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阜城中有这么一间特别的房间，里面收藏着信长从南蛮商人那里寻来的宝贝：有面料丝滑、色彩艳丽的南蛮窗帘和地毯、能发出绝妙声响的南蛮大键琴、高度不同寻常的南蛮四方桌和椅子、香气诱人的南蛮葡萄酒以及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杯……

唯独有一样东西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一顶草帽。

烛光朦胧，桌上摆放着两杯葡萄酒。信长伫立在衣帽架前许久，目光始终未从草帽上移开。

“殿下我进来了。”

浓姬轻推开门，却发现信长似乎并未注意到。她察觉到丈夫的异样，同时也注意到了桌上的两杯酒。

“自从殿下从南蛮商人那里得到了那顶皮帽，我就再也没看殿下戴过草帽了。”

“这顶并非我的。”信长温柔地抚摸了一下草帽说，“是信房的。”

“信房？”

“说实话，我是一名不合格的父亲。我一直都知道。我总认为天下大事等着我去做，我怎能将时间浪费在私情上。另一方面，我知道在你的教导下那孩子一定会成为出色的武将。但是这里面多少又夹杂着我的自私。”

信长抿了抿嘴唇继续说道：“父亲死的时候我没有停下脚步，平手爷爷死的时候我没有停下脚步，信行、信广、信兴、信治死的时候我也没有停下脚步……但当我停下来的时候，才真的发现。他们都不在了啊，就连那孩子也已经……”

“那时候他才这么高吧。”信长将手抬到胸口的位置，“就是戴着这顶草帽，跟我一起巡视清州的市场。我教会了他骑马、射箭、如何使用火枪。一转眼都快二十年了。”

“殿下还很年轻，怎么感慨起这些？真不像你的作风。”

虽然语气轻松，但浓姬的眼眶中早已泪水打转。

“是啊。有他在，我从来都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因为我知道手中的火把他一定会替我握紧。我未完成的事业，他一定会替我完成。可是，如今……”

信长的笑容再也撑不下去，泪水不住地从他的眼眶中溢出。

浓姬从背后抱住他，强忍着哀伤，挤出话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正因为是这样的时代，所以我们才要将它终结掉啊。这一路，我们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啊。”

“阿浓。”

信长忽然郑重地喊道浓姬的名字。

“我打算将家督之位让给信忠。”

浓姬先是一惊，但是她了解信长的想法。信忠在家臣中的声望并不及信房，若是日后突然继承家督一定会镇不住家中的老臣。信长是想趁自己还年轻，先将家督之位交给信忠，让他逐渐积累人心，做好这个过度。

“嗯，廉姬那边就由我去解释。事到如今，相信那孩子也一定能明白。”

浓姬说。

信长问：“她还是老样子吗？”

浓姬叹了口气答道：“她和阿浓一样都是不服输的女子，也正是这样，她才一直没有接受现实，或许这样反而好。我非常能理解她的心情。”

“你反倒表现得过于平静了。”

“殿下说的什么话。我也只是在极力忍耐罢了。因为我还有作为妻子的义务在啊。”

“嗯。那就拜托你了。”

信房的居所门户大开，却不见仆人们的身影。自信房死后，浓姬就极少来到此处。由信忠继承家督的决定无疑会伤害到廉姬，但是为信长排忧解难也是作为妻子应尽的职责。

“有人吗？浓姬夫人来了，快出来迎接！”

侍女头领各务野喊道。

但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无人响应。她疑惑地和浓姬互视了一眼。

浓姬只好继续朝院中走，就在这时，阿国却大喊着“不好了”冲了出来。

“何事，如此慌张？”

各务野斥责道。

阿国举着手中的纸张，上接不接下气地说道：“小姐……小姐，离家出走了！”

“什么？你说廉姬她……”

浓姬吃惊地接过阿国手中的纸张。

原谅我不辞而别。没有殿下的消息已经过去了一百七十六天，但我坚信他仍活在世上。这些日子我反复回忆着有关殿下日常，殿下的喜好、殿下的习惯等等，可是我突然觉得还是少了什么。我想更多更多地了解他，不想待在这里等待。我要去感受殿下曾经注视过的一切，感受殿下当时的快乐与悲伤。也许当我走过他所走过的路、看过他所看过的风景，殿下就会出现。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地方。不经意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这就是殿下时常干的事啊！

最后还有一事需要阿国你操劳。将殿下的爱刀带给母亲大人，让她勿要伤悲，殿下一定会回来的。

“这该怎么办？”

阿国问道。

读完信的浓姬苦笑道：“这孩子和我年轻的时候真像。放心吧，我会派忍者暗中保护她，不会有事的。”

白云仍旧在漂浮，太阳从缝隙中射出如阶梯般的光亮。浓姬仰望着天，不禁笑了起来。

“真羡慕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