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门外站着一个约莫三十岁上的男子，手里托着一卷红绳系着的羊皮纸。看到小斡独自出来时，他连忙下跪行礼，口称小主子。

小斡唤他起来：“出什么事儿了？”

男子把手中的羊皮纸双手捧予小斡：“请小主子过目。”

小斡看过羊皮纸上的内容，金眸一凛，眉头紧皱，表情愈发扭曲。他把羊皮纸狠狠掷到男子身上，愠道：“最迟是什么时候？”

男子有些慌张，低头道：“最迟七月初。主子吩咐了，若在此之前见不到您，就按军法处置，晚一刻也不行。”

小斡深吸一口气，阖了眼道：“我知道了。你且禀了额齐格1，我一定会准时回去。”

这边楚材等了半天，不见小斡回来，就出门逮着路过的肆月道：“欸，你见到斡哥哥了吗？”

肆月对着小斡的住处抬抬下巴：“方才见他回去了。”

楚材应声往小斡那边去，不想刚到门前就被下人拦住了：“斡少爷不让任何人进来，三爷请回吧。”

楚材问道：“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下人摇摇头：“刚才见斡少爷阴着脸回来，我们也不敢多问什么。”

楚材绕过去：“我去看看。”

下人冲上前来挡着楚材，一脸的恐惧：“小的劝三爷还是别进去了！斡少爷那样子可怕得很！”

楚材毫不顾忌，推开他径直往后屋走，敲了敲虚掩的门：“斡哥哥，是我。”

听到屋里“嗯”了一声，楚材开门进来，一眼就看到小斡阴沉着脸倚在书桌上，目光凶狠如刀剑乱舞，着实可怖。

见楚材进来，小斡立马收敛神色，取而代之的是同往日一样的温暖笑容：“你来啦？”

楚材担心不已，在他对面坐下：“你怎么了？”

小斡笑道：“我没事儿。”

楚材蹙眉：“你的脸色不好，笑得很勉强。”

小斡的笑容僵在脸上。然后，他的嘴角耷拉下来，心虚地低下头，交叉搭在桌上的双手胡乱动个不停。感受到楚材灼热而急切的目光，他憋在肚里的话也跟着他的心一起，迅速地蹦上了嗓子眼儿。

“楚儿，我们还是做回安答吧。”

一阵沉默。

楚材目瞪口呆，身体颤巍巍的，他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衣服，好像下一步就要把它撕个粉碎：“做回安答？”他的声音也在颤抖：“今儿早才交的心，到现在前后不过两个时辰，你就给我说要做回安答？”

小斡心虚地撇过脸去，没有作答。

“你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却不告诉我！”楚材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只怕你连名字都是假的吧？我真心待你，你却是想得就得，想丢就丢，敢情你是把我当那市井街头的破烂玩偶，可以任你摆弄作践？！”

楚材说完就要走，却被小斡一把拉了回来。小斡用双手抓着楚材的胳膊，正视着他的眼睛道：“是，我是有事情瞒着你，但那是为了不让你为难。你只说我，可你又是怎样看我的？若我待你不是真心实意，那就让长生天罚我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楚材急忙阻止了他：“呸！不许你发这种又假又空的毒誓！我不会听的！”

小斡真的很害怕楚材不会相信他，仍旧不依不饶：“我真的是真心的！你要不喜欢发誓，那、那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他放开楚材，跑到身后的箱柜里取出一把锋利的剪刀，对着楚材大喊道：“楚儿，我现在就把我的真心取出来给你看！”言罢，他举起剪刀，径直刺向自己的心口。

“不要啊！”楚材吓得差点儿破了声，飞也似地冲到小斡身边，打掉了他手里的剪刀：“斡哥哥，你疯了吗？！”

小斡立马抱紧了楚材：“你信我吗？”

“我信！我信！”楚材崩溃地哭出了声，一头栽在小斡的胸口上：“你吓死我了！”

小斡倏地就笑了，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太好了，楚儿，你相信我了，你相信我了！”

楚材哭个不停，狠狠地捶了他一拳：“你这个疯子！混蛋！”

小斡温柔地擦了擦楚材脸颊上的泪水：“楚儿，我错了，你别哭了，我会心疼的。”

楚材问道：“那你还想和我做回安答去吗？”

小斡摇了摇头：“不想了。我们永远都是恋人。”

固然是恋人，但小斡是一定会离开楚材的。既然楚材无法过早的接受事实，那么在接下来所剩不多的日子里，小斡将会竭尽所能、全心全意地陪伴他，争取给他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这不仅仅是为了楚材，也是为了他自己。

