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卿记

晋卿记

第50章 征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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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铁木真正在御帐里研究舆图,忽然合答安走进来传话:“大汗,大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是。”

不久术赤进来,见铁木真埋头在舆图上圈圈画画,就行礼道:“您先忙,儿臣告退。”

“过来坐。”铁木真顶着疲倦的面孔抬起头,看着愁容满面的术赤微微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吧?”

“啊…对,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就是一个传言,说、说……”术赤支支吾吾地到处乱看,二十六年来他从未这么紧张过:“说儿臣的生父其实是蔑儿乞——”

“是谁在我的帐下胡说八道?!”铁木真顿时青筋暴起,仿佛晴朗夏日里突如其来的一场狂风暴雨。

术赤连忙单膝跪地:“儿臣失言了!”

铁木真抬手示意他起身:“罢了,你继续说,说清楚点儿。”

“是。”术赤起身坐回:“传言里说,额赫当年被蔑儿乞部掳走九个月,您救她回来还没几天,她便诞下了儿臣。其实在儿臣心里,额赫一直是一位忠贞贤惠的女人,可这些流言总是在儿臣的耳边徘徊,再加上二弟刻意的疏远,儿臣不想怀疑都难。”

铁木真一改方才震惊愤怒的态度,转而变得十分平静,像是知道这件事迟早会发生一样:“跟我来。”

御帐的角落里有一个等身镜,铁木真把双手搭到术赤肩上,从他的背后看向镜子中映出的二人:“你看,咱俩像不像?”

都说儿子随妈,术赤更是四子之中最像孛儿帖的,要不是和铁木真站在一起,他还真看不出他俩居然有这么多相似之处:“像…”

铁木真笑着捏捏术赤的肩膀:“你那俩儿子才像我呢,你比他们差远了。”言罢,他又耷拉下脸:“木阿秃干也像我,就是他额赫去得太早了,老二这个情痴又不续娶,孩子从小就缺母爱。”

术赤道:“木阿秃干有他婶子们疼呢,额齐格无需为此忧心。”

铁木真转过身,背手走了两步,抬头看着帐顶的吊灯:“我的这四个亲生儿子里,老二浮躁,老三奢侈,老四莽撞,也只有你这个老大,没什么太大的缺点。”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和察合台一起领兵吗?”

术赤快答:“南征是需要合作的大事,虽然二弟与儿臣关系不好,但我们的优势非常相配,他也绝不会在这种大事上负气斗狠。再加上文武双全的三弟,三人联合作战,不仅促进了兄弟之间的关系,作战效率也更高。”

“你懂得这个道理便好。”铁木真算是放下了心:“此次南征,比往日统一漠北和三征西夏要难得多,你们哥仨儿谨慎,在这些大事儿上从来不用我多操心,但愿这次也一样。”

术赤下跪行礼道:“额齐格放心,儿臣等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之后,又有拖雷与唆鲁禾帖尼夫妻亲自照顾蒙哥、孛剌合真有孕三月、得宠的察合收到嫔妃们贺礼等事,暂且不提。

于是在四月初,蒙古军队兵分两路,在初夏的暖风中策马向南奔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金国边境。术赤三兄弟仅用两天时间,便攻下了西京以北的一座边城,好在西京兵粮充足,在永济派出的援军到来之前,他们还可以撑一段时间。

这次可是打了金国一个措手不及,消息很晚才传到中都,永济吓得当即调出大量军队围住京城,并接受承晖的意见派出援军。两天后他又遣使求和,想用大量的财物让漠北退兵,结果被铁木真拒绝。

辽□□耶律阿保机曾说过“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不仅是永济,金国绝大多数的臣子都对这句话深信不疑,认为大金开国之初仅用两万人就击溃了近七十万的辽国军队,虽然现在的战力远不如当年,但漠北是骑兵,金国也有骑兵,人数更是远超他们的区区十万人,如此看来,最差也能打个平手。

这天楚材在家,正倚在铺了凉席的榻上剥荔枝吃,肆月一边给他捶腿,一边道:“西京的守将匕石烈胡沙虎,跟承晖大人关系很好,当年大人离开老家,在西京待了一段时间,后来去大名府做官,就把妻儿都留在了那里,让胡沙虎大人帮忙照顾。前些日子夏国侵扰边境,承晖大人本来想把妻儿接来中都,但被一些事情耽搁,就放弃了。”

楚材用手挡着嘴,把荔枝核吐进渣斗:“援军到了,粮食充足,从边境来的难民们也有住的地方,西京似乎前景大好。可是越这样我就越不放心,万一西京的将领和士兵们因为城中富裕而盲目自大,那岂不是自投罗网?还有三面环山的中都,既有北边常年修缮的长城,又有包裹着四周坚固无比的城墙,用军队围住中都,根本就是浪费!”

