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吃了早饭，美芳直接去官庄干活。白天照旧是闹哄哄关了一笼鸽子似的，她照旧是个塑料鸽子。晚上她回青塘来，烧饭吃饭洗澡洗衣服，弄清爽之后照旧过了九点半，上床之前她听到巷子里有人吹口哨，是《梁祝》的旋律。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赶紧关了灯。

她睡在床上大气也不敢出，仔细倾听外头的动静。风吹树叶子哗啦啦乱响，邻居家的狗汪汪乱叫。不知是不是有枯枝落下来，房顶“擦”地一声，这在美芳耳中，像极了人的脚步声；落叶被风卷着在院中兜圈子，沙拉沙拉……美芳圆圆地睁着眼，她盯着窗户，窗帘被风吹得轻轻地飘一下，抖一下，似乎有个畏生的客，想挑帘子进来，又不敢进来。一道闪电曳过，照到苍白的墙上，一个壁虎子敏捷地爬着。它将要爬到哪里呢？美芳很想知道，然而电光已经过去了。

屏息静气地等了一会儿，邻家的狗不叫了，她拉开灯，壁虎子不见了。这时她仿佛听见有人推自家的院门，她赶紧把灯又拉灭了。是荧光灯管，灭了之后还有一点残存的微光，莹莹的，像一个人躺在狭长的水晶棺材里，幽幽地发散着他不肯泯灭的智慧，他肉体转化的磷光……美芳不能够和那幽冥的智慧对视，她拉过毛巾被蒙了头。

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忖度总有三点半以后。醒来的时候五点半，她照例像刑侦剧中的痕迹专家一样，各处巡察检视了一遍。她看见墙脚的青苔被碾成了绿泥——昨晚的确有人来过。她不由得心惊胆寒。

热了点剩饭吃，她就急急关妥窗户锁好了门，确信所有的门都锁了，钥匙稳妥的在口袋里，她才骑上车。路上时不时拍拍口袋，一遍遍地证实:钥匙是在的。

美芳昏昏地做到天快黑，到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变了。风起云涌，一个雷一个闪，仿佛满天曳着电光炮仗。她急急地出来推车，发现自己忘记带雨披了。怎么办呢？先冲出去再说，看天色不见得会马上下雨。

到了路上她才晓得判断错了，腥而热的雨点子沉重地砸下来，土路上砸起蚕豆大的坑。这还是稀拉拉先遣部队似的，电光炮仗在天上狂热地摇曳，各种礼炮齐发，大队人马马上就要开起来了，战车轰隆隆地拖着，万马奔腾，天地间一片烟尘弥漫。

美芳眯着眼睛，低头猛蹬，刚到奶牛场门口，张国宇冲出来大喊:“你不要命啦！”夺过她的自行车往场里飞跑，美芳只好跟着跑，跑到场里，大雨“哗”地浇下来了。

雨停了，不知是上半夜，还是下半夜，淅沥的声音渐渐杳远，可屋里还是湿搭搭、黏腻腻，雨的气息仿佛一点没走——它还在这里——窗户外面透进一些微光，不知是星光还是月光。

美芳坐在床沿上，一屋子的雨气包围着她。她在昏黑中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十个脚趾，淡黑里，她的十个趾甲颜色深深，就像幼时染了凤仙花，殷殷的红。她怔怔地看着，看着，恍惚之间，眼前一片迷离，仿佛有两朵梅花在刹那间盛放了——她俯下身来，轻轻地揉着那几个花瓣，软的，硬的，都是她肉体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