃住都在舰队，他选择了这颗行星的总督府为自己的落脚地。舰队外出作战时，他躺在丝滑的床单上，享受着四只混血雌虫的服侍。

滋味真不错。他虫生前三十五年的努力是值得的。清晨的风从外面拂来，吹起尼诺的额发。他穿着宽松柔软的睡袍，半躺在露台长椅上抽烟。

他那叨唠古板的雌父可再管不了他的。以后他是公爵阁下。他还可以在随性一点。

尼诺吐出眼圈，视线向下飘远。

他看到了一只虫。

一只很高很瘦的雄虫。暗金色的头发自然垂落肩膀，蓝色的双眼坚定而自信。他穿着联军的制服，正在和旁边一只虫说着什么，侧脸线条十分美丽，俊秀柔美，又透出一丝军虫才会有的坚硬。

他的肩章显示他是中校军衔。这里作为联军大本营，如此军衔一抓一大把，算不上高。但即使如此，如此年纪的中校，也十分罕见。

尼诺的视线紧跟着他。

显然，这只雄虫很受欢迎。短短几百米，他走了二十分钟都没离开这个花园。一个接一个的军雌、亚雌，甚至还有几只雄虫不知从哪里冒出。他们有时候似乎是在交谈军务，有时候又似乎只是在闲聊。

问尼诺如何区分？闲聊的那些有一多半都送了花。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在示爱、表追求了。

联军里要是有这种风采的虫，尼诺不可能错过。所以……一根神经在脑海里突然跳动了一下。尼诺想到了那只最近声名鹊起的年轻指挥官——利奥波德·卡乔。

真虫比照片要惊艳十倍。利奥波德的照片看着很寡淡，平平无奇不至于，但离美还差一些。利奥波德本虫……举手投足都有股神秘的魅力。他是暗沉夜色里盛开的玫瑰，花香馥郁，沉静幽然。

尼诺眼底闪过贪婪的光。早知道利奥波德如此绝色，他月初就会答应叔叔克里斯的要求来前线视察。

…………

联军和叛军开始了最后的决战。

尼诺作为联军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坐在了舰桥最中间的指挥席上。

利奥波德·卡乔作为副指挥官，坐在他的左手边。

作战计划尼诺昨夜大致看了看。理论堪称完美，执行难度很高。但他没有表明自己的意见。叛军们在接连失利下，被他们俘虏了三分之一，窜逃了三分之一，最后三分之一，不是残兵就是败将。利奥波特和其他将军们只要不是饭桶。几个小时后他们就能开庆功宴了。

尼诺大大方方地打量着利奥波德。近看比用精神力远看更好看。想必他就是用眼下这种清冷的神态获得了罗伯特的举荐，并且在军团里给自己赢来的称赞吧。

这不是说利奥波德完全就是花瓶。这只雄虫不是。只是他的真本事显然得不到军官们那样的夸赞。他顶多算有点才能。理论上的才能。

实际作战可比那复杂多了。尼诺自己就尝过无法适应角色转换的困难。他期待着这只雄虫的惊慌，并时刻准备着表现自己的通情达理和体贴温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战况按计划推进。旗舰里，氛围并不沉重，甚至还有点过分懈怠。

直到左翼的舰队群被叛军突袭，指挥舰炸毁，指挥官身亡。

尼诺镇定地坐在指挥席上：“费力将军，请格林德舰队全速回防，从左翼后方对叛军进行包抄！”

屏幕上的费力还没来得及回话。利奥波德开口了：“继续按原计划行军，你的目标是前方的敌军主力舰队。”

“利奥波德，你是要眼睁睁看我们的左翼被洞穿吗？”尼诺声音里有一丝恼火。他是最高指挥官。这只雄虫是书看太多，基本的眼力劲都没了吗？

“不会洞穿。”利奥波德扭头，似笑非笑，“我来指挥。”

“你在胡说什么？！”尼诺沉脸，“奥瑞战亡了！通讯线路被严重干扰，根本无法联络上他的舰队……”

