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岡城的城堡已经近在咫尺,景胜和景虎的军队正驶过城外的农田。可这本该布满秧苗的田地上,填满的却是士兵、僧兵,甚至农民的尸体。
“竟做出此等事……就连普通百姓都不能幸免吗?”
兼续哀叹道。
“并非是普通百姓,他们是一向宗的信徒。拿起武器那一刻,他们已经不再无辜。”
骑在马上的景胜笔直地望着前路,紧蹙的眉头让他看上去像是在说服自己。
“人命始终是人命。”景胜左侧的信房说道,“信徒也好,上杉的士兵也好,亦或是那些僧兵。这种争斗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这些和尚不是信奉神佛的么,为何要蛊惑百姓白白送命?”
兼续问。
“也许一切原因都得归咎于这个时代。战乱让百姓饱受煎熬,让他们精神脆弱,才促使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一向宗的谎言。说到底,我们都是帮凶啊。”
信房的话让兼续十分吃惊。这样的观点兼续从未想过,也从未听人说过。兼续见信房双手合十,连忙也跟着默哀起来。
“华姬跟我说过,去年一向宗势力遭受重创,按道理来讲应该实力大减,为何还能在多处造反?”
信房疑问道。
“恐怕是越中的豪族在背后支持。”兼续答道,“就是这些不肯归顺馆主大人的豪族助力,才使得一向宗有足够的钱财发起一向一揆。要不然我们这次攻打的目标就应该是能登啊。平定北陆的计划又得延后了。”
“一向宗的兵力与我方差距甚大,这些豪族为何会选择站在一向宗那边?难道他们都是些所谓的虔诚信徒?”
信房又问。
“或许吧。说到底他们都是些不讲义理的人。”
兼续答道。
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让信房满意,于是他又问道:“一向宗的目的是夺取政权和领土,这与上杉家有着基本的矛盾冲突。但是那些豪族呢?他们的目的也一定与一向宗相同,但根本原因又是否相同呢?”
“根本原因?”
兼续不明白信房的意思。
“越中有归顺上杉家的豪族吗?”
“嗯。”
兼续点点头。
“那这些作乱的豪族又是为什么不臣服呢?”
“可能是因为他们暗中还和武田有所勾结吧。”
“信玄公已死。馆主大人也发誓不再与武田为敌。这难道不是收服他们的大好机会吗?”
兼续答不上来,他看向景胜。景胜假装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面无表情地凝视前路。
“发起战争是一种极端的手段,在明知身处巨大劣势的情况下仍旧选择了这条路。我很想弄明白,这些豪族到底是因为什么。或许弄明白了这些,才能以搏杀以外的方法平息这场战争。”
信房说。
“那些信徒不会因为豪族的退出就放弃抵抗。他们就像着了魔一样,以为殉道才是对神佛的终极崇拜。”
兼续明白信房的意思,但是他更了解这些作乱的信徒。
“但是豪族才是促发他们可以作乱的重点。若是失去豪族的支持,至少他们在心理上和士气上都会受到重创。能够就地溃散自然是最好,如若不能,尽可能减少我方损失也是最佳的决策。”
信房的话说到这里,景胜终于有了反应,他有所决定似的微微点了点头。
入城后高岡城主水越胜重立即汇报了眼下的战况。
“经过之前那场战斗,城中兵力还剩四百人。敌方损失一百二十人,现在大概还有一千二百人。其中五百人由越中的豪族椎名秀治统领,剩下的为一向宗僧徒。目前敌方已退守至向西三里外的山中。”
“那还等什么?殿下,我们这就向西杀过去。趁对方还没有恢复精力,定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说话的是景虎手下的猛将刈安兵库。此人一头乱发,眼皮厚重,脸上长满坑坑洼洼的疙瘩,异常前突的嘴部令他看起来活像一只蛤蟆,但他却有万夫不当之勇,是景虎麾下最为勇猛的武士。
“稍安勿躁。”
景虎并未显露立功心切的姿态,这也许与他一向优雅从容的举止有关。
“在下也赞同兵库的意见。”
一旁附和的是眉毛浓郁的远山康光,他既是景虎的叔父,又是景虎背后的谋士。景虎作为人质从北条家来到上杉家,这一路都是由他陪伴。
景虎当然也知道此时出兵便可速战速决,但是他要夺取的不仅仅是这战功,还要夺取眼前上杉重臣们的青睐。
所以他才未理会家臣们的意见,而是谦恭地微侧过身,问取景胜的意见。
“景胜殿下您的意见呢?”
景胜眉头紧锁,思索了半天。
“我认为……”
可能由于长时间没有讲话,景胜一开口声音却变得有些怪异,这惹得景虎家臣一阵笑话。
景胜干咳了两声继续说道:“我认为从越后到高岡城,我方的士兵也已十分疲惫。在精力方面并未有优势可言。”
“过去跟随馆主大人作战可比现在艰苦多了,这点路程算得了什么?”刈安兵库讥笑道,“莫非景胜大人身体有恙。若是如此,我等带人前去便是。”
“你……”
兼续为维护景胜颜面,从位子上腾起要与对方争辩。幸亏景虎及时制止。
“住嘴,兵库!我也认为景胜言之有理。”
“嘁!”
兵库一咂舌退到一边。
“可否给我两天时间?我想劝降椎名秀治。”
景胜的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惊讶万分。景虎的叔父康光更是讥笑道:“只怕对方会以为我们在示弱,反而伤了我方士气。”
“就是!我们有对方两倍的兵力,还害怕那些杂兵不成?”
刈安兵库也附和道。
景虎细心地观察景胜的表情,思索片刻下了决定。
“好吧。这两日就当我方养精蓄锐。景胜殿下,就依你的意思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