又如胶似漆地腻歪一阵，小斡送走了楚材，回过神来继续干正事。他取出纸笔，先把该写的内容写了上去，然后踌躇不决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把他心里最想说的那两句话写进了末尾。写完信后，他折起信纸放进信封里封好，就让下人送了出去。

“主母，三爷来了。”雪青道。

杨氏盘腿坐在炕上，目不离书：“让他进来吧。”

不久楚材进来请安，杨氏唤了他坐，放下书道：“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楚材不安地搓着手：“阿娘，我是个好孩子吗？”

杨氏微微笑道：“楚儿当然是好孩子。”

楚材看了杨氏一眼，又瞥到其他地方去：“那……我要是喜欢上一个人，算不算变坏了？”

杨氏眼睛一亮：“你喜欢上谁了？”

楚材急忙道：“不！我只是打个比方……如果真是这样，算变坏吗？”

杨氏只觉得楚材可爱，笑道：“十几岁的小孩子，年轻气盛的，难免春心萌动，怎么能算变坏呢？”

楚材又问：“那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呢？”

杨氏眉头一跳，小心翼翼道：“出格的事儿？”

楚材不愿直接说出来，面上飞红地指了指自己的嘴。杨氏立即懂了意思，放下心来：“如此，倒也不算出格，但足矣。你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年纪，理应适可而止，切勿因一时冲动而毁了终生。”

楚材起身，向杨氏作揖道：“是。楚儿受教了。”

杨氏颔首，再问道：“对了，上回让你抄录的《孟子》可抄完了？”

楚材答道：“还有半篇，后日就能抄完了。”

杨氏道：“好。还有李太白的那十首诗，后日你一并背给我听。”

楚材答应之后就告退了。杨氏揉了揉自己的腰，让雪青扶着下了炕。雪青问道：“主母，三爷可能是真喜欢上谁了。您可以打听打听，若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大可早早定下亲来，以后他们来往也方便些。”

杨氏反问：“姑娘？他见过几个姑娘？你真觉得他喜欢的是个女孩儿吗？”

雪青恍然大悟：“奴婢愚钝。”

杨氏看着窗外开得正盛的灿烂春花，叹道：“这样的事，自古以来屡见不鲜。我只希望他能知道分寸，拿得起，放得下。”

雪青道：“奴婢明白，主母是为子嗣着想。可大爷和二爷都有孩子，不缺三爷一个，就不能由着他去吗？”

“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会因为龙阳之好而放弃娶妻生子？这原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所以，定不能由着他去。”杨氏的语气十分坚定：“更何况，咱们还是前朝宗室，常年活在箭靶上。”

雪青微微叹气，再不回话。

点灯时分，小斡去找楚材说话。他进来时看到楚材正跪坐在案旁专心致志地抄写，便示意陆月噤声，蹑手蹑脚地绕到楚材身后，把他眼睛一蒙。

楚材停笔道：“斡哥哥，我知道是你。”

“这样淡定，看来是真的认真。”小斡把手搭到楚材肩上，凑近盯着他手底下写得密密麻麻的本子，念道：“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楚材惊道：“你认识契丹字？”

原来，楚材所谓的“抄写”并不是原文照搬，而是将汉字原书译成契丹字。他自小接受杨氏全方位的教育，精通汉话、契丹话、女真话，甚至是漠北的蒙古话，他也知道一些。

小斡笑道：“家母会写契丹字，是她教给我的，但我学不大通，写得没有说得好。”又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楚材简单解释道：“不能玩物丧志。”

小斡坐到楚材身边：“家父也常这样讲，但漠北似是没有什么能让人丧志的好东西，就权当空话听。”

楚材一边抄译一边道：“可别当空话听！现在用不上，将来可不一定。必得每句都记住才行。”

“好，都听你的。”小斡瞥到陆月还在附近，就向她说道：“陆月姑娘，我和楚儿有些私话要说，你可以回避一下吗？”

陆月应声退下，顺便带上了门。这时楚材问道：“斡哥哥，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小斡突然抱住楚材的腰：“我想和你独处。”

楚材拿胳膊肘顶了他一下：“等会儿，我还没写完呢。”

“还剩多少？”

“几句。”

楚材心里头高兴得不行，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剩下的活儿，然后把笔一放，转身搂住了小斡：“斡哥哥，我写完了。”

小斡没有回答，直接吻上他的唇。楚材止不住脸上涌现出的笑意，推开小斡问道：“等等，你为何突然主动起来了？”

“你早上惹了我，我得让你付出代价。”小斡说完就继续亲他了，顺便又在楚材屋里蹭了一晚上的床。

往后，楚材只要从书院回来，就会和小斡睡到一起，无论睡在谁的屋里；楚材在书院的时候，两个人也会经常见面，总之他俩分开的时间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