“我可以。”利奥波德很平静地说。

舰桥很安静。在线的其他几位将军也没吭声。尼诺觉得有些古怪，他有点搞不清现在状况。于是他看向舰桥的其他虫，结果他们都很淡定，没一丝惊讶。

下一刻，尼诺明白了他们为何这样。

利奥波德什么也没做。或者他做了什么，但尼诺没有察觉。反正，那张精神力大网就那样无声无息的出现，无声无息地向外铺展，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

利奥波德忽地握住了尼诺的手。

于是尼诺跌进一片灿烂的光点之中。他在急速俯冲下坠，狂风扭曲了他的面皮，让他嘶声尖吼。

他看到一个个固定的光点。像星星一样，密集成一条不断流动的河川。里面翻涌着，嗡嗡响动着，宛如密集的蜂群。

“韦林立尔号，第四、第七、第九炮塔发射！”

“普森伊姆号，三点钟方向飞弹接近，开启II护盾，准备迎击！”

“特百特德号，射击！”

利奥波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响彻整个河流。那些嗡嗡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

“明白。”

“正等着他们！看我们的！”

“突击！兄弟们！！”

然后是嘶吼和咆哮声。惨叫声和哀嚎声。强烈能量波冲击和干扰波引起的杂音。

数万道白热的光束和数不清的弹药划出锐利的光芒，穿越冰冷死寂的黑暗天幕，直直贯穿尼诺……

尼诺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他再次回到舰桥之中，他浑身是汗，神情迷茫。他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好似不敢确信，只能呆呆地张着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雄虫。

利奥波德目视前方，仿佛身边根本没有其他虫。他坐在舰桥上，冷静自若地指挥全场。

叛军退守到了行星表面。登陆战开始。小型战艇带着士兵们落地。机甲战士参与战斗。

那种感觉又来了。

但这次，尼诺并没有进入那个空间。他还坐在舰席上，听着各个将军的汇报。但同时，他又仿佛和那些冲锋的战士共居一个身体。他在奔跑。他在嘶吼。鲜血浇上他的脸颊。敌人倒在他的脚下。他热血沸腾。他颤栗到发狂。

士兵们将叛军首领围住。那几只雌虫伸长指甲，捅穿饿自己的心脏。

一切都结束了。

士兵们呆愣着。然后，他们开始欢呼。

更外围、更远处、甚至近地轨道，乃至舰队上的军雌们，开始欢呼。

尼诺不敢置信。他手臂上的筋抽动着。然后他呢喃道：“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利奥波德站起来。笑容浮上他寡淡的面部，让他像一道光，照亮了舰桥。

“……可……”尼诺仍感觉自己在做梦，“你……那到底……是什么……”

如此可怕的精神力。如此不可思议的状况。迄今为止，地面部队还没有上报一条消息，但是在场的所有虫都深信他们已经赢了。

因为他们“看到”了。

“啊，忘了这里有个新来的了。”

一声嗤笑响起。尼诺脸上一红。贯穿他整个身体的巨大震惊消散了一下。他握起拳头，坐直身体，正要发怒，突然看见利奥波德弯起水润的双唇，眨他暧昧地眨了眨眼：

“老实说，我有点怀念这种反应。谢了，哥们。”他拍了拍尼诺的肩，转身朝出口走去，“不介意的话，借一步说话？”

尼诺心头一颤。还没等他弄明白为何时，他的脚已自动跟了上去。

两虫走过长长的走廊，最后来到一个空闲的会议室。当利奥波德朝他再次扬起笑容时，尼诺大脑被莫名的情愫涨满了。

“尼诺少校，我帮你擦了屁股，所以，你要怎么回报我？”

确认战况不重要了。那些奇怪的精神力也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这地方只有他们两只虫，而对方正要——

利奥波德抬起手，撑在尼诺身后的金属门板上，巧妙地把他禁锢在自己怀里。

尼诺心跳如擂。他深吸一口气：“你……想要什么？我、我都可以……”

“哦。”利奥波德继续笑着，蓝色的双眼微微眯起，“真大方。好吧，我不是贪心的虫。这个你一定做得到。我要一只虫。”

尼诺的喉结上下抽动。

“霍克·法布尔。”

尼诺僵住了：“什么？”

“劳埃德·克雷夫的副官，霍克·法布尔少校，服役于洛奥斯特军团第一舰队。”

前一刻还将尼诺晕得晕头转向的花香味仿佛一瞬间消失了。尼诺肩膀绷紧，他想反转上下姿势，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动不了，于是他只能咬牙低吼：

“利奥波德，为什么你会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到底——”

他的声音卡主了，仿佛坏掉的齿轮，再也动不了分毫。

利奥波德从他眼前消失了。出现的是另一张脸。一张他绝不会忘记、也绝不会认错的脸。

“……夏恩·洛奥斯特。”

…………

曼其贝拉和谈五天前。

细雨靡靡。

瑞德哈特空港出口，八只穿黑西装的高大雌虫分成两排站立着。他们身后，是通体漆黑、十分低调的加长版悬浮车。

一个身影从自动门后走出。路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些黑影一闪，赶在青年走出建筑物的第一步，便将宽大厚实的黑伞撑在了对方头顶。

青年坐进车内，后座已经有虫在等他了。

史蒂夫·萨德修剪了胡子，还打理了总是乱糟糟的头发。至于他的啤酒肚……就算换了新西装，也一如既往。

夏恩打了个哈欠：“大叔你亲自过来接我。我真有点受宠若惊。”

“我来，是帮这些小伙子们承担责任的。”雌虫哈哈笑道：“这样万一您要有什么闪失，我原地自杀就够了。他们还能继续领工资。”

…………

曼其贝拉和谈四天前。

阳光明媚。花房的花争芳斗艳。澄澈的茶液在白瓷里轻轻晃荡。

侍从走进。罗安·曼奇放下茶杯。

悬浮车停在门廊处。穿着笔挺制服的侍从们推开一扇一扇雕花木门。

粉红色运动鞋踩上吸音地毯。优雅倚在沙发上的雌虫抬头，目光射出。

“…………你穿着这样出门，罗特姆都不阻拦？”

罗安·曼奇从牙缝间艰难吐词。长眉锁起，额角青筋跳动。粉色，亮黄色，翠绿色。

“他说只要我喜欢，他就喜欢。”昆恩·曼奇得意洋洋，“这就是格斯和你的不同。他会尊重我。”

“宇宙的主宰……”罗安□□，“让我们忘了刚才的愚蠢对话。我很忙，小弟，直接开始。”

“格斯去圣乔瑟夫复诊了。我们得再等他十五分钟。”

罗安下巴绷紧了。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

曼其贝拉和谈三天前。

夜色已深。

圆月从厚重的云朵后钻出，将月光透过金属栏杆间的窄小缝隙洒进下面的小型训练室。

休·雷诺德依然倒挂在金属架上。时间太久，血液早就涨满了他的大脑，四肢又硬又冷。但他不想动。

金属门无声地滑开。休看到白色长袍下摆轻轻地在地板上拖曳。

这沉默的闯入者在休面前停下。酒精味混着熟悉的信息素飘进休的鼻孔。

“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床上睡觉。”

“在密封的棺材里睡觉那叫死亡。”休一动不动。声音粗粝低沉。“我不如在这吊着，再多苟几天。”

“……”

“你呢？过家家游戏结束了，然后想起后院还有一只宠物狗没喂？”

“我们谈谈吧。”伊斯米尔轻声道。

…………

曼其贝拉和谈两天前。

亲王府的地下实验室内，一只研究虫打开培养箱，从里面取出一个透明器皿。

一个小时后，研究虫们将三份成功开始发育的胚胎储存放进超低温存储胶囊。

…………

曼其贝拉和谈前一天。

军部秘密监狱。独立淋浴间。

劳埃德·克雷夫脱去囚服，踏进清理区。

温热的水柱从上下左右同时喷上雌虫富有力量的矫健身躯。

十分钟后。劳埃德双手背后，坐在椅子上。禁锢环锁住他的手腕脚腕。

智能机器虫伸出金属手臂。嗡嗡作响声中，雌虫下巴的胡茬掉落地板。

“你准备好了吗？”

劳埃德抚摸着手中的黑色军服。墙壁的通讯窗口里，浮现着瓦格纳·金的面孔。

“当然。”

银发雌虫抬眸，灰绿长眸射出雄劲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