肆月提议:“三爷要这么想,那明日就告诉承晖大人吧!”

“明日我得去刑部帮忙,后日还得替工部郎中监工,哪儿来的时间啊?”楚材正剥着荔枝的壳,忽然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抬头道:“等等,我现在就可以去拜访承晖大人呀!肆月,这个我剥好了,还有剩下的你都吃了吧!”说完,他把那颗荔枝塞进肆月嘴里,就又蹦又跳地跑出去了。

刚刚来到承晖的府邸,几个书生打扮的人就从主屋里走了出来,其中有位气度不凡的清秀少年,在走下台阶时瞟了楚材一眼,但楚材没有注意到他。

“诸位先生慢走。”阿剌赫在门前目送着那些人离开,转眼便看到了候在一旁的楚材:“楚材大人?您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

楚材走上台阶:“有急事,来得匆忙。大人现在得空吗?”

阿剌赫笑道:“得空,您随我来。”

屋里的熏炉是闲置的,但有一股浓浓的茶香,像是新取出的乌龙茶饼。没错,是承晖在沏茶,他知道有人进来,不过没抬头。

楚材见墙上有一幅苏轼的画像:“大人府上也挂苏轼像?”

承晖把沸水倒进茶杯:“世人皆爱苏轼,我也一样。坐吧。”

楚材向承晖作揖,坐下之后,他把自己的想法给承晖叙述了一遍。承晖把先沏好的那杯乌龙茶推到楚材面前,然后又取了一块茶饼出来,放进另一个杯子里:“圣人用的都是守卫,他们的职责就是守护京城,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国家拿百姓的钱养他们,他们却起不到保护百姓的作用,那养他们干什么?”

楚材沉默,因为承晖说得没错。承晖又道:“与其守着易守难攻的中都,倒不如奔赴前线作战,这等想法,只能说你对军队了解得不多。他们当兵的也跟咱们一样各司其职,让守卫上前线,越俎代庖,反而拖后腿。”

楚材自责道:“是卑职无知,口出妄言,还扰了大人清净。”

“我是个俗人,不爱清净,你来了我还高兴呢,多个人陪我喝茶。”承晖说到这儿,忽然变了脸色:“我也不放心西京。”

“因为您的家人在那儿?”

“我的妻子和一双儿女,都在西京。但我没办法接他们回来,只能听天由命。”

“胡沙虎大人靠谱吗?”

“西京不是只有胡沙虎一员守将,他靠谱不代表别人也靠谱。”

都是文官,这两个人的谏言圣人也不爱听,他们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就只能唉声叹气。喝了点儿茶,又说了些别的话,楚材就告退了。

回到府里,楚材见自个儿院子里的梨花比早上去打马球那会儿落得更多了,就背手对着满地洁白的花瓣出神。突然,他的身后传来铉儿的声音:“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身边拉着他小手的玉衡笑道:“铉少爷,这句诗写的是雪,不是梨花。”

铉儿问道:“那为什么要写树上的梨花都开了?”

玉衡耐心地解释道:“因为诗人把冬日枝头的积雪比作春天的梨花,这叫做譬喻,会让诗句更加生动。”

铉儿笑问:“‘玉衡姑姑像山茶花一样漂亮’是譬喻吗?”

玉衡开心道:“是呀是呀!”

“铉儿怎么叫起姑姑来了?”楚材走到他们身边。

铉儿抬头道:“玉衡姑姑是阿耶的姐姐,若儿子也叫姐姐,岂不是乱了辈分?”

“哈哈哈,你这个小机灵鬼。”楚材捏了捏铉儿的小鼻子,又摸摸他嫩乎乎的小脸儿,说道:“又长胖了,看来玉衡对你极好。”

铉儿抱住玉衡的腰,跟块儿糖似的黏在她身上:“玉衡姑姑每天都给我点心吃,还给我做新衣服,有她在,儿子都快忘了以前在花柳巷自己做饭吃的生活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楚材微笑着看向玉衡:“玉衡,以后你就当铉儿的近身侍女吧。”

玉衡大吃一惊:“什么?!”

楚材面不改色:“不好吗?”

不详的预感在玉衡心中升腾,但愿楚材说这句话时的心思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奴婢遵命。”

铉儿笑得好似太阳花:“谢谢阿耶!”

不久,玉衡在侧屋哄睡了铉儿,见楚材坐在梨树下看书,就走到他身边道:“你不让我贴身伺候你,无所谓。但你刻意支走我是什么意思?”

楚材翻了一页,鬓角的发丝被徐来的清风拨起:“你想多了。”

“好吧,就当是我想多了。”玉衡耳上的素银流苏耳坠被风吹得叮当作响:“虽然只是挪到侧屋照顾铉少爷,但我心里还是膈应。”

楚材抬眼斜视玉衡:“谁想离开自己的心上人呢?”

听到这句话,玉衡浑身一震,脑子发懵,耳边嗡嗡好似蚊蝇飞过:“你说什么?你不是不知道吗?”

“我只是装作不知道,因为我不值得你喜欢。”楚材凤眼低垂:“我也不喜欢你。”

“我若放不下呢?”

“随你。”

“好,从此以后,我只随我自己的心意。告退。”玉衡向楚材俯身行礼,转身离去。

光阴似箭,转眼到了五月初,因为金军的军纪散乱和士气低迷,铁木真的中都路线可谓是一路顺风,接二连三的胜利让蒙古军气势高涨,仅用一个月的时间就把战线从金国边境推到了长城附近,现如今只要越过长城,中都就近在咫尺了。

东路一切顺利,西路虽然也在慢慢向西京靠近,但打得十分艰难。因为漠北是头一回南征,对金国的情况不是特别了解,所以主力都在东路。西路虽然有窝阔台三兄弟领兵,但他们人数实在太少,就算都是敏捷迅速的轻骑兵,也难敌驻守在西京附近的大量金军精锐,再加上他们仅用两天就打下一座边城,自大的心理也增加了进攻的难度。

傍晚,西路蒙古军在一处空地扎营,这里距离西京还有好一段距离。在三兄弟的营帐外,术赤呆呆地看着落日,窝阔台坐在十几个空酒罐中间喝酒,看着他们两个生无可恋的样子,察合台坐到中间说道:“你们两个应该还不知道吧?前两天哲别将军偷偷跑去了额齐格的军营,不仅一脸的不开心,还质问额齐格说:‘大汗,您凭什么只带速不台和木华黎,不带臣?’额齐格回答道:‘他们两个比你靠谱,你不顶用,回去歇着吧!’哲别将军又说:‘来都来了,大汗要还是不带着臣,就太不够意思了!’后来额齐格拗不过哲别将军,就真的把他带上啦!”

术赤没理他,满眼都是太阳与晚霞;窝阔台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醉醺醺地摇了摇空罐,就顺手扔到地上:“还有吗?”

察合台答:“没了。”

“你放屁!”

“真没了!”

窝阔台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察合台和术赤急忙扶住他,带着他一步一摇摆地走进了营帐里。窝阔台满脸酒红地倒在软椅上,用修长的手指转了转挂在架上的琉璃花灯,不禁露出傻兮兮的笑容:“去拿火不思来。”

术赤抢先一步,把取来的火不思放进窝阔台怀里,后者拨了拨弦,调了调音,就看着缓缓旋转的花灯弹起悠扬的曲子。

察合台听出这是他从前自己编唱的一首曲子,是有关安抚心灵的,就坐下来静静聆听。俄而一曲奏毕,陶醉其中的窝阔台睁开眼睛,幽幽道:“这西京只怕是打不下来了。”

术赤与察合台异口同声:“为什么?”

“西京极难攻取,必须要里应外合或者内部混乱,咱们才有机会。”窝阔台一本正经:“但我看现在这个情况,咱们在城外吓唬吓唬他们就得了。”

察合台表示不乐意:“三弟,你这是醉话,咱们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攻取西京,要是连城门都进不去,岂不是白跑一趟?”

窝阔台反驳:“打不过就适可而止,白跑一趟总比让将士们白死来得好。”又问:“大哥,你觉得呢?”

术赤答道:“二弟,我觉得三弟说得也没什么错。”

窝阔台的酒量极好,想让他胡言乱语,至少要喝四十罐。而且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十分严肃,最终经过窝阔台的再次劝说,察合台到底还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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