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山城的武士宅邸区域位于城下町与春日山之间,一字横向排开,整洁且庄严肃穆。统一的白墙青瓦,门前栽种着五针松。
“没有这个人,快走开!”
把门的下人厉声喝道,随即重重地将家门合上。
与信房一别后,廉姬一路寻找到了这里。她与阿国一一敲开武士宅邸的门,逐一寻找信房的下落。
“小姐,我们都敲了这么多家门了,都没有一个知道殿下的。会不会找错啦?”
阿国气馁地说。
“不会的。殿下常说要从细节去观察,判断一个人的身份来历,然后去验证,排除掉错误的,剩下的就一定是正确答案。”
廉姬认真地说道。
“那这个错误答案也太多了吧!”阿国扫视了一眼还未拜访的武士宅邸,足足还有几十家,“你到底判断出什么没啊?”
廉姬鼓着脸颊,有些不好意思:“阿初姑娘信上说殿下是在上杉家,而且那天我见他也是一身武士装扮,应该错不了才对啊。”
“我怎么觉得你好没信心。”
“哎呀,少啰嗦。说不定下一家就是了呢!”
说完,廉姬又笑盈盈地去敲下一家的门。
可旁边的门户先开了,里头走出一群工匠,送他们出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阿初。意外的相遇,令廉姬喜不自胜。
“廉姬!?”
还未从惊讶中完全回过神来的阿初扶着门框,半张着嘴。
“那这么说,这家就一定是殿下的宅邸了!?”
阿国激动地说道。
廉姬握住阿初的手寒暄道:“总算找到了。”
“真是好久不见,你怎么现在才来?”
阿初并未像廉姬那般高兴,她的语气反倒略带埋怨。
“我一直未在城中,刚看到你的信,我就赶来越后了。”
“你为何不在城中?”
“这……说来话长了。”
“在此之前,我有话跟你说……”
“你是想说殿下失忆的事?”
廉姬问道。
“什么,你已经知道了?”
“其实,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殿下。他看上去怪怪的,根本不记得我们。所以我猜你信中所说的特殊原因应该是殿下失忆的事。”
“主人见了你也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阿初垂下眼说道,“关于这件事,我还有事要拜托你……是关于比睿山的事。”
听到“比睿山”三个字,廉姬的脸色也变了。信房当初那副消沉的模样,她仍心有余悸。
“既然我们改变不了那件事,我希望还是能由主人自己想起比较好。若是直接告诉他他的身份,他必然难以接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嗯。”廉姬赞同了阿初的提议,并对身旁的阿国叮嘱道,“阿国,你可别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我才不会像小姐你呢。”
多年不见,廉姬主动要求下厨。当她准备好晚膳,太阳已经落山。不见信房身影的她迫不及待地打算出门寻找。可刚到玄关,便看到信房坐在门口自言自语。
“仙桃院居士真是不按常理做事啊。早知道我就不提什么宅邸了,直接要赏钱不就好了,或是随便要个宝贝,然后拿去当掉。庸俗就庸俗了呗,管他们怎么看我。哎,真是失策,失策啊!”
“不进去吗?”
廉姬问。可信房看都没看她,他根本没想到廉姬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盘缠,连坐船的钱都没有。这么算来……”信房掰着手指计算着,“要攒够坐船的钱和食宿钱怎么也得到明年三月啊。可三月山上的雪都融化了,根本就没有走水路的必要了嘛。可恶!”
信房一咂舌,继续说道:“都怪那个疯女人!”
“可你还不是为她花光了所有的钱?”
廉姬附和道。
“那个该死的贪心大夫,竟然怎么说都说不动他,不是因为救人要紧我可饶不了他。”
“换作你以前,他可活不了命。”
“早知道我就以他妻儿的性命来威胁他才是。”
“殿下。”廉姬笑道,“你可真卑鄙啊!”
“殿下?”
信房回过头看,才发现身后的不是阿初,竟然是他口中的疯女人。他吓得一个不留神跌坐在地。
“疯女人!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一路跟踪我的吗?”
“你怎么变得如此无礼?我可是好心好意做好了晚膳等你回来呢!”
“有吃的?”
信房瞪圆双眼问道。
“有。”
信房突然认真起来的样子,把廉姬搞困惑了。
“不不不。”信房又甩头说道,“这不是吃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我家煮东西吃?”
“主人,你回来啦。”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阿初恰好路过。
信房抬手指着廉姬向阿初控诉:“就是这个疯女人。她真的疯了竟然跟到这里来,还说在我们家做了晚膳。快把她赶走!”
但是阿初憋着笑意,看了看廉姬又看了看信房。
“该不会……”
信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看了廉姬一眼,又急忙移开视线,眉头紧锁着进了屋。
“我们突然想起来还有东西要买,你们俩先吃饭吧。”
阿国推着阿初出了门,故意让廉姬与信房两人在家独处。
好不容易又见到信房的廉姬本以为会有一场感人的重逢,却没想到信房会对自己如此排斥。
当她走进屋时,信房已经端坐在饭菜前候着了。
见廉姬入座后,信房才动起筷子。饿了几天的信房根本顾不上吃相,不停将饭菜送入口中,狼吞虎咽一番。令他奇怪的是,对面坐着的廉姬却没有动静。信房含着筷子,望向廉姬。对方正一脸期待地盯着自己。
突然他像是被什么震惊到一般连忙放下碗筷。
“莫不是这饭菜中有毒!?”
信房瞪着廉姬大喊。
“殿下你真是……”
廉姬嘟着嘴,已然生气了。她走到信房跟前,要没收他的饭菜。信房连忙用身子护住矮桌,向她道歉。
“看来是我多心了。我已经快三天没吃饭了,所以这饭菜到底好不好吃我评价不了。”
廉姬抿着嘴,哼了一声。
信房只好尴尬地点头致歉,旋即又继续猛吃起来。
“那个……”信房的嘴边满是饭粒,可他毫不在乎地问道,“我见你带着侍女,你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算是吧。”
“那我家是不是特别穷,所以入赘到你家?”
“入赘?殿下可不是穷人家出生。”
“不应该啊。”信房小声嘀咕道,“我若不是贪图你家钱财地位,怎么会娶你为妻?”
“殿下!”廉姬气得叫道,“你怎么变得如此讨厌……”
廉姬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华姬的声音。她唤着信房的名字径直走了进来。
“她是谁?”
一见廉姬,华姬就如猎犬一般警觉起来。
“好像是我妻子。”
“什么,好像?竟能找到这来,怕不是什么骗子吧?”
华姬轻蔑地说道。
为了不让华姬坏了气氛,信房赶忙向廉姬介绍华姬的身份。
然而廉姬的问好,华姬却十分不买账。
“公主站着,你却敢坐着,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廉姬对华姬的态度也十分的不满,可信房给她使了眼色,她只好抚平衣裳起身向华姬行礼。
“好高……”华姬惊呼,“真是像怪物一样。”
“怪物”这个词自从廉姬嫁给信房后就再也没人敢这么叫她。信房说过,他不允许任何人再这么称呼她。
廉姬下意识地看向信房,信房却只是叹息,并没有其他表态。这令廉姬十分失望。
“这饭菜是你做的?”
华姬指着廉姬盘中的食物问道。
“是的。”
“看卖相就不怎么样嘛。”
华姬夹起一根萝卜条,只咬了一小段,立马就吐了出来。
“呸,这也太难吃了吧。”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信房不耐烦地问道。
“当然是来找你的啊。”华姬推开信房跟前的饭桌,拉着信房说,“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殿下……”
廉姬想要阻止,信房却抬手示意她退下。
见到这一幕的华姬就好像取胜了一般,得意洋洋地拉着信房出了门。
他们走到集市,夜幕早已降临,街边也只剩酒馆还未打烊。
“你要带我去吃什么?我可还没吃饱呢。”
信房说。
“你就知道吃,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华姬赌气道。
“什么时候?该吃晚饭的时候啊。是你说带我去吃好吃的啊。”
“政繁那小鬼已经在和馆主大人商讨我的婚事了!你还顾着吃。”
“事已至此,你这回是逃不掉了。”
“你不是答应帮我的吗?”
“上次我已经帮了啊。这次我真没办法了。”
“我有办法。”华姬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盯着信房说道,“你不是要寻找自己的身世吗?”
“嗯。”
“那不是得离开上杉家吗?”
“那是迟早的事。”
“这不正好。你带我走!”
“你说什么?”
信房皱着眉头问。
“带我走。”
“谦信公和景胜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我若是带走你,定会使两位殿下脸上无光……”
“你顾及与他们的情义,那我呢?”
华姬反问。
见信房答不上来,她又自嘲道:“你与我已经两清了,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你两次救我性命。若不是你,我早就不在这人世间。我又如何能与你两清?若一定要我在大义与你之间选择,我只好放弃大义。只是你可曾想过,一走了之之后的生活是否又真的是你想要的?”
见华姬有所动摇,信房继续说道:“离开了春日山城,你便不再是公主。”
“我不在乎公主的身份,只要跟着你就好。”
“我已有妻室你也看到了。待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边,这和政繁有什么区别?”
“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吗……”
华姬质问道。她希望信房能够立马反驳,或是安慰她。可信房只是无言地低下头,这令华姬的心情失望到了谷底。
“我不会再来烦你了。”
华姬的低语像是一把审判的戒尺,信房想要解释,可他却明白自己不能再向前一步了。他只能目送着华姬的背影消失在幽